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途島的慘敗讓山本無法釋懷,也深刻地影響了他。他的看法變得灰暗、冷漠,開始聽天由命。山本警告過不要打消耗戰,而日本現在卻深陷其中;除了投降,沒有任何其他的辦法可以從中脫身。到了1942年中期,雖然他絕口不提,但他一定已經知道,整個日本正在走向最終的失敗。
《徵服的怒潮:1942—1944,從瓜島戰役到菲律賓海戰役》
[美] 伊恩·託爾 著,徐彬、曹軍、王小琛 譯
中信出版集團·新思文化2020年9月版
在史稱「瓜達爾卡納爾島海戰」的三天戰鬥中,日本海軍一敗塗地,退入絕境。但田中賴三派出的「東京特快」,也就是在夜幕的掩蓋下衝破重重險阻駛進鐵底灣的快速驅逐艦,成功地向瓜達爾卡納爾島輸送了超過一個師的增援部隊。加上川口清健的殘餘兵力,日軍11月中旬在瓜達爾卡納爾島上的兵力達到了約3萬人。大本營沒有料到,如此多的「天孫」竟然都沒有打垮美國軍隊,而且對範德格裡夫特的防線連續發動的幾次進攻都以失敗告終,傷亡慘重。此時最緊迫的問題是物資短缺。日本海軍為了向瓜達爾卡納爾島運送部隊,已經使出渾身解數,再要運載補給去養活這麼多的士兵就辦不到了。這一問題變得越來越突出。早在9月,島上的日軍就因缺少糧食、藥品和其他供給而日漸瘦弱。到12月的第一周,已經有大批士兵死於瘟疫和飢餓。對島上的日本士兵來說,瓜達爾卡納爾島變成了「餓島」(這個名字是用「瓜達爾卡納爾島」玩的一個文字遊戲:日語裡「瓜達爾卡納爾島」的簡稱Gato與「餓島」諧音。——作者注)。
一艘運載日軍屬於「東京特快」的驅逐艦航向瓜達爾卡納爾島
剛登陸塔沙法隆加角的新兵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瘦骨嶙峋的士兵們走上前來乞討食物,掛在他們瘦弱的肢體上的破爛軍裝比碎布好不到哪裡去;他們披頭散髮,頭髮裡爬滿了蝨子;身上髒兮兮的,渾身坑坑窪窪的開放性傷口,傷口上還有蒼蠅。很多士兵已經扔掉了步槍,不是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力氣扛槍,就是槍裡已經沒有子彈了。
但駐紮在海岸的日軍已經是島上物資最充足的一群人。他們可以在岸邊捕魚、找椰子,或是搶佔驅逐艦運上岸的少量糧食。駐紮在叢林深處的軍隊已經淪落到靠蜥蜴、蛇、樹根、草皮和昆蟲維持生命的地步。上山的路上到處都是死人的屍體或垂死之人。那些因瘧疾、登革熱或腳氣而無法行走的人經常被遺棄在倒下的地方自生自滅。正如一名軍官所說,對忍飢挨餓的人而言,對食物的渴望凌駕於一切之上:「所有感覺都消失了,只剩下飢餓。士兵們不再歡笑,不再生氣,不再哭泣。」
日本士兵們的日記中記錄了瓜達爾卡納爾島戰役期間和戰後的情形,這是一個士氣低落、希望落空的悲慘故事。營養不良的士兵們不斷激勵自己更加勇猛地戰鬥:「我們必須要用最勇猛、果敢、敏捷和自信的行動來抵抗敵人的毀滅性攻擊,徹底打亂他們的計劃……激發軍官和士兵們的鬥志是很有必要的。」但長官們許下了太多無法兌現的諾言:裝滿食物和其他物資的運輸艦馬上就會在地平線上出現,日本的戰機很快就會遮天蔽日地飛來,敢死隊的下一次進攻會使膽小的美國海軍陸戰隊員扔掉武器倉皇逃命。但是一連數天甚至數周,空中都沒有出現日本飛機,也沒有見到日本艦艇從海上駛來。一個日記作者在12月23日寫道:「每天只有敵機在空中盤旋、低飛、掃射、投彈,數不清的軍官和士兵因此喪命。」三天後,他又寫道:「我們的戰機啊!祈求你們快些過來吧,讓我們振作起來!」
1942年8月底或9月初,從亨德森機場起飛的美國海軍F4F戰鬥機攻擊前來的日軍飛機
