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哈爾濱到北京,從北京到全世界,李健走了很遠的路,看了很多的風景。時代的列車匆匆駛過,而他留在原地。偏安一隅,且聽風吟。
浮躁喧囂是這個世界的表象,沉靜的人終歸沉靜。這個時代很焦慮,但我們依然可以選擇,詩意的棲居。
今天,9月23日,李健45歲。似水流年的歲月裡,他已活成自己的傳奇。
文 | 雲山
2002年的夏天,水木年華剛剛結束一次商演活動,在返程的飛機上,盧庚戌對李健說:「你要是總想做自己喜歡的音樂,那你乾脆離開。」
李健沒有回答,轉頭望向窗外的雲,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幾個小時後,飛機落地,李健說出了自己的答案:自願退出水木年華。
之後,他在北京郊區的胡同裡租下一間破敗的院子,彈琴、寫歌、閱讀,看風吹麥浪,白雲蒼狗。
都說,李健為了理想,放棄了名利。
可他卻說,很多時候,理想終究會變成幻想,離你越來越遠。
實現不了的理想,就讓它像月光一樣,存在於生活的遠方吧。
在北京郊區住的那幾年,李健過得很快樂。
除了偶爾夜晚回家,總是會被野狗追著咬,讓他覺得十分不體面。大多數時候,他非常享受那樣的日子。
所住的院子前有一片麥田,麥子生長的季節,李健時常坐在門口望著一望無際的翠綠髮呆,微風吹起層層麥浪,吹動他的發,也吹動他的心。
每逢周末,他就和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在麥田裡彈琴唱歌,讓陽光給手中的吉他渡上一層金色的光暈。
麥子由綠變黃,秋意慢慢爬上樹梢,揭開秋天的序章,天氣也就漸漸轉涼。當第一片雪花在北京的上空飄落,李健爐子裡的火還沒有成功生起來。
院子裡沒有暖氣,也沒有空調,正好給了李健研究新東西的機會。
然而,小小的鍋爐卻讓這位高材生犯了愁,搗鼓了幾次沒成功,去找姐夫求救,終於生起了爐火,冬日才不那麼難捱。
下了雪,屋簷下掛著冰,風呼呼地從窗戶的縫隙中灌進來,狹小的屋子裡,爐火「噼裡啪啦」地響,伴隨著李健斷斷續續的吉他聲,別有一番韻味。
夜晚是最難熬的,氣溫降到零下十幾度,爐火燒得很旺,屋子裡卻還是冷得像冰窖。這時,李健就開始想念春天,想念屋前的麥田。
滿山遍野的春天啊,你何時到來。帶著這樣的期盼,他寫了一首《溫暖》。
這是他離開水木年華,住到北京郊區的第一個冬天。除了冷了點,別的什麼都好。
周圍很安靜,夜晚的月光很柔和。更重要的是,他能夠享受創作的肆無忌憚,再沒有人能夠約束他,告訴他,應該寫什麼樣的歌。
他自由了,沒有什麼能比這更讓人快樂。
認識盧庚戌時,正是李健人生中最迷茫的時期。
從小到大,李健的人生路途可謂是一片坦蕩。成績名列前茅,不費什麼力氣,就被保送進中國最高等的學府——清華大學。
然而,邁入清華園的那一刻,卻像是從巔峰走向谷底,李健第一次品嘗到了挫敗的滋味。
在高手如林的清華電子工程系,李健從「學霸」變成了「學渣」,當他的室友能輕鬆考到九十七八分時,他要費好大的勁兒,才勉強上七八十。
自信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遠離家鄉的憂愁孤獨、對漫漫前路的茫然無措,似乎讓他在一夜之間懵懂地闖入了成年人的世界。
這樣的世界讓他迅速成長,卻也帶給他撕裂般的疼痛。
那時,大李健四屆的盧庚戌在清華旁裡租了一間小宿舍,畢業後他不去上班,終日在房裡練琴唱歌,做著一個歌手夢。
認識盧庚戌後,李健便常常和他一起在清華園裡的草坪上彈吉他。他漸漸明白,很多事情,需要興趣,也需要天賦。
