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曙光
編輯 廖影
街頭的小牛電動車漸次多了起來,白色車背上清一色是年輕人。不知何時起,年輕人若有購入兩輪電動車的打算,可選的就成了小牛和其他。
兩輪電動車節能環保,但因交通監管難,往往並不被各地政府鼓勵。各地由騎電動車引起的交通事故頻繁見諸報端,騎電動車出行一定程度上便被貼上違反交通的標籤。
兩輪電動車最廣大的受眾在二線以下的城市,騎電動車亦會有意無意被打上身份標籤。這使兩輪電動車天然和「low、低端」捆綁在一起。
小牛卻想打破這種現狀。希望用戶即便是騎兩輪電動車,也能夠有「身份認同」。
但現實是,小牛有足夠的聲量、美譽度,2019年銷量卻不到頭部車企業的十分之一,由此帶來邊際成本的高企,毛利率並沒有比其他車企高多少,這個死結成了小牛5年曆程中的最大困境。
少年天才李一男,想再造一個小米的計劃看起來遙遙無期。
01
天才崛起
2018年10月19日,牛電科技在紐約納斯達克敲鐘。敲鐘的人不是發行前持股43.8%的創始人李一男。
當時,李一男站在人群的角落裡難以分辨。
由於曾經獲刑入獄,李一男依法5年內不能擔任公司的高管或董事。
熟悉李一男的人都知曉,這位天才本有星辰大海,但由於種種變故,小牛成了他孤注一擲的最後一搏。
與這位少年天才、華為曾經的接班人和叛將、百度的CTO、江湖地位與雷軍不分伯仲的網際網路傳奇來對比,小牛目前的成績離人們對李一男的期待還有距離。
「江湖一男」太傳奇了,尤其是他與華為的糾纏,與華為二號員工鄭寶用的爭鋒。
華為高級副總裁鄭寶用
1993年6月李一男在華為實習一年後正式入職華為,入職第二天李一男就升為工程師,7天後升主任工程師,協助鄭寶用開發C&C08 2000門交換機。
兩人同是華中科技大學光學物理專業畢業,先是戰友,後是對手。
C&C08 2000門交換機是華為的背水一戰,當時的中國通信市場被「七國八制」壟斷。中國市場被外國公司瓜分。比如在江浙滬,各地電信局要開著卡車在上海貝爾公司的門口排隊等貨,很多時候一排就是半年。
若想繼續活下去,華為必須做出自研交換機。如果失敗華為沒有退路,任正非給自己找了條退路——跳樓。
C&C08 2000門交換機最終在1993年10月研發成功,這給了華為上馬更複雜的「C&C08 萬門交換機」的信心。而萬門交換機項目任正非決定交到剛畢業一年的李一男手中。
研發過程中任正非天天過來探班,甚至和項目組的人一起睡午覺,叫李一男為「乾兒子」。
1994年,研發組不負眾望華為萬門機出世,這奠定了李一男的江湖地位。華為分給李一男價值100萬的股票。
到了1995年,李一男被火速提上華為執行副總裁的職位,這一年李一男剛剛26歲。對比之下,餘承東在華為奉獻了25年才在2018年升到這個位置。
在華為李一男另一個貢獻是對GSM(2G行動電話系統)技術的堅持。1995-1996年,一個大哥大賣幾萬塊,華為看的眼紅,想發力移動,到處去調研。移動公司的人說,「你們做GSM哪裡還有機會,地盤都佔完了,你們不如去研究3G。」
李一男堅持要做GSM,挖來了東方通信的劉江峰團隊,甚至專橫的砍掉絕大部分華為高層提出保留一隻小團隊跟蹤CDMA IS95技術的建議,這得罪了一直想做CDMA的鄭寶用。
後來華為憑藉著GSM技術進入了歐洲的核心電信領域。
1993年到1998年李一男在主持華為技術的五年中,幫助華為從一家交換機企業快速成為了一家包括交換、傳輸、無線、數據、業務軟體的綜合電信解決方案供應商。奠定了華為日後技術領先的基礎。
任正非說:「鄭寶用和李一男,一個是比爾,一個是蓋茨。只有兩個人合在一起,才是華為的比爾蓋茨。」
華為創始人任正非
年輕又身居高位的李一男自然被解讀為「華為接班人」。
但實際上華為其實直到現在也沒有什麼接班人,而是管理層輪值,任正非樹立李一男,一是為了立一面招賢的大旗吸引人才,另一面是為了平衡鄭寶用的鋒芒。