紀律土崩瓦解。士兵們因為微薄的糧食配給爭吵不已。食物被人偷走藏起來。士兵們控告軍官剋扣食物。士兵們表示,除非填飽肚子,不然他們不工作,不戰鬥,不行軍。一個約450人的日軍支隊在奧斯汀山山頂密切注意著亨德森機場。瞭望員痛苦地看著美國貨船在隆加角停船靠岸,向美軍防線運送數不盡的供給、武器和增援軍隊。一個駐紮在奧斯汀山山頂的中尉做了一張死亡表來預測每個飢餓的士兵剩下的壽命:
還可以站直的:30天。
還可以坐著的:3周。
總是躺著的:1周。
躺著排便的:3天。
無法言語的:2天。
眼也不能眨的:1天。
12月8日,瓜達爾卡納爾島上的第十七軍司令部報告稱僅有4200名士兵(島上士兵總數的15%)足夠健康和強壯,可以進行戰鬥。每天的戰鬥死亡率為40%~50%,其中大多數人死於空襲,但死於疾病或飢餓的人數約為空襲致死人數的三倍。
一隊美國海軍陸戰隊巡邏隊在1942年9月渡過馬坦尼考河
田中12月中旬再次嘗試補給,結果一敗塗地。他在三天內損失了11艘寶貴的運輸艦。奉命衝上沙灘擱淺的4艘運輸艦向島上運送了2000名士兵、360箱野戰炮彈藥和1500袋大米。瓜達爾卡納爾島戰役中犧牲了如此多的稀缺貨船,這可能會使整個日本的戰時經濟受到重創,因為沒有原材料進口到日本本土,戰時經濟便無法正常運作。
此時迫切需要制定一個新的供給策略。田中手下疲於奔命的驅逐艦將再一次被當作運輸艦部署,這次使用的是「桶式法」。把空油桶消毒後,裝進彈藥和供給。用繩索把這些桶連接起來,拴在驅逐艦的外側欄杆上。一隊驅逐艦高速駛近瓜達爾卡納爾島後解下油桶,岸上的小船(甚至是遊泳者)拉住這些油桶然後拖到岸上。所有的補給都在夜間投放,因為田中不敢讓他的船暴露在空襲之下。
第一次投放計劃在1942年11月30日進行。當天晚上10點過後不久,8艘驅逐艦組成的艦隊以近30節的速度快速駛入鐵底灣。田中知道在空中可以發現他的軍艦,但他仍希望可以把油桶放到水裡並在天亮前撤回原位置。那時天氣晴朗,微風陣陣,海面能見度良好。在8艘驅逐艦中,有6艘載有供給油桶,每艘200~240個。那6艘驅逐艦僅載有8枚魚雷(每管一枚)和相當於平常一半的主炮炮彈,以抵消船上的額外重量。
美國的偵察機已經察覺了田中的行動。田中曾在拉包爾、布因和肖特蘭停留過,那些地方在當月最後一周的運輸量大幅增加,這清楚地表明日軍會進行第二輪補給。為阻止日軍的增援,哈爾西將軍派遣卡爾頓·賴特少將率領巡洋艦和驅逐艦部隊(第67特混艦隊)從聖埃斯皮裡圖島出發。賴特少將於晚上9時45分穿過倫戈海峽(Lengo Channel),並恰好在田中從北側接近時到達塔沙法隆加角的北側海域。
晚上11時6分,旗艦「明尼阿波利斯號」巡洋艦上的SG雷達發現2.3萬碼外有兩艘船。雷達後來又相繼發現了七八艘船向東南方航行。同時,日本瞭望員憑藉天上的巡邏機投下的照明彈,看到「疑似敵艦,位於100度方位」。帶頭的驅逐艦「高波號」不等田中下令就發射魚雷,火力全開。
美方為這次行動投入的戰力更強——5艘巡洋艦和6艘驅逐艦,來對抗田中的8艘驅逐艦,其中的6艘缺乏彈藥,卻滿載供給。但是賴特將軍很晚才下令開火,他的拖延對戰況影響甚大。美方的魚雷發射角度十分糟糕,無一擊中日艦要害。5英寸或8英寸的炮彈命中率高一些,但它們的火力主要集中在帶頭的「高波號」上。「高波號」很快便開始全艦起火,從艦首處沉沒了。但它的犧牲為日軍帶來了好處,它吸引了美軍的全部火力,掩護了其餘7艘軍艦。在這場戰鬥中,其餘日艦都沒有被直接命中,連造成破壞的近失彈都沒有。
田中下令向左急轉彎,使他的艦隊同賴特的艦隊處於平行狀態。當它們的左舷朝向敵方時,毫髮無損的日軍驅逐艦發射了致命的「長矛」魚雷。魚雷準確地朝目標前進。11時27分左右,隨著彈頭逐漸接近目標,賴特將軍艦隊中心的大型巡洋艦向上顛了一下,然後陷入火海。「明尼阿波利斯號」的左舷受到兩個致命傷。第一枚魚雷炸掉了其艦首並引燃了儲油罐,第二枚魚雷擊中船體中部並導致進水,淹了機爐艙。不到一分鐘,「紐奧良號」的左舷艦首也遭一擊。魚雷爆炸時點燃了彈藥庫,炸掉了一大部分艦首和整個2號炮塔。「彭薩科拉號」的油箱被一枚魚雷擊中後起火,後來燃燒了一整夜。「北安普敦號」是賴特縱隊中的最後一艘巡洋艦,它一路追蹤撤退的日艦,並向其連續發射了多輪8英寸口徑的炮彈。結果它遭到了兩枚魚雷的致命攻擊,結束了戰鬥生涯。它最終被棄,第二天早上沉沒了。