年幼之時,李健跟著身為武生的父親練京劇。幾年下來,京劇練得不怎麼樣,倒是把嗓子練啞了。好在上天眷顧,變聲期後,他的嗓音又恢復了。
上了初中,李健開始學習古典吉他,這門樂器一度成為他中學時代的精神庇護所。那時,他還不知道何為理想,只是覺得吉他是好玩的,音樂是好玩的。
高三那年,短暫學習了幾個月的民歌,卻憑藉《說句心裡話》拿下清華大學冬令營的全國第一,順利獲得保送資格。在音樂上,他確實是有天賦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李健便不再為專業考試成績而耿耿於懷,他開始把更多的時間,花在自己的興趣和所擅長的事情上。
彈琴寫歌、參加歌唱比賽、輔修專業的音樂課程、加入校園合唱團、和學長盧庚戌、同學繆傑組成校園樂隊……
就這樣,李健走出了最初的迷茫。
1994年,當老狼憑藉《同桌的你》一夜成名,李健剛剛踏入清華的校園。
念大學那幾年,正好是校園民謠最火的時候,老狼和高曉松時常會去各個高校唱歌,清華是其中之一。
遇到沒課的時候,李健也會去聽一聽。站在臺下,看著臺上的老狼抱著吉他一曲曲彈奏,《同桌的你》、《戀戀風塵》、《睡在我上鋪的兄弟》……
李健的心裡是有幾分羨慕的,但也僅僅止於羨慕罷了。他是個務實的人,自始自終,他都只是把音樂當作自己的興趣愛好。
母親得知他在學校裡成立樂隊,擔心他想著當歌星,寫信來告訴他那些都是夢,不現實,囑託他要好好學習。
其實,母親完全是多慮了。李健從未想過要靠音樂出名,他只是把音樂當作一種生活的樂趣,寂寞時能有所撫慰,他在茫茫塵世間,才不至於感到空虛。
大學畢業時,李健還是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那時,他唯一的目標,就是在北京找一份不錯的工作,能夠讓他體面地生活。
沒有選擇什麼偉大的理想,他走了一條最踏實的路,進入了廣電總局,成為了一名網絡工程師。
雖然工作內容十分乏味,讓人毫無成就感,但時至今日,他依然覺得自己在當初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
直到兩年後,李健接到了盧庚戌的電話,他問:「李健,你還想唱歌嗎?我這兒有個機會,可以出唱片,你來嗎?」
簡短的一句話,卻點燃了他心中的一團火。幾句交談後,李健答應了盧庚戌。他辭去了廣電總局的工作,與盧庚戌成立「水木年華」。
5個月後,兩人憑藉一首《一生有你》一炮而紅,拿下多個音樂大獎,商演、採訪接踵而至,李健卻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快樂。
當時,樂壇裡正流行節奏感強、有爆發力的音樂類型。唱片公司希望兩人能迎合市場,順應潮流。經紀人把兩人拉來,苦口婆心地教育道:
「你們得酷一點,炫一點。這麼小一個舞臺,就得唱著唱著突然從臺上蹦下來。」
李健沉默不語,盧庚戌乾笑了一下,打圓場:「我彈跳力還可以」。
「音樂是個人化的,但我不自由了。」李健說。
於是,他離開了。
人人都說,離開水木年華後,李健陷入了一場漫長的沉寂。
整整八年,幾乎沒有任何的名氣。直至2010年的春晚,王菲唱了一首《傳奇》,人們才開始聽說這首歌背後的創作者——李健。
八年前的那個冬天,李健看茨威格的《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有了靈感,寫下《傳奇》。這首歌收錄在他的第一張專輯裡,塵封了八年。
李健卻說,那不是沉寂,是耕耘。
