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拿起了《六祖壇經》就覺得本經和自己很相應,它本身就像一本故事書,且理地上正是對治各種自以為是,最妙的是,這些毛病也正是佛之一路被詬病的地方,比如認為「無念」就是啥都不想,「超脫」就是「不再來」,這些觀念其實還是「心為境使」,還是「境轉心」,否則自己為何會排斥念頭和境遇呢?
六祖雲:「心平何須持戒,行直何用參禪。」一下就把玩弄高妙擊得粉碎,再比如「心迷法華轉,心悟法華轉」,既然還要受制於環境,玩不玩這套又有何區別?所以,凡是以受打擊來切入的基本都是贗品,無論佛陀、六祖,還是一些古德,在當時出家前都是學問極好的大家,都是沒有毛病的正常人,反而是因為他們之前大有作為才具足了因緣。
《六祖壇經》裡有這麼一個故事,兩首著名的關於「三身」即法身、報身、化身和「轉識成智」的偈就出自這裡:
僧智通,壽州安豐人。初看《楞伽經》,約千餘遍,而不會三身四智,禮師求解其義。師曰:三身者,清淨法身,汝之性也;圓滿報身,汝之智也;千百億化身,汝之行也。若離本性,別說三身,即名有身無智。若悟三身無有自性,即名四智菩提。聽吾偈曰:自性具三身,發明成四智。不離見聞緣,超然登佛地。吾今為汝說,諦信永無迷。莫學馳求者,終日說菩提。
所謂「法身」,就是基本功,專業運動員和業餘選手差的就是「法身」,別看假動作花裡胡哨,其實是基本功的不斷加強,就像蓋樓的地基,埋得越深越牢,自然能收功得更高,可惜的是,現在沒人願意修練「法身」,都在教人「速成」,直接奔著花哨去,那自然是不穩的;「報身」就是「法身」修練到哪種程度能對應的成果有多少;而「化身」是「行」,王維所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行」的功夫到了彼時只需「坐看」,這就是有人會把別人的成就看得來得很容易的原因——他只看到「坐」,卻沒看到「行」。
「自性」本來就具備「三身」,而「三身」本來只是名相,即使不稱之為「三身」,它們本身換個名字也是存在的,能把「三身」「發明」就是「轉識成智」,而「不離見聞」並沒說要斷念,這才能「登佛地」,而「向外馳求」者都有個共同點——終日說菩提,此處可以擴大為終日表現自己的高妙。
越是挖空心思在「說」上的,就越沒工夫去「行」,不去「行」就不可能精進「法身」,就像運動員的日常基本功訓練一樣,這是必然的。
通再啟曰:四智之義,可得聞乎?師曰:「既會三身,便明四智,何更問耶?若離三身,別談四智。此名有智無身,即此有智,還成無智。」偈曰:大圓鏡智性清淨,平等性智心無病。妙觀察智見非功,成所作智同圓鏡。五八六七果因轉,但用名言無實性。若於轉處不留情,繁興永處那伽定。
《莊子》第一篇是《逍遙遊》,「逍遙」就是破自我設限,大小長短以及時間全部都是「相對」出來的,所以只能相對著比,破掉這個「相對」,「比」就沒有意義,於是這背後的寓意就是不要去「比」,不「比」就是「性清淨」;
《莊子》第二篇是《齊物論》,既然「齊物」,自然是「平等性智」,心既無限,自然無病,平等性智為第七末那識的「我執」所轉,所以,此處打通即是「能做主」、「做自己」;
第六意識「依他而起」,也就是「自己的見聞覺知在影響自己」,第六意識轉識成智就是「妙觀察智」,所謂「見非功」,就是「不被利害束縛」,此處對應《莊子·養生主》,不被束縛就不會患得患失,不拘於取捨又哪來的抑鬱;
前五識眼耳鼻舌身轉「成所作智」,前五識的作用應該像鏡子一樣,見到所見,聽到所聽,聞到所聞,嘗到所嘗,觸到所觸,到這裡就行了,「物來則應,過去不留」,到這裡是人間百態的《莊子·人間世》。
本應從第八識起用前五識,以第七識「我做主」來破第六識的外境幹擾,但大多數人還是翻了過來,沉迷於色聲香味觸(前五識拘第八識),被外境迷惑而喪失自我(第六識拘第七識),於是只要轉過來就互為因果。
所謂「煩惱即菩提」,這個「煩惱」就是《中庸》的「發而皆中節謂之和」的「發」和「中結」之間,就是「體用一如」的起用,不加人意幹預,自會歸於平靜亦即菩提。
六祖雲:「定是慧體,慧是定用。」所謂「行人莫與路為仇」,「煩惱」亦是路,「不想煩」才是絕路。
但是,唯識和莊子這些也只是名相,為的是便於理解,透過理解去感受那個狀態架構,理解後還要像張無忌練太極拳一樣忘掉這些一招一式,而不是沉迷於這些高妙之中,然後方能把理真正融入自己,成為自己的東西。
正確的順序應該是多感受感受本身,先「入心」即入第八識,再從腦子發出來,這個時候心是熱的,腦子是冷靜的;而一般人則是把外來信息截留在腦,即截留在第六識,於是第七識的「我」就會被第六識帶著跑(失去自我),心裡卻過不去了,這個時候心是冷的,腦是熱的。
這個順序完全反了,故而佛在《心經》中說世人「顛倒夢想」。
那該怎麼轉過來呢?六祖其實給出了破局之說,所謂「若於轉處不留情」,關鍵在「不留情」,這「情」又是何意?就是人的私意,就是它擋在了那一「轉」處。
所謂「『上善若水』、『隨物賦形』」,念起則必然投射,所以,起一絲執念自會不自覺立一處「雙重標準」,這是不能讓人服氣的根源。
老子云:「善閉,無關而不可開;善結,無繩約而不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