北安普敦號
這已經不是美國海軍第一次在夜間的魚雷戰中慘敗了。15分鐘內,以損失一艘驅逐艦為代價,田中將一艘重型巡洋艦擊沉,並重創了另外三艘巡洋艦。海軍史學家塞繆爾·埃利奧特·莫裡森在評論歷史人物的時候,總是不吝批評之詞,卻極少誇獎人,但是他稱讚田中的表現「極好」。尼米茲將軍沮喪地說:「通過日間和晚上的作戰,我們痛苦地了解了日軍使用大炮和魚雷的能力。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理由懷疑,日軍仍然精力充沛、耐心十足而且不乏勇氣。」
賴特將軍判斷他的艦隊擊沉四艘並重創兩艘日軍驅逐艦。然而他自己船上的人員都對這一樂觀的斷言持懷疑態度,尤其是在第二天黎明未看到敵艦殘骸的時候。唯一能讓美軍安心的,便是艦艇損管隊非凡的勇氣和高超的技巧,他們拯救了「明尼阿波利斯號」、「紐奧良號」和「彭薩科拉號」。這場戰鬥使得三艘巡洋艦起火,幾乎要沉沒,但是最終三艘軍艦上的火都被撲滅了。它們會踉蹌地駛入圖拉吉港,在戰爭後期重新投入戰場。
田中將軍下令停止投放供給,退回肖特蘭。這一命令的理由十分充分——日方的驅逐艦已經發射完所有魚雷,如果在黎明前往西逃得不夠遠,他可能還會遭到空襲。但這個決定使得瓜達爾卡納爾島上的軍隊供給不足的問題更加嚴峻,而且這一決定顯然也激怒了他在拉包爾和特魯克群島的長官。他必須立刻進行第二次嘗試。在12月3日的晚上,10艘驅逐艦在埃斯佩蘭斯角成功投放了1500個補給桶。但是日軍只拿到了一小部分,可能只有1/5的油桶。被分配去接收它們的軍隊人手不夠,也沒有體力。第二天早上,來自亨德森機場的美軍戰鬥機掃射並摧毀了幾百個漂浮在鐵底灣海面上的油桶。田中在12月7日再一次嘗試運輸補給,但日艦頻繁遭受美軍轟炸機和戰鬥機的襲擊,並在薩沃島西部受到了6艘魚雷快艇的攻擊和驅逐。
日軍即便在肖特蘭錨地也無法休息。每天都有B-17轟炸機和戰鬥機空襲此處。12月10日,兩艘油輪遭到攻擊,燃起熊熊大火,損失慘重。第二天下午,田中出動9艘驅逐艦,成功投放1200個補給桶。美軍的魚雷快艇從圖拉吉港開過來,發射了魚雷,其中一枚魚雷擊中了剛投入現役的「照月號」,這是田中的旗艦。他寫道:「船開始起火,當即就幾乎無法繼續航行了,洩漏的燃料在海面上燃燒,把海水變成了一片火海。火勢蔓延到彈藥庫,發生了大爆炸,船體開始下沉。」「照月號」於次日凌晨4點沉沒,與它一同沉沒的還有船上一半多的船員。8艘倖存的驅逐艦撤到肖特蘭。在作戰時受傷的田中被迫留在布因的醫院裡治療,在了解到那晚投放的1200個補給桶只有220個被島上的士兵拿到後,他非常氣憤。
隨著月光越來越弱,魚雷快艇晚上的進攻也越來越致命。三川軍一將軍下令暫時停止供給運輸。田中私下提醒過他,戰鬥已經結束了——瓜達爾卡納爾島必須放棄。因為說了這話,田中被調去新加坡擔任一個行政職位。這名卓越的軍官,曾竭盡全力利用手中有限的條件向瓜達爾卡納爾島運送補給,曾在不到一個月前贏得一次海戰的輝煌勝利,但他此後再也不能在海上叱吒風雲了。
在倫內爾島海戰中芝加哥號巡洋艦於1943年1月30日沉沒
撤出瓜達爾卡納爾島這一話題是絕對不能討論的。不僅僅是海軍,陸軍也將奪回亨德森機場看作爭回榮譽和名聲之舉,他們這種情緒甚至比海軍更強烈。陸軍中將今村均近日剛剛到達拉包爾,負責指揮第八方面軍。他想從中國調來第六師團和第五十一師團,讓他們在年底之前登陸瓜達爾卡納爾島。海軍高級指揮官們認為這一計劃不可行,但他們不願表態。就算5萬多名士兵可以通過某種方式運送上島(考慮到11月發生的事件,這其實不太可能),他們如何得到補給?目前島上有3萬士兵都在挨餓,到時候有了8萬士兵該怎麼辦?