每一個人,都想從他的口中聽到一些悲慘辛酸的往事,來滿足於自己的獵奇心,李健卻總是讓人失望。
「那幾年,我過得挺好的,生活水平放低了,但溫飽無虞。也不存在所謂的沉寂,一直在發唱片。」
當新的水木年華憑藉《在他鄉》《借我一生》走向輝煌,創造出校園民謠時代最後的絕響時,李健在北京郊區租來的院子裡,練琴、看書、熬夜寫歌。
他保持著兩年出一張原創專輯的速度。在離開的第一個冬天裡,他完成了第一張個人原創專輯《似水流年》,將其形容為「寒冷」,為了紀念那個沒有暖氣的冬天。
走出「寒冷」,第二張專輯《為你而來》,他則將其視作「溫暖」。
那段時間,他常常騎著車繞著什剎海閒逛。陽光映在水面上,閃著粼粼的波光。閉上眼,世界都成了暖黃色。
創作第三張專輯時,李健失去了父親。
2005年,父親患癌,李健東拼西湊,才湊到了幾萬塊。和姐姐去交費時,父親落了淚,他說孩子們懂事了,給孩子們添麻煩了。
李健聽了,心裡萬般不是滋味。
生命的最後階段,李健送父親回哈爾濱。火車上,父親已經很虛弱了,每次去洗手間,李健都要攙扶或背著他。背著父親時,父親說了句,原諒爸爸。
那句話裡,有內疚、有感激、有牽掛,更有不舍……當時李健的歌唱事業沒有什麼大的起色,父親一直擔心他的生活。
多年以後,李健還是會想起這個場景,想起這句話,常常不能釋然。父親的離世,他開始去理解家庭、人生的意義。
後來,他將第三張專輯命名為《想念你》,將其形容為傷感。
到了第四張專輯《音樂傲骨》,他依舊守著自己的音樂信仰,也在一片沉寂中,看到了希望——堅持的希望,音樂的希望,生活的希望。
2011年,李健發行了第五張專輯,名喚《依然》。
他說,那是自由。
自由地寫歌,自由地生活,不必去在意別人的眼光。沉寂也好,走紅也罷,李健依然是李健,那個喜歡安靜寫歌、唱歌的男孩。
從2002年到2011年,從「寒冷」到「自由」,李健走了很長的路。
九年,五張個人原創專輯,年近四十,他還是沒有獲得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但卻找到了音樂的自由,也找到了人生的自由。
2015年,李健39歲,紅了。
當湖南衛視第三次把《我是歌手》的邀請函遞到李健的手中之時,或許是被其誠意打動,李健終於沒有再拒絕。
在《歌手》的舞臺,李健是一個另類。比起歌手,他更像是一個有著煙火氣的詩人。
每一次演唱,李健都像是在講訴一個故事,娓娓道來,不疾不徐,緩慢而深情,把人生百味,釀成一首歲月的詩。
他的歌聲,總能吹散人心的浮躁,讓人沉靜;也總能穿透時空,溫柔地擊中我們那顆漂泊脆弱的心。只要他一開口,世間淚腺的開關,動容的開關,酸意的開關,在那一刻,都被按下了。
《貝加爾湖畔》,唱月色般的溫柔浪漫;
《當你老了》,唱歲月也帶不走的深情纏綿;
《月光》,唱鄉愁、唱遊子、唱流浪和遠行;
《假如愛有天意》,唱無法相守亦無法相忘的愛情;
《陀螺》,唱人生的無奈,唱最終的釋然……
舞臺上,李健是深情的「音樂詩人」;舞臺下,李健幽默、風趣,是十足的段子手。「秋褲男神」、「白馬王爺」,他承包了《歌手》百分之九十的笑點。
然而,幽默的談吐之間,不經意流露出的知識分子的修養,又讓人為之折服。網友調侃,這樣的李健不紅,簡直天理難容。
走紅之後,網友扒出了李健妻子孟小蓓的微博。在她的微博裡,李健擁有暱稱,休假先生、出差先生、咖啡先生、健身先生……
孟小蓓整理茶室,李健倚在門邊看著她,輕含笑意說了句,「咱倆現在這個狀態打一成語」,「是什麼」 ,「袖手旁觀」......
孟小蓓在小園澆水,出差回來的李健隔著紗窗說,與妳在一起的日子才叫時光,否則只是時鐘無意義的遊擺......
