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元粹(1850—1922),字純叔,號南洲、螢雪軒,日本明治、大正時代漢學者,官至南州外史,為江戶後期儒學學者近藤名洲第三子。近藤元粹詩文書畫兼善,尤擅長中國文學、歷史,著有《南州詩文鈔》《箋注唐賢詩集》《明清八大家文讀本》《螢雪軒叢書》等。
從選目來看,《螢雪軒叢書》參考了《歷代詩話》《說郛》《知不足齋叢書》等中國典籍,尤其是何文煥的《歷代詩話》。《歷代詩話》共收鍾嶸《詩品》以下至明顧元慶《夷白齋詩話》計26種,其中20種《螢雪軒叢書》亦收。所未收的6種為尤袤《全唐詩話》六卷、司馬光《溫公續詩話》一卷、葛立方《韻語陽秋》二十卷、楊載《詩法家數》一卷,以及題範梈《木天禁語》一卷、《詩學禁臠》一卷,其原因,當是篇幅所限和詩學價值的判斷。《螢雪軒叢書》所收詩話出自《說郛》《說郛續》的有14種,全為宋人詩話;出自《知不足齋叢書》的有9種;楊萬裡《誠齋詩話》一卷、王兆雲《揮麈詩話》一卷兩種則出自《四庫全書》《硯雲甲乙編》。《螢雪軒叢書》的底本,也基本是依據這些叢書。如《夷白齋詩話》今存顧元慶《明朝四十家小說》本,為作者自刻,其文本最為可靠;又有《說郛續》本、何文煥《歷代詩話》本。《歷代詩話》本文字與《四十家小說》本頗有不同,其中多有何文煥自行改定的詞句。《螢雪軒叢書》本與《歷代詩話》本同,當是據此。也有一些詩話,近藤氏選擇了更優的文本。如《二十四詩品》,卷末有毛晉跋語,並非《歷代詩話》本,《知不足齋叢書》無是書,則《螢雪軒叢書》所用底本當是毛晉汲古閣所刻。其他如李沂《秋星閣詩話》等8種,《螢雪軒叢書》之前已有和刻本,或即近藤氏所據。如周密《弁陽詩話》,前有《緒言》云:「周弁陽詩話一卷,前輩梁川星巖、菅老山二子,取之於《浩然齋雅談》中,上木以問於世,題曰《浩然齋詩話》,卷中仍稱《浩然齋雅談》。餘謂:或曰詩話,或曰雅談,殊為錯雜,故特改曰《弁陽詩話》,編入《叢書》中。」(《螢雪軒叢書》卷八)另有3種是由作者摘輯而成。孫奕《履齋詩說》一卷,卷首眉批云:「《履齋示兒編》第九、第十二卷系詩說,今抄出之,名曰《履齋詩說》。」(《螢雪軒叢書》卷四)《蘇詩紀事》三卷,卷首識語云:「《東坡詩話》及《補遺》編輯既畢,而又自謂未足以厭飫人意也,乃就群書中搜錄東坡遺事繫於詩者,名曰《蘇詩紀事》,以附詩話之後。」(《螢雪軒叢書》卷七)趙吉士《寄園詩話》一卷,卷首眉批云:「是在《寄園寄所寄·捻須寄》中,蓋摘錄前人詩話者,在詩話中別為一體。」(《螢雪軒叢書》卷十)
就選目而言,《螢雪軒叢書》有45種詩話是取自《歷代詩話》《說郛》《知不足齋叢書》,顯示所受中國之影響較多;其他11種所使用和刻本漢籍或自行編輯的詩話,則體現了近藤元粹自身的詩學判斷。近藤氏《例言》云:「前人叢書《說郛》及《歷代詩話》之類,以時代先後序之。今斯書不拘於時代先後,蓋家藏本,本系餘貧生計中所得,故隨其得而編錄之,不復暇次序時代先後也。」(《螢雪軒叢書》卷一),但《螢雪軒叢書》的實際編次是有所選擇的。就卷一而言,基本是將《歷代詩話》前6種刪去《詩品》《全唐詩話》,另加《滄浪詩話》《對床夜語》構成。不收《全唐詩話》,當是因其篇幅龐大。鍾嶸《詩品》雖又收錄於卷二之首,但近藤氏對其評價不高,卷首眉批云:「《詩品》三卷,平凡不足觀。然其書尤古,故諸家之選無不載者,今亦仿顰載之,讀者其諒焉。」(《螢雪軒叢書》卷二)《滄浪詩話》在《歷代詩話》中為第19種,近藤氏則置於卷一。近藤氏雖甚惡明人之說,《滄浪詩話》又為明人詩學濫觴,但在具體評價時,於嚴羽之說亦頗欽服,如雲「確論不可動」「正正之論,堂堂之言,後人宜奉為典型」等。《對床夜語》五卷,何文煥《歷代詩話》未收,《說郛》所收則僅一卷,《知不足齋叢書》第三集收此書,為五卷本。《螢雪軒叢書》本卷末附有鮑廷博跋語,又卷三「崔豹《古今注》」條眉批:「鮑廷博云:『殖戰而死,下似有脫文。』」(《螢雪軒叢書》卷一)則所據為《知不足齋叢書》本。近藤氏將之列入卷一,當是欣賞範晞文之見解,其眉批之語基本亦為肯定之言。因此,《螢雪軒叢書》的選目大致是以近藤氏基於諸詩話著作的價值評判為基礎來施行的,並非《例言》所云「隨其得而編錄之」。
中國本土的漢詩學文獻,很早就已經傳入日本,成為流行的詩學文本;至江戶時代,以李攀龍、王世貞為代表的復古詩學藉由更為便利的交通條件引入,日本漢詩的創作進入全面興盛的時期。這些詩學文獻在不同時期,以不同的方式影響著日本漢詩的創作與理論探究,顯示出與中國本土相異的特點。《螢雪軒叢書》以其文獻的集中、規模的宏大,不僅對日本漢詩學的現代建構影響深遠,對中國近代歷史時期傳統詩學的重新發現與研究也有著重要影響。丁福保於1916年編輯刊行《歷代詩話續編》,從其選目來看,應該也參考了《螢雪軒叢書》。丁福保於光緒二十五年(1899)赴上海學醫,兼學日本文字。宣統二年(1910),兩江總督端方聘為專員,赴日考察醫學設施。在日期間,丁福保搜輯大量西方及中國古代文獻,歸國後,編輯出版了包括醫學、文學、佛經等文獻,其中多有受到日本相關資源的影響。如民國十一年(1922)由上海醫學書局鉛印的《六祖壇經箋注》,高山杉就指出乃是參考了日本山田大應《增注六祖壇經》(《丁福保抄襲日本人著〈增注六祖壇經〉》,《南方都市報》2013年11月10日)。中國傳統詩話,由《歷代詩話》等的傳播而影響到《螢雪軒叢書》的編輯,又進而在近代輸入中國,成為中國學術現代化進程中重新檢視與評判傳統詩學資源的誘因之一。這一中日詩學文獻的「環流」現象,事實上還有很多個案存在。此類文獻與文化現象的梳理考察,對學者更為深入真實地了解並建構中國近現代學術圖景,有著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作者:侯榮川,系玉林師範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