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閒譚編輯 平叔閒譚 收錄於話題#盧興波作品7個
想起母親
作者 ▏盧興波
1
晚上又做夢了。
夢見母親在路邊賣竹器。那條路上沒有行人,只有母親孤零零一個人,守著一隻篾條細弱的背兜和幾隻稀疏的掃把。我走上前,大聲喊母親,要她跟我回家。母親不肯,背著她的背兜,頭也不回地走了!我跟隨母親到了她的「家」,那是一處斜坡上自已挖的低矮小洞窟。我哭了,直到哭醒。
母親去世後,我常在夢裡見到她。尤其在剛去世的半年裡,幾乎每天晚上夢見,而現在夢見母親的時候漸漸少了。我願意做這樣的夢,甚至盼望在夢中與母親相見。尤其如今年歲漸長,精力大不如前,我害怕時間久遠,會漸漸忘記母親的樣子。
母親是我唯一的精神寄託。從來無懼無畏的我,一直以一副沒心沒肺的形象示人,無論遇上多大的事情,都能坦然應對。即便偶有煩心的時候,只要回到母親身邊,陪她隨便聊上幾句,便一切釋然。那時有母親還在,就沒有真正大不了的事。
自從母親被查出肺癌,感覺我的天就要塌下來了。母親住院期間,我每天奔忙於家、單位、醫院之間。以前從不看人臉色的我,也不得不四處求人,處處忍受別人的臉色,時時都得低眉順眼。後來轉院,又遇上無良醫護,為了母親的安危,我依然強忍憤怒,一次又一次選擇了忍耐。
做放、化療期間,我每天利用工作間隙,抽空送母親到醫院。有時候中午先送過去,安排好排隊,又忙著回去上班,等完事之後再回來接。
母親一定是感受到了我的變化,有一次怯怯地問我:你每天那麼忙,每天還要抽空送我去醫院,你會不會覺得煩?
我一陣心酸,淚在心裡流。
明明是兒子沒有照顧好媽媽,讓媽媽得了這麼重的病,媽媽竟然害怕兒子煩。因為難過慚愧,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裝作輕鬆的樣子:「媽您說什麼話,等您病好了我們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母親是個堅強的人,這是病友對她的一致評價。所有病友中,母親年紀最大,也最樂觀。抗癌藥味苦而極難下咽,整個病房只有母親是全部吃下,沒有悄悄扔掉過一粒。母親生病期間,跑了那麼多回的醫院,化療的痛苦,我感同身受,而她卻沒有叫過半個苦字。現在想來,母親何嘗不是強忍!她那麼愛我,為了不讓我擔心難過,便把所有苦痛獨自承受,全部深埋心中。
晚上守在病房,聽隔床病人整夜哀號,我的心也整夜痛苦。母親卻沒有發出一絲呻吟,她只是不停翻身,再翻身,一刻也沒有睡著過。她無時無刻不強忍痛楚,而我也儘量強忍,裝作她沒有驚擾我。
有一次送母親去化療,正開車下跨線橋,速度飛快。下橋路中一大團褶皺白紙,像是故意在那等著我們。我極力想避免與它接觸,無奈那天車流洶湧行駛飛快,我既不敢突然減速,也不敢緊急變道。就這樣,那團白紙正好飛起來貼在我的車子散熱器前端!母親一聲長嘆,今天真是晦氣,連車子上都給我扎了一朵白花!
我頓時方寸大亂,心如刀絞,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來安慰。我左顧右盼想找機會靠邊停車,取下那該死的紙團,而身旁的車子卻個個都不相讓。車子滑行了好久,等到終於可以靠邊時,那團白紙才緩緩脫落。
一路上我不斷安慰母親,要她別放在心上,可母親卻一直情緒低落,全程一言不發,我的心在默默地淌著血。
2
母親剛去世的那幾個月,妻說我性情大變。
不跟熟人打招呼,平時在家話也變少,對什麼事都失去興趣,更不會在乎。母親在時,自己時刻想的都是要活出尊嚴,做任何事情,都不能丟了臉面。沒有了母親,自己就像一隻流浪小貓小狗,再也無人約束,有時都不怎麼在乎別人的看法。
母親是凌晨時分去世的,幾個長輩說,這個時辰不好,要找人化解才行。追問緣由,他們說根據生辰八字推算,母親來世只能變成一隻老鼠。我難過了很久,因為我平生最厭惡的就是老鼠。
從前住的小區樓下,井蓋裡經常會鑽出老鼠,每次我都會撿東西砸過去,即使砸不死也要把它們趕得遠遠的。母親去世後,我突然不那麼厭惡老鼠了,看到老鼠不再撿石頭去砸,也不想趕它們走。有段時間,我甚至特別留意樓下井蓋,卻再也沒見到有老鼠出沒了。
某一天姐告訴我,她已經找「大師」作法化解,為母親改了命運,不讓母親變老鼠。她說後來又專程到廟裡去過,奉上了香火錢,請菩薩保佑。
再過了一段時間,姐又告訴我,經過法師作法化解,母親終於改了命運,現在已經在天上念經了。我心中終於稍稍寬慰。
那一兩年,常有不知名的鳥飛到我的陽臺,啄食曬在上面的花生,一點都不怕人,就像在自己家裡一樣。有時會有麻雀飛到衛生間窗口,仔仔細細地看著我,久久都不願離去。我相信是母親想念我,變成了鳥兒專程回來看我。
前兩年在外地工作,我帶了幾張母親的照片,一個人的時候常拿出來,照片上的母親安祥柔和,我們就這樣互相望著對方。記得那年,中元將近,我打電話問堂兄小虎哥,問「七月半」祭奠先人有沒有什麼講究。小虎哥很詫異,說你不是從來不信這一套的嗎!我說我現在相信了,便不再過多解釋。
3
我是真的相信了。
我開始相信人有靈魂,也相信來世今生。我相信母親是到了另一個平行空間,在另一個世界默默關注著我。我現在最想知道的,就是母親在天上是否安好,是否衣食無憂,會不會感到孤單,有沒有找到從前的那些老朋友。
因為看過一些影片(如《人鬼情未了》),有時會胡思亂想,幻想因為某個機緣,母親會突然出現,甚至和我說上幾句話。深夜回家,常在停車場張望,幻想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哪怕她不說話,只遠遠地看我一眼……
某一天聽陳奕迅的《好久不見》,腦海中浮現出母親的印象:我會不會再見你一面,在街角的咖啡店……我覺得母親並沒有走遠。時常幻想在冷清的街巷角落,有一個人出現,像從前那樣輕聲叫我名字,然後笑笑,顯得很欣慰的樣子。
也想告訴母親不必擔心,沒有她每天的叮嚀,我一樣會管好自己,一定把家人照顧好;並且一直保守尊嚴,不做有失人格和身份的事。
母親生我養我,一生艱辛無數,今生恩情還未報償就離我而去。我曾經堅信會有奇蹟,我相信自己的毅力,相信能感動上天,能將母親挽回。
見過許多高齡的老人,有的老得只剩下一層皮囊,連眼睛嘴角都深陷進去!我多希望母親也這樣悄聲無息,不驚擾鬼神,偷偷地老去。可惜我沒有這個福份。
母親在一個剛剛可以安享晚年的年紀,就離我而去,這是我一生的遺憾。
願母親在天上安好無憂。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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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想起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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