李健精心做了一杯極好的濃縮,孟小蓓挑了黑松露巧克力球搭配,李健看著她說,你哪來這麼多我沒見過的好吃的,還都藏起來了,像個小松鼠!
孟小蓓熬夜趕論文,李健催她去睡覺,「還不趕快睡覺,紅眼兔子!」
後來,人們才知道,這個叫做孟小蓓的女孩,竟然是李健的青梅竹馬。
1984年的夏天,李健10歲,還是個調皮搗蛋的小男孩,喜歡在院子裡上躥下跳。
第一次見到這個比自己小五歲的小女孩時,女孩乖巧地躺在媽媽的懷裡,睜大眼睛看著他。他迎面對上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轉頭躲到父親的身後。
李健的父親在一旁說,小女孩長得真漂亮,像俄羅斯女孩。
那時,李健還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日後將要守護一生的女孩。
最好的愛情,就是兩個人一起虛度時光,看細水長流。在歲月的變幻裡,把彼此都活成最好的模樣。
成名後,李健還是過著一種自由隨性的生活,沒有被所謂的名利綁架。
他依然住在租來的房子裡,不買房,只買書、買吉他。
真人秀,不去;廣告代言,不接;拍電影,不合適。
他說,音樂人是我唯一的身份。
面對名利場的喧囂,他毅然決然選擇轉身,回到自己的出租屋裡,繼續安靜地寫歌。
「我不是拒絕名利,只是不想讓名利消耗對音樂的熱情。」
進入四十歲後,李健開始思考更多的問題。
都說四十不惑,他的疑惑卻更多了。
他會去想人活著的終極意義,這些問題有些形而上,也有些宿命,但卻讓他在生活中時刻保持清醒。
「一個人若能永遠保持學生的狀態,他的人生就不會枯竭。」
這是清華園的一位老師說過的話,李健珍視至今。
多年來,他一直讓自己保持一個學生的心態,靜下心來沉澱、閱讀、思考。 這樣的習慣,使得他沒有在浮華的娛樂圈中迷失自我:
「你找一些參照系,就不會那麼容易輕狂。你經常讀書,經常創作,就會越經常感受到自己的有限性。」
他研究馬爾克斯、卡佛、村上春樹、北島、木心。在這個很快的世界,過著很慢的生活。
他的微博很少更新,不用微信,手機還是多年前的諾基亞。在這個離開手機就會恐慌的年代,李健兩三個小時才會看一次手機,接打電話、回簡訊。
「科技有時是方便的麻煩,信息量太多沒有必要,應該學會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他喜歡與世界保持一定的距離,做一個生活的旁觀者,守在自己的一隅,寫歌、閱讀、思考、觀察周遭的一切。
當許多人還在名利場中掙扎時,他早已洞穿了生活的本質:
「名利,其實都是偽名利,真正的生活還是日常的本質。舞臺是一個幻象,生活是現實的,你怎麼能把夢下載到現實中?」
音樂也好,生活也好,他從沒有被名利牽著走。
每天的時間就那麼少,一旦有了名,許多無意義的東西也會進入生活,與其沉浸在那些大而無當的虛榮之中,李健更願意和自己相處。
時代的列車駛過,李健留在原地。浮躁紛繁只是這個世界的表象,沉靜的人終歸沉靜。
他走了很遠的路。從哈爾濱到北京,從北京到全世界,路過了全世界的風景,心中始終留存著明淨的一方樂土。
「生命是一場時間之旅的體驗,即便沒有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也不妨礙你去尋找和積累生活的樂趣。」
在李健看來,做一個幸福的人,是一件很酷的事。它需要真正的生活哲學,這樣的人,才是成功的人。
他從不賣弄理想,也不賣弄情懷,總是很淡然,甚至有些佛系。就像一個有著濃厚煙火氣的世外高人,在紛繁蕪雜的塵世中,始終清醒、沉靜,如水般清澈,又保持著人間的溫暖。
這個時代很焦慮,但在與世界交手的第45年,李健依然選擇詩意的棲居,選擇靜默的生活。
就像時間從來不說話,卻在似水流年裡,回答了所有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