華為當時自建了一棟樓給高層骨幹,最頂層只有兩套房,一套住著任正非,一套住著鄭寶用。李一男後來說:「繼承人,哪裡輪得到我呀。」
隨後在李一男與鄭寶用的爭鋒中,任正非在關鍵時刻選擇了鄭寶用。2000年,李一男以內部創業的名義離開華為,用股權折價兌換了1000萬的設備創立了港灣網絡。
李一男走時任正非親自給他開了歡送會,那一年任正非給自己的工作考核打了C,因為沒用好鄭寶用和李一男。
02
李一男的江湖
1999年前後,華為與港灣網絡的爭鋒成為了那幾年網際網路江湖的名場面。
當年還有另一個人被掃地出門——蒙牛的牛根生。1998年十一月的那場董事會上,牛根生會上遞上辭呈,伊利董事長鄭俊懷不敢當面應允這位戰將的請辭,結果鄭支走牛根生後,淚流滿面地對所有人說:「伊利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2004年蒙牛銷售額超過伊利,成為中國第一的乳製品企業。
任正非不是鄭俊懷,港灣也註定成不了第二個蒙牛。
港灣一開始扮演華為代理商的角色。當時華為鼓勵內部創業,但約法三章絕不能成為華為的競爭對手。
港灣創立之後迅速引起風投的興趣。華平投資、龍科投資、TVG投資三次分別向港灣注資9800萬美元。
這些錢有代價,附上了相應的對賭協議。港灣必須要一年一個臺階,否則就會輸掉大量的股權。
和華為搶食成了港灣繞不過的坎。
2005年6月7日,任正非在華為內部座談會上說:這些西方的基金是「不懷好意」、「這些基金在美國的IT泡沫破滅中慘敗,而後轉向中國,以挖空華為、竊取華為積累的無形財富,來擺脫他們的困境。」
那幾年任正非母親過世,面對核心骨幹流失、國內市場被前員工搶食、和思科的世紀訴訟糾纏不下。任正非甚至患上了憂鬱症,「我無力控制,有半年時間都是噩夢,半夜常常哭醒」。
隨後從噩夢中走出來的任正非決定對港灣進行毀滅性打擊:只要港灣參與投票的項目,華為的報價都比港灣要低,並且規定,辦事處如果丟單給中興、思科不要緊,丟單給港灣要受處分,這意味著在華為職業生涯的終結。
華為對內撥4億「打港經費」,那時候港灣整個公司的應收帳款也不過4億元。
故事的結尾大家都知道了,支撐不下去的港灣被華為收購,任正非用「慘勝如敗」總結這場戰爭。收購港灣的條款上華為專門加了個條件:李一男本人必須回到華為。正式的協議中要求李一男至少要在華為持續工作兩年才能離開。
2006年9月11日,李一男重新回到深圳坂田華為公司總部,出任「華為副總裁兼首席電信科學家」,工號:69066。沒有實權,不參與任何決策。
網上傳聞任正非當時給李一男找了一間全透明玻璃的辦公室,用以警示有異心的員工。這次不是給李一男豎紅旗了,是殺人誅心。
事後某港灣高層稱自己一無所獲,而李一男卻得到了1200萬股華為股票的補償。他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你問問這公司還有人不恨他嗎?」
李一男此後多次接受採訪時,總把「當年太年輕」掛在嘴邊。
在華為按約待夠兩年後,2008年李一男頭也沒回的去百度做了CTO。
在百度任職的李一男
李彥宏當時說,全世界能做百度CTO的人不超過三人,李一男是其中之一。
但李一男沒能參與百度轉向移動網際網路的關鍵時期,便在2010年1月18日因故離職。
此後,李一男輾轉去了中國移動的12580無限訊奇當CEO,就是那個「一按我幫您」的12580,移動想打造一個語音版的谷歌。再後來李一男去了金沙江創投當合伙人,最後碰到了提出造兩輪電動車的網紅設計師胡依林。
一拍即合的思想碰撞,讓李一男決定把小牛當成最終的歸宿。
在李一男兜兜轉轉的江湖路上,無論在華為,還是後來輾轉單幹,都直接或間接的成就了很多人。
當年李一男挖來幫華為做GSM的劉江峰,在李一男創立港灣的時候沒有跟他走。後來劉江峰去了華為無線團隊,幫華為做出來了「榮耀」手機品牌,在2014年到2015年一年多時間,劉江峰將榮耀手機銷售額從1億美元做到超20億美元。
這給了靠著網際網路思維碾壓一切的小米一記重擊。
