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5日下午,第47場經心讀書會如期舉行,幾十位讀書人在華中師範大學教授徐敏老師的帶領下,以赫胥黎的小說《美麗新世界》為藍本,展開了一場關於技術與人性、個體和社會、人與自我的深度討論。
美麗新世界被設定在福特紀元632年(公元2532年),是一個由基因工程締造的階級社會,人們被分為五個階級,分別從事勞心、勞力、創造、統治等活動,每個階級都視自己的生活為幸福。由於基因的設定,人沒有思想,通過睡眠教學、隨意的性遊戲和唆麻精神獎勵來保障快樂,整個社會一片祥和,極其穩定。但一如書名Brave New World,我們得鼓足了勇氣,才敢去深究這個「美麗新世界」。
因篇幅有限,現僅摘錄部分精彩內容以饗讀者。
故事從一群學生參觀倫敦中區孵化和培育中心開始。福帝帝國通過技術將人類卵巢摘除,通過手術獲取卵子並加以改造,然後和改造後的精子一起進行人工培植。在胚胎發育期,通過光照控制冷熱,同時人為幹預胚胎的正常生長。比如在涼爽的情況下輔以X光照射,使低等級的人在胚胎期就對涼爽做出恐懼反應,這些人成年後將被送往熱帶去做各種苦工,「我們制約他們在高溫下生氣蓬勃」,這使得低等級的種群對艱苦的工作環境、枯燥乏味的工作、難以忍耐的自然環境產生一種與生俱來的「熱愛」,而「制約的目的就在於使各階層的人熱愛他們不可逃避的社會命運」。
我們會發現,這種基因改造不是為了使人類更聰明,而是更愚蠢。大多數人甘心被壓迫、被剝削,只有少數人被改造得會更有領導力,用來統治世界。當技術控制了生殖,社會將高度固化,人與生俱來的權利(比如怕熱的本能)被剝奪,變成一種形體上是人,本質卻是機器的生物。
福帝的教育也非常特別,不需要去學校,也不需要讀書,甚至所有的圖書館和書籍都被焚毀。福帝通過睡眠教育法來完成倫理化、社會化的教育。在貝塔孩子熟睡時,「阿爾法孩子們穿灰色。他們比我們工作努力得多,因為他們聰明得嚇人。我是貝塔,我真是太高興了,因為我不用那麼努力地工作。並且,我們比伽瑪和德爾塔們強多了……」等道德理念通過錄音機,一遍遍重複播放,進入他們的潛意識。同樣,孩子在睡夢中接受了「尼羅河是非洲第一長河,全球第二長河……」等知識教育,但當別人問他,非洲第一長河是哪條河,他卻完全不知道。
這種教育所灌輸的,是純粹的機械記憶。孩子的智力水平也就這樣停留在了福帝王國締造者希望他們停留的水平。除此之外,福帝還通過巴甫洛夫條件反射實驗,讓孩子憎惡統治者希望他們憎惡的東西,比如書籍和花朵。這樣的教育,讓每個人無論身處哪個階層,都安於自己的命運。
雖然經過基因改造,但人畢竟還是人,也會有不良情緒。福帝王國通過「唆麻」來控制這種消極情緒。這是一種醫用麻醉劑,每個人每天根據自己的工作表現來領取對應分量的唆麻,用來平息自己的不愉快,在虛幻中滿足自己的願望。在這裡,沒有任何一個人需要精神滿足,人們的生活除了物質,還是物質。
當技術統治了愛,又會發生什麼?小說中有一個詞Pneumatic(充氣的)被多次使用:形容主人公列寧娜的身體,形容椅子,描述列寧娜本身,都用了同樣一個詞。這就好像列寧娜這樣一個美麗的女性和一件家具一樣,具有同樣的物理特性。實際上,福帝的人把自己和其他人都看作是商品,是像別的商品一樣能夠被消費的,當商品失去價值時,也不需要存在於社會中了。
這讓我們不禁思考一個問題:當技術超越經濟、政治、文化,超越一切,成為社會的統治力量後,它所改變的不僅僅是人們的生產方式,甚至是人的生產。當技術的發展不可逆轉時,人類能否避免自身走向恐怖的命運?
