綿延800多年的巴黎聖母院著火了,燒的挺慘。和平年代的意外焚毀,是挺令人惋惜的,不過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魯迅關於這句話的更全版本是這樣的——
「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隔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要多引用一點,是因為聖母院大火的討論中,也有不少人發出靈魂拷問:如果你鄰居家辦喪事,你適合歡唱起來嗎?歡唱當然是不對的,但不代入感十足的痛哭流涕,或者因為舊時的矛盾而嘆息一句「活該」,可能也是人性使然,算不上罪大惡極吧?
在聖母院大火之後,確實網上也有不少人聯想起百餘年前的火燒圓明園,然後感慨「蒼天繞過誰」或者報應不爽之類。這些言論,遭到了媒體以及很多意見領袖的痛批。看看今天的媒體發文微信公號推文,精英言論碾壓態勢地批判那些吐槽。
聖母院大火燒掉的是800年古建築,文化之殤,這是無疑的。看不到這種悲劇性,反從中獲得某種快感,也是不合理性的。所以,我並不覺得網上這些反應是對的,就像我不會認為魯迅覺得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很吵鬧是對的。問題在於,我們要以怎樣的強度去批判這種感受。
從聖母院大火聯想到圓明園大火,幾乎是本能反應,不作此聯想的中國人,應該是少數。畢竟火燒圓明園,這是中國歷史教育中被濃墨書寫的一筆。現在有歷史學者發文,通過引述資料證明法國人當初沒有參與焚燒,只是參與搶劫文物;而火燒圓明園,則是因為英法代表團遭到當時清皇室的虐待。搞清歷史真相自然有意義,不過這些出入,也無法否認法國人當初的罪行。
對待罪行的仇恨,也還有兩個層面。一個是狹隘的仇恨情緒,認為中國過去的屈辱災難全在於外患,從而一切歸咎於侵略者,以至於今天看到巴黎聖母院焚燒還有莫名的快感。這種仇恨當然需要反思,不獨是個人,一些錯誤的歷史教育也有待糾偏。
但在這之外,仍有民間無需教育而自然存在的樸素善惡觀念。法國人當初對中國、對圓明園犯下的罪行,法國人自己都認,這沒什麼好洗地。而普通中國人據此認為法國昔日作惡欺負過中國人,從而在悲劇時刻,本能感嘆了句報應,雖然仍舊是不理性不對的,但其盲目愚昧程度,總不該等同於第一種吧?
理性地說,即便法國人當初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也無法主張今日的法國償還,更別說報應落在聖母院身上。可對於普通人來講,要把今日之法國和昔日之法國完全切割,就算理性認同,在情感上也未必完全可以做到。事實上,即便是正式的兩國處理外交關係,真的可以完全擺脫歷史的影響嗎?幾乎不可能吧。
所以,如果感嘆「報應不爽」成為一種非常普遍的情緒,我們要做的是去理解這種情緒產生的由來,進行善意的討論;還是不加辨別地以高高在上的態度,將那些言論極端化、野蠻化?我感受到的是一種惡性循環。
網友感嘆一句「報應不爽」,開始多數只是本能的情緒反應,抒發的是對屈辱歷史的恨意,完全談不上多少對今天法國、對巴黎聖母院的特別仇恨;把普通網友感嘆的報應不爽,轉化為對古建築價值的無知、轉化為對今天法國的仇恨,存在某種程度的誇張和扭曲,或者叫上綱上線。
如果去觀察意見領袖或者部分媒體言論後的跟帖就會發現,一些網友坦誠的是自己就是想到了火燒圓明園,就是認為做了壞事會受報應,如果不加以引申發揮,這些言論有多大的罪過?真的能簡單等同於盲目的仇恨意識、狹隘的民族情緒嗎?
我並不是要為輿論中的非理性言論辯護,只是覺得一個健康的輿論環境,應該能體察多數普通人情緒之由來,並加以理性辨析。沉浸在狹隘的仇恨歷史觀中是值得警惕的,但很多「報應」的感慨,或許只是如魯迅先生那段話一樣,是一種本能的情緒反應。對這樣的情緒,適當給予理解而不是傲慢的嘲諷,才有助於尋求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