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壬神課
我家鄉的張君,是個鹽商的兒子。他自幼體弱多病,也沒讀多少書,但是很聰明,對於書裡要表達的宗旨都能體會。到了二十歲,他自我感覺中氣不足,體質虛弱,不想娶妻。
某一天,他看到朋友桌子上有本《大六壬》書,就向朋友請教。朋友說:「我也是知道個皮毛,並不精通。」然後講了個大概。張君把書帶回去學習,非常喜歡,不忍放下。從此多方求購算命的書,聽說哪裡有不常見的珍本,就會去買來。不在乎價高路遠。如果人家不賣,就抄下來。這樣長此以往,他家收藏了很多珍稀的書。
他研究了十年,某天忽然開悟說:「大道並不是書本能記載的。」於是把書都捆起來不再看,也不給人算卦,偶爾不自覺預測些沒發生的事情,都非常靈驗。
有一天,他忽然對哥哥嫂子說:「這房子住不得了,趕快到親戚家借房子住,還來得及。」哥哥說:「這是咱家祖宅,已經住了一百多年,咱家豐衣足食,家人也健康平安,有什麼不妥?突然搬到親戚家,必定會被人笑話。」張君再三懇求,哥哥堅決不同意。他轉而去求母親,說:「十天內不搬家,我就成了不孝子,必遭天譴。」母親可憐他,又看他樣子慌張真誠,就答應了。
他督促家人迅速搬家,家人非常有怨言,而他就好像沒聽見,只是加緊督促。到了第九天,搬得差不多了,母親還在老宅裡整理剩下的東西。張君突然進屋,背起母親就走。剛到親戚家,老宅左邊的鄰居家起火了。片刻就蔓延到張家。而他家的財產和人口都已經轉移,只是損失了房子。母親問他為什麼不明說,他說天機不可洩露,而且這樣和早說了也沒什麼差別。
有一天,張君到表兄王生家道喜。王生說:「喜從何來?」張君說:「你家長子要考中孝廉了,這不是大喜事嗎?」王生說:「弟弟這麼說,那就應該準了,家裡也沒準備酒菜,咱倆出去喝點酒吧!」於是,二人一起去往街市,路上又遇到一個朋友,王生邀請他一起到酒店。喝完酒,王生要了三碗面。張君說:「兩碗就可以了。」王生說:「三個人哪能吃兩碗呢!」還是堅持要了三碗。張君說三個人裡有一個會吃不到面。大家一起笑道:「這次你說的不一定準了。」剛說完,外邊匆匆進來一個僕人,找路上遇到的那個朋友,說他母親突然得了急病。朋友扔下筷子趕快走了。
二人吃完後,張君說沒吃的那碗面可以賣掉。王生說:「面都涼了,誰還會吃?」但還是回頭告訴店主,有買的就把剩下的一碗賣掉。店主笑著點頭答應。片刻後,果然進來一個人,大汗淋漓的要涼麵吃。店主把剩下那碗賣給他,那人非常高興。王生問那人這麼著急要去哪裡。回答說被衙役召喚見官,所以要趕快吃點東西就去。
後來,王生長子果然中榜。不久後張君就病了,病情日漸加重。他另外一個表兄盧某來探視,說:「弟弟天生才俊,卻不務正業,把心思用在沒用的地方,以致耗費心血到了這種程度,你自己後悔嗎?」張君笑著說:「命的長短在於天,能預見未來會死,不能預見也會死。莫不如知道前因後果明明白白的死。」盧某又說:「弟弟能預測未來,那不就是神仙嗎?神仙怎麼也會生病呢?」張君說:「我不是神仙,只是六壬通了其中的二壬,本來接觸的就晚,又自恃聰明,不再鑽研學習。假如再給我幾年時間,就能成道了。可惜某月某日我就要死了,從此永別,真是讓人痛心。」二人相對落淚,到了說的那天,他果然死了。