技術和社會的發展最終是為了什麼?
不過,好在赫胥黎讓我們看到,技術無論發展到什麼程度,都沒有辦法完全掌控人類那一點點哪怕是非常微弱的自主性。
小說中,貴為阿爾法階層的馬克斯因為胎兒時期血液裡被不小心摻入了酒精,長大後產生自我意識,對社會推行的主流思想產生懷疑;另一個阿爾法階層的優秀代表情緒工程學院的講師漢姆赫茲突然對性和自己的宣傳工作失去了興趣,對新世界的享樂生活產生了厭倦;父母是上等人卻偶然出生在蠻族保留區的約翰與文明社會格格不入,他感受到文明社會中親情、愛情乃至於人性的缺失。這三個「異類」一起向福帝王國的秩序發起挑戰。其中又以來自蠻族的約翰反抗最為激烈。約翰生於蠻族保留地,一部破爛的《莎士比亞全集》是他所受教育的唯一載體。雖然他的智商沒有前兩者那麼高,但他依靠人文力量的支持走到最後。
約翰這一人物形象融入了赫胥黎的理想,他認為科技無論怎樣發達,都會存在不足,需要依靠人文素養或者說通識教育來彌補。在《美麗新世界》出版幾十年後,赫胥黎寫下一段話,「這並不能代表它(科學)在其他領域也能做的很好。比如說道德、審美,精神等領域。對於直覺、愛、美、神秘的東西等等,科學過去不是,現在也不是討論這些問題的思想武器。」
《美麗新世界》和《1984》《我們》並稱為世界三大反烏託邦小說。烏託邦的作品著眼於人的集體存在模式,表達了人類解決矛盾、建立穩定統一的理想國願望。但我們得問,這樣一個烏託邦真的能帶給我們幸福嗎?幸福意味著安穩不變的日子,意味著一遍一遍重複你認為幸福的事情。但是——哪怕是最甜蜜的情境,重複下去也會成為禁錮。所以,烏託邦實際是存在悖論的。
而作者寫下這些小說,僅僅是為了告訴我們烏託邦不存在,或者大家所設想的烏託邦會顛覆人性嗎?可能這些都並非作者的本意,他們或許想通過描畫理想世界中主人公的追求,來追問人類每一個個體離自己心目當中的幸福究竟還有多遠。
當人類解決了人和自然、人和社會之間的問題,最終必須要面對的,是人與自我的問題。就像《美麗新世界》中的三位「異類」,始終在追問:我自己的感覺是什麼,我是不是要聽從於我的內心,當我的內心理念與外部世界的規則、倫理、道德、法律等等產生衝突,我應該怎麼辦?
赫胥黎擔心科學知識的增長以其它的、更有直覺的理解為代價,因此要彌補科學的偏差。為了探索如何不讓社會走向福帝王國,赫胥黎後期十分推崇神秘主義,他認為東方神秘主義比科學和藝術更能提供解決自我與世界之間關係的辦法。
最後……
科幻小說的魅力和價值在哪裡?
中西方優秀的科幻小說家,往往兼具了深厚的科學素養和強烈的人文關懷,他們希望通過洞察科學,來反思當下。所以科幻小說往往具有非常強烈的現實指向性,幫助我們去探索人類面對困境該如何突圍。而一部好的能稱之為「經典」的作品,總是能跨越時空,不斷和你的內心對話,在擊中你心靈深處最柔軟的部分時,促使你向宇宙最高的存在問一聲:我在哪裡,我將要成為什麼?!
經心書院為同治八年(1869年)晚清名臣張之洞在武昌所創辦的著名書院,是湖北省重要歷史文脈。今由一群有使命感的企業家共同發起復建,旨在「文化傳承、智慧分享、兼濟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