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卜喜逢
要閱讀《紅樓夢》,就需要大致了解它的版本,不同版本會讀出迥異的理解。如尤三姐這一形象,在脂本裡是淫奔女,在程本中卻是貞潔烈女,二者形象差異極大。那麼,哪種形象最符合作者原意呢?哪些又是傳播過程中進行的修改呢?這就需要版本研究來解決這些問題。
版本校勘是門非常嚴肅的學問,好的版本是閱讀的基礎。以《紅樓夢》的校勘來說,它的版本源流多歧,衍奪訛舛皆俱,又由於《紅樓夢》的未完成,後人又有修改增刪,且這種修改已觸及小說中的人物形象、故事情節,這些都會影響到閱讀體驗。有一個最為著名的例子:許多讀者分不清補天餘石、神瑛侍者、賈寶玉之間的關係,或以為此三者為一體,並以此為基礎,作出了許多判斷,然而如從版本校勘的角度來解讀,就非常容易解決這個問題。造成這種混淆的原因是,除甲戌本外,都缺少了補天餘石幻化為通靈寶玉的429字,而程本系統為了彌補此矛盾,增寫補天餘石成為神瑛侍者這一內容,使得三者一體,產生諸多閱讀中的困惑。
我們且來縷述一下《紅樓夢》的版本系統,以使閱者有大致了解。
《紅樓夢》的版本系統分為三類:一為脂評本系統,一為程本系統,第三是排印標點本系統。
脂評本系統出現最早,以手抄形式存在,是《紅樓夢》早期流傳的最主要方式,我們現在能看到的脂本有十二種,如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等等。脂本系統多以《石頭記》為名,其一大特徵是有脂批。脂批為泛稱,指在脂本上作的批語。脂批作者有很多,如脂硯齋、畸笏叟、棠村、松齋、梅溪等等。也有部分是後人在這些脂本上寫的,如左綿痴道人等等,他與曹雪芹不是同時代人了。
在脂批作者群體中,如脂硯齋、畸笏叟等人,是與曹雪芹關係非常近的,在《紅樓夢》裡也能看到脂硯齋等人的生活經歷,被寫進了小說裡,如「鳳姐點戲,脂硯執筆」等等。脂批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以供我們了解曹雪芹,了解《紅樓夢》的創作過程。
第一回中有「雪芹舊有風月寶鑑一書,乃其弟棠村序也,今棠村已逝,餘睹新懷舊,故仍因之」一批,揭示了曹雪芹在創作《紅樓夢》之前,曾創作一本叫做《風月寶鑑》的書。又如「壬午除夕,芹為淚盡而逝」一批,揭示了曹雪芹逝世的時間等。
可以說,部分脂批,作為曹雪芹的周邊的人的記錄,是有著非常重要的史料價值的,是應該重視的。但其中部分批語,實際離曹雪芹的思考相去甚遠,如在第五十二回寫到賈寶玉聽見自鳴鐘敲了四下,庚辰本夾批是這樣說的:「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樣寫法,避諱也。」這個批語證實了曹寅是曹雪芹的先輩,然而避諱一說,卻是脂批作者的誤讀,《紅樓夢》裡並不避諱寅字,並曾將唐寅讀作庚黃,這裡的解讀應該從寫作技巧理解,四點是寅時,這裡的四下,是寫的聽覺,而非視覺。在脂批中,有兩個批者討論的內容,如在第二十七回裡面,關於小紅,有這麼兩段脂批:
奸邪婢豈是怡紅應答者,故即逐之。前良兒,後篆兒,便是確證。作者又不得可也。己卯冬夜。
此系未見「抄沒」「獄神廟」諸事,故有是批。丁亥夏。畸笏。
對於脂批,我們是要分辨著來看的,不能將脂批當作準繩。
我們現在看到的脂本,大多都是殘缺不全的,如甲戌本只有十六回,己卯本有四十一回又兩個半回,庚辰本有七十八回等等,此三本為曹雪芹生前定本,成書最早,故而又稱之為三祖本,在近年的排印本校勘中,常選取此三本作為最重要的文本來源。
1791年,程偉元與高鶚將搜集到的《紅樓夢》各版本加以校勘、增刪,刊刻發行,這就形成了程本系統。程本共發行兩版,分別稱之為程甲本與程乙本,兩本之間發行間隔時間有七十餘天,學者多從此時間來論證乙本對甲本的修改,但是我們可以看到,此中反映出大眾對《紅樓夢》的歡迎程度。程本流傳後,各書坊紛紛翻刻,如東觀閣本,本衙藏本等等,又有文人在刻本上作批,如張新之、姚燮、黃小田、王希廉等等。這些都是《紅樓夢》在流傳過程中出現的一些現象。
程偉元和高鶚在程本中曾說明校勘與修改的過程,如「竭力搜羅」、「銖積寸累」,「細加釐剔、截長補短、抄成全部」,終將一百二十回的《紅樓夢》「復為鐫板、公諸同好」。長期以來,我們一直認為後四十回的作者是高鶚,原因也是因為這次刻印。近年多有學者反思此說。舒序本序言有「闕夫秦關」一說。在周春的記錄裡,也說明有兩本《紅樓夢》,其中一本為一百二十回。程偉元在《序》中也記錄收集到後四十回的經過:「書中後四十回,系就歷年所得,集腋成裘,更無它本可考。惟按其前後關照者,略為修輯,使其有應接而無矛盾。至其原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為釐定。且不欲盡掩其本來面目也。」這些史料都說明在1791年之前已有一百二十回的存在,那麼高鶚所作的工作,就是「細加釐剔、截長補短」的修改工作,而非是續作者。
程本與脂本在前八十回有很大區別,有學者進行統計,高鶚所說的「曾損數字」實際不確,這數量大約有六萬餘字。程乙本與程甲本也有著很大的差異,民國時期汪原放作亞東本校訂的時候曾作統計,約為1萬5千餘字。
程本在《紅樓夢》的傳播過程中作用很大,首先它將《紅樓夢》從一個小範圍流傳轉為大眾傳播,使人們得以看到《紅樓夢》,如嘉慶年間的《京都竹枝詞》裡就記載:「做闊全憑鴉片煙,何妨做鬼且神仙。開談不說紅樓夢(此書膾炙人口),讀盡詩書是枉然。」這就很好地反映出一個歷史的真實的狀態。第二是它以完本的形態,給了《紅樓夢》一個結尾,雖然有人稱之為「狗尾續貂」,但在《紅樓夢》所有的續書當中,這個續是最好的,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曹雪芹的預期設計「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也給予了《紅樓夢》悲劇結尾。
《紅樓夢》的新式標點排印本出現較早,如亞東書局1921年即出版了用新式標點法進行點校排印的《紅樓夢》。其後各種標點排印本陸續出現。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也出版許多種排印本,如1953年作家出版社本,以及1957年由啟功先生做注的人民文學出版社四卷本,這些本子多以程本系統的本子為底本。
人民文學出版社於1982年出版了紅樓夢研究所新校本《紅樓夢》,以庚辰本為底本,參校諸多脂本與程本,歷經數次修訂,校勘謹嚴,注釋精當,是目前最流行、最方便閱讀的版本。
作者簡介:卜喜逢,山東日照人,中國藝術研究院紅樓夢研究所副研究員,著有《紅樓夢中的神話》《且說集》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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