作者說:書裡的知識包羅萬象,但是大多記載的綱目,不能詳細說明其中的變化。學習的人要依據書本,然後融會貫通,舉一反三。每一門技藝,只要精通了,都會有所成就。但是,不能稍有小成就故步自封、沾沾自喜,張君就是例子。
【原文】吾鄉張君,鹺商子也。幼多病,故不甚讀書,然敏甚,具慧解,書旨皆能領悟。及冠,自覺氣稟甚弱,不願婚娶。一日,在朋友案頭見《大六壬》書,悅之求教。友曰:「我雖知此,不甚精。」遂以大略指示之。張攜歸學習,不忍釋手,復購求他本以為揣摹。聞有秘本,不惜重價,不畏遠道,務羅而致之。不售者,親往手錄。是以其書盈室,多人所不經見者。研精十載,忽大悟曰:「道不遠人,非書所能該。」進束書不觀,亦不肯為人決事。有時自露其機,則無不中。
忽謂兄嫂曰:「此宅住不得矣,速往某親戚家借寓,猶可及也。」兄曰:「宅乃祖遺,居此百餘年,豐衣足食,人口平安,有何不美,而欲依親戚家,不為人非笑耶?且遷宅不易,汝勿多言。」再三懇之,兄嫂執不可,張乃哀求其母曰:「十日不遷,兒為大不孝子。必見責於天而受禍也。」其母夙愛憐之,見惶迫之狀出於至誠,諭長子遷居。迫於母命,往覓其戚假宅。戚果非笑之。然其家宅廣人稀,樂親戚之情話,允之。張君迫促速移,上下皆有怨言,若不聞也,督催益急。至九日,母尚在舊宅督理,張突負而趨,言勿驚老母者再。甫至戚家,喘息未定,人報左鄰火發,延及張宅,頃刻蕩然。而張氏之器用財賄無傷也。然後怨者德之。
母與兄曰:「何不先言?」張曰:「天機不可預洩,然與先言何異耶?」
一日,至其表兄王生家道賀。王曰:「無喜可賀。」張曰:「老兄長郎今科舉孝廉,非大喜耶?」王曰:「弟言諒無謬。既來道賀,必得飲食。家中猝不及備,請往市肆可乎?」張曰可。同往至市,途遇一友,王邀偕往。入肆,飲畢送面來。張曰:「兩碗足矣。何必三?」王曰:「三人也,豈可兩?」張曰:「一人不得食也。」皆舉箸笑曰:「今亦有錯謬時乎?」言次,友家人來報,其母痰作幾危,請速歸。視友乃投箸而去。食畢,餘一碗,皆飽不能食。張曰:「賣之可也。」王曰:「何人肯買剩面?」王乃囑肆主曰:「為我賣此面。」肆主笑諾之。果有一人頭汗淋漓入座,急索涼麵,肆主即以剩面與之,甚得。王徐問曰:「君高姓,何如此急急也?」其人曰:「我虞姓,為役所迫往見官,故需涼麵。」快餐而去。
未幾,張君疾作日甚,表兄盧翁雖市井中人,而樸誠方正,來視疾曰:「惜弟天生才智,不習正業,用心於無益之地,耗損心血成此危症,亦自悔乎?」張笑曰:「命之修短,天也。知數固死,不知亦死。與其昏昏,何如昭昭耶?」盧謂張曰:「弟能如是,豈非仙乎?何以仙亦有疾,是所不解。」張曰:「仙則不能,惟六通已得其二,惜知之晚,而又自執其能,不得精進,以結內丹。天乎!假我數年,即成道矣。無如數盡於某月日。從此長別,不亦痛哉。」相向而泣,至日果卒。
薌厈曰:書自聖經至雜藝,載當然而不載所以然。惟博聞強記,則左右逢源,一旦豁然貫通矣,小道可觀,其張君之謂乎。然由一藝而追其極,皆道也。所患者自執其能而止,此張君之所以悔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