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法門寺被譽為皇家寺廟,因安置釋迦牟尼佛指骨舍利而成為舉國仰望的佛教聖地。在法門寺裡有一塊展板,裡面展示的是我國唐代著名文學家、位居「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韓愈的作品《論佛骨表》。在這篇文章中韓愈以事明理,從古到今,由遠及近,用一系列史實作證,讓歷史事實說話。對比鮮明,環環相扣,從而起到振聾發聵、引人深省的作用。著文時,由於義憤在胸,故不僅義正辭嚴,說理明晰,而且感情激越,語言尖利,格調雄壯,文勢奔放,不失為一篇值得稱道的排佛力作。
元和十四年(819年),唐憲宗派遣使者去鳳翔迎佛骨,京城一時間掀起信佛狂潮。韓愈不顧個人安危,毅然上《論佛骨表》,痛斥佛之不可信,要求將佛骨「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唐憲宗見表,龍顏震怒,要將韓愈處以極刑。
那麼韓愈究竟在這篇文章中說了些什麼,為什麼就惹得唐憲宗龍顏震怒。等看了《論佛骨表》之後,不由想給韓公鞠個躬,嘆一聲——太剛了,真的是太剛了,而且是直接剛皇帝,就差指著鼻子罵了。這才是中國文人應有的風骨!我特別佩服儒家的一點是,在全世界大多數古代文明都對鬼神處於未知的敬仰和膜拜之時,孔老夫子一句「敬鬼神而遠之」,論語中一句「子不語怪力亂神」,奠定了中國士大夫階級不信鬼神的基本世界觀,儒家和宗教是不相容的。即使底層信鬼神而恐慌到如此地步,真正的官僚階級對這一套都是不信的——這都是兩千年前儒家打下的底子。
拋開這篇文章中濃烈的感情色彩,依舊是一篇非常精彩的議論文。開篇點題「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旗幟鮮明。然後從佛教傳入中國的歷程以及歷史上尊佛造成的種種禍端,暗示皇帝,尊佛必將導致國家出問題。再然後,以看似把皇帝摘出來的語句,狠狠地罵了皇帝愚昧信佛,「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估計皇帝看了都手抖。
最後一段,是真的剛,韓愈直接把佛骨視為「朽穢之物」,應該丟到水中淹了,扔進火裡燒了,從皇帝到朝廷不作為的群臣,罵了個遍。「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茹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
然後他講,如果真有佛祖,讓他把所有的罪過都加到我頭上來吧,我絕不怨悔。多少現代人都不敢講的話,韓愈能夠在給皇帝的奏摺中理直氣壯地講出來。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鑑臨,臣不怨悔。」韓愈也因為這篇文章招來很多佛門對他的詆毀和污衊。
要知道韓愈大半生仕宦蹉跎,五十歲才因參與平淮而擢升刑部侍郎。然而僅僅兩年的時間,就遇到唐憲宗迎取佛骨的事情。韓愈絲毫不考慮自己的仕宦生涯,面對皇帝執意迎取佛骨的舉動,挺身而出上表勸解。結果觸怒了唐憲宗,幾乎被處死。經裴度等人幾度說情,才免於一死,最後被貶為潮州刺史,責求即日上道。韓愈遭此大難,情緒十分低落,滿心委屈、憤慨、悲傷。潮州州治潮陽在廣東東部,距離當時的京師長安有千裡之遙。韓愈隻身一人,倉促上路,走到藍田關口時,他的妻兒還沒有跟上來,只有他的侄孫子跟了上來。前路茫茫,生死未卜,鬱憤之中,韓愈提筆寫下這首詩: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
欲為聖明除弊事,肯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也許在韓愈上表之前已做好了「好收吾骨瘴江邊」的準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