2015年劉江峰想離職,跟榮耀二把手彭錦州商量。彭錦州是當時跟李一男出來做港灣的老部下,擔任港灣副總裁,後來又回到了華為。彭錦州聽到劉江峰想離開,大驚道:「媽的,你也想出去?」
結果這倆人先後離開了榮耀。劉江峰出來創業時連項目的名字都沒有想好,IDG就領投了一億美元天使輪,最後這個項目的名字被定為——多點。
就是那個幫物美超市煥發第二春,每次去超市都要逼著你下一個的多點APP。如果劉江峰後來沒去酷派,酷派沒有被樂視收購,樂視沒有爆炸,劉江峰應該有一個更高的評價。
歷史沒有如果,那幾年手機圈混戰,失意的大佬不少,現在都被雷軍收入麾下組成了復仇者聯盟,還有一個姓羅的胖子在直播幫小米賣貨。
彭錦州離開華為後去做了耳機,取名叫——FIIL,就是那個請汪峰當大股東和代言人的FIIL耳機。李一男、劉江峰、梅花創投的吳世春都投資了這個項目。
李一男在華中科大少年班下鋪的兄弟叫吳雅楠,2014年在李一男的推動下,吳雅楠圓了自己在傳統金融領域創業的想法。李一男還給他找來了兩個80後合伙人搭團隊,自己投了天使輪,在一間酒店包房裡真融寶誕生了。
現在,真融寶已經是為數不多的還健康存活的千億規模互金平臺。
胡依林在回憶與李一男的碰面時說:「我驚呆了。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高級別的人,願意去做這件事情。」
03
小牛驚變
小牛一開始一切都很美好。
梅花創投的吳世春把小牛電動定義成「是能做成下一個小米的」生意。而李一男就是最合適的人選:華麗的職業背景,強大軟硬體技術能力。
「我們一致覺得,這個市場每年有1500萬輛的增量需求,全球市場規模至少有3000-5000億人民幣,想像空間巨大。」吳世春說。
因為李一男的加入,牛電科技迅速受到資本市場的熱捧。千萬美元級別的天使輪融資輕鬆拿下,一線基金爭相入局,很多大牌基金排隊鎖定下一輪融資名額。
在短短一年的時間裡李一男買下niu.com域名;組建核心團隊,挖來KKR出身,現任小牛CEO的李彥;在常州落地了工廠和生產線。網際網路大廠的員工都慕名跳到小牛,那時候牛電科技的很多員工都是從小米跑過來的。
2015年6月1日,小牛第一款車N1發布,在北京召開發布會,這天也是李一男45歲的生日。他對著臺下的觀眾說:
「我起起伏伏的人生,如同過山車一樣。」
然後又笑笑說:「只要有足夠的任性與執著,即便是到了我這樣的年紀,依然有無限可能。」
這話說的對也不對,因為他一生中最波瀾的低谷還沒到。
兩天後,李一男在機場被帶走。
罪名是在金沙江創投期間的「內幕交易」,此案爭議太大,討論眾多,直到2017年12月李一男才刑滿出獄。
小牛內部沒人敢公開這個消息。隨後的半年時間,牛電科技找人幫李一男專門發了6個月微博,吳世春對外放煙霧彈:「我們昨天還在一起喝酒呢」。
媒體們直到2016年3月才正式確認李一男被捕的消息。
投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爭相退出,只剩下梅花創投沒走。
吳世春覺得,李一男已經帶著小牛度過了最難的初創時期,產品已經生根發芽,後續只需要施肥和澆水。小牛的第一個產品已經經過了市場的驗證,積累了第一批忠實的粉絲。
梅花創投不不退,前後又拿出了1億元押注小牛,2018年小牛Pre-IPO輪融資時,梅花旗下的兩隻基金再次同時加碼。
李一男出獄後,二話沒說投奔了吳世春,成為梅花創投的合伙人。
自此李一男在江湖上沉寂,只剩下小牛在市場上奮力突圍。
在李一男入獄的兩年多時間裡,小牛開始沉寂。
期間小牛低調發布了四款價格下探的新車,與當初李一男在時小牛N1「15天眾籌7200萬元」創造的神話相比,這四款沒有引起任何波瀾,也沒有聲勢浩大的發布會。小牛更沒有理會那兩年中國出行行業的造車新勢力熱潮、共享出行大戰。
反而其他電動車企業回過神,開始了像素級模仿小牛:松下電芯、人機互動APP,純白的車身一個不少,價格只有一半。
雅迪M6,來源:雅迪官網