宇垣將軍在私人日記中提到了這個不可迴避的問題。這種軍種間的政治十分微妙,「面子」問題也會產生影響。但不應該為了維持海陸軍之間的友好關係而堅持一場毫無意義的行動。在12月7日,他寫道:「錯的就是錯的,不可能的就是不可能的,不應因為怕丟面子而冥頑不化,我們在處理問題時應當絕對誠實。」陸軍方面應該也能做出這樣的判斷——「讓他們認識到這一情況是無可避免的,這是很重要的。」然而無論如何,情況都將超出他的控制。這種政策上的重大改變,只能是由東京的最高指揮層來做出。
(本文摘自《徵服的怒潮:1942—1944,從瓜島戰役到菲律賓海戰役》,[美]伊恩·託爾著,徐彬、王斌、王小琛譯,中信出版集團·新思文化,2020年9月版)
作者簡介:
伊恩·託爾(Ian W. Toll),美國歷史作家、海軍歷史學者。他先後畢業於喬治敦大學和哈佛大學,曾短暫進入政界,之後又投身金融行業,在多家銀行擔任分析師。但他一直對從事歷史研究的夢想念念不忘,2002年開始專心從事寫作。2006年,託爾以一部《六艦》一鳴驚人,贏得廣泛讚譽,次年榮獲海軍史領域的重磅獎項塞繆爾·埃利奧特·莫裡森獎和威廉·科爾比獎,還入選《紐約時報》編輯選擇獎。此後他又撰寫了「太平洋戰爭三部曲」,即《燃燒的大洋》《徵服的怒潮》《諸神的黃昏》,在學者、軍迷和歷史愛好者群體中均廣受好評。託爾在《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洛杉磯時報》《波士頓環球報》等知名報刊上發表過大量文章,長期為《紐約時報書評》供稿。他還擔任美國國家人文基金會評審委員,美國國務院文化大使,以及海軍戰爭學院講師,在「海權之父」馬漢撰寫成名作時任職的崗位上為美國海軍培養高級軍官。
內容簡介:
1942年6月初,求勝心切的日軍在中途島戰役中損失慘重,速戰速決的願望徹底破滅,太平洋戰爭自此轉入曠日持久的消耗戰階段。盟軍吹響反攻的號角後,風光怡人的太平洋諸島,從索羅門群島、吉爾伯特群島到馬紹爾群島,都變成了血流成河的修羅場。盟軍為奪取這些戰略要地,發起了史上不曾有過的大規模兩棲登陸戰。一望無際的艦隊如洶湧的怒濤,衝擊日軍的島鏈防線。有些島嶼只有不到十個守兵,而更多的島嶼不僅是天然的堡壘,更有重兵把守,固若金湯。明知生還的機會渺茫,無數士兵仍然懷著複雜的心情,投入了慘烈的戰鬥……最終,一路向北推進的盟軍攻佔馬裡亞納群島,從此東京時刻面臨空襲威脅,日本多條海上要道也岌岌可危,任何戰術成敗都不會再撼動大局。從瓜島戰役到菲律賓海戰役,雙方長達兩年的島嶼爭奪戰中,揭示了真正左右全局勝負的深層因素。在《徵服的怒潮》中,伊恩·託爾一針見血地指出,美國憑藉強大穩定的資源供給、軍工產量和後勤保障,在這一階段逐漸取得壓倒性優勢,到戰爭末段已是穩操勝券。然而,日本國內和軍中不斷宣揚和美化「玉碎」,要求部隊甚至平民在勝利無望的情況下戰鬥到底,至死方休。這樣做的結果是,在日本統治者喪失鬥志之前,還有150萬日本軍人和平民會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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