夢回當年的華為絞殺港灣的情景,也側面印證了小牛的護城河其實不深。
04
網際網路思維解決不了一切
在2020年5月小牛向美國SEC遞交的財報中,截至2020年3月31日,李一男旗下的Glory Achievement Fund Limited依舊為第一大股東,擁有39.7%的股權,及28%的投票權。
小牛的股東中,李一男依舊擁有最多的投票權,因此雖然不在小牛任職,李一男仍然在小牛有最大的話語權。
2019年小牛電動車總銷量累計銷售約42.14萬輛電動車。
雖然銷量增長還不錯,但是增速已經放緩。
這是個比想像中更糟糕的信號,因為現在還不是小牛增速放緩的時候。論銷量小牛還差的太遠。
小牛想成為小米,但這個增長曲線跟小米當年攪動手機市場兩年成為第一的能量不可相提並論。
2019年兩輪電動車行業的超標車、國標車和電摩,總銷量突破3800萬臺,創下了歷史之最。
第一名雅迪銷量則突破了600萬臺,第二名愛瑪突破500萬臺,第三名臺鈴是300多萬臺。小牛不足人家的十分之一。前三名佔行業總市場份額37.3%,小牛市場份額1.1%。
數了數,比小牛銷量多的兩輪電動品牌不多,也就有20個。如果單純算銷量,小牛隻是個5線品牌,可以歸為其他。
這說明兩輪電動車是個格局穩定,山頭林立的市場。小牛實際上雷聲大雨點小。
但據多方統計,小牛的媒體曝光率穩定在前三甲,這是小牛電動車看似出圈的核心原因。
數據來源:電動車觀察員
小牛最主要的市場是一線,一線城市用戶社交媒體的曝光量和話語權往往更大。
但銷量代表著它並沒有廣泛下沉到一二線之外的城市。聲量很大卻反映不到銷量上,只能有一個原因——價格不合適。買電動車的人都是在意性價比的人,小牛太貴了。
此前小牛最便宜的車也要3000元,上個月才剛發了一款2299起的新車。但兩輪電動車更廣闊的市場是下沉城市,一線城市能帶品牌,帶不起銷量。
在,和當年手機行業相比,兩輪電動車沒有一個從功能機到智能機轉變的歷史契機,新國標算是一個機會,但絕對算不上革命,因為各家早已經準備好應對變化。
小牛的殺手鐧,網際網路+的營銷模式、更具科技感的設計、顏值很高,口碑很好,碰上雅迪全國兩萬家門店時就像泥牛入海,瞬間被淹沒。
資本市場看結果不看過程。小牛不斷降價、改進產品,拓寬自身產品的目標人群,但是速度匹配不上名氣。
小牛依舊是一個好產品,但無奈市場是平靜的。這個層面的消費者除了一線城市的年輕人大多是冷靜且不怎麼看參數的。
如果小牛還是專注搞硬體,還有漫長路途要走。小牛現任CEO李彥一直強調:「小牛不僅僅是製造和銷售電動車,小牛電動的願景是要重新定義中國乃至世界的城市出行方式。」
這兩個定調很對,小牛不能只是一個兩輪電動車公司。
1%的市佔率放不下小牛過剩的設計和野心,五線水平的銷量數字提不起太多小牛股價。
全球市場對電動綠色出行的需求卻與日俱增,那才是增量和故事的落地點。
小牛和李一男很像,天才的想法,鶴立雞群的氣質和品質,但天賦是老天爺賞飯吃,最終能不能把天賦落地還需要努力耕耘與時運。
人家辛苦20年攢下的2萬家店,2000家經銷商,上億用戶口碑,憑什麼被你變變銷售渠道和隨手就能抄的外觀設計顛覆。
風口上的豬,重要的不是那隻豬,而是有沒有風。
小米的高光給了所有人一個認知錯覺,認為任何行業好像都能用網際網路思維顛覆,實際上,全世界也只有一個小米,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壁壘和特性。各行各業用戶的真實需求和痛點不一樣。即便是頭野牛,沒有變革的風口,真正痛點的革新,也前行如蝸牛。
兩輪電動車沒有如預期的一樣被網際網路思維顛覆就是用戶的需求不對口,如果沒有更大的機遇,小牛可能將在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維持這種小而美,卻掀不起浪花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