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在線記者 吳曉鈴
當地時間28日,「鋼琴詩人」傅聰因感染新冠病毒於當日在英國逝世,享年86歲。消息傳到國內,不少鋼琴樂迷悲傷悼念,懷念起他讓人如沐春風的演奏。
邁入21世紀,久居國外的傅聰,曾經3次來蓉巡演,用鋼琴「作詩」。記者有幸三次聆聽演出並對他進行採訪,對十年前在錦城藝術宮的那次演出尤其印象深刻。因為傅聰告訴記者,這場演出不是偶然為之的商演,是他執意要還給成都的一場完美演出。
20年裡3次來蓉演出
傅聰久居英國。然而作為著名翻譯家傅雷先生的兒子,第一位在蕭邦國際鋼琴比賽中獲獎的華人音樂家,傅聰在國內也一直享有盛譽。伴隨改革開放,傅聰也開始受邀回國演出,並在2002年,2007年,2010年先後三次亮相錦城藝術宮。
2002年11月15日,傅聰把國內巡演的最後一站放在了成都。這次巡演,是為了紀念其父母、中國現代著名學者和翻譯家傅雷夫婦逝世35周年。
2007年,傅聰再度來蓉演出。沒想到在下飛機的時候不慎扭傷腰部。就因為這次無意的受傷,讓老人執意認為演出不甚完美。因此3年後,他和演出經紀人商定,一定把成都再次納入巡演名單,因為要還給成都一臺完美演出。
演出完美比生命還重要
這臺演出前,記者曾和經紀人聯繫專訪傅聰,結果被婉言謝絕。不是傅聰擺譜,而是他演出前的時間,將全部用來練琴。
傅聰2010年的成都站演出定在11月27日晚。直到11月26日晚10點,他才從上海飛抵成都。經紀人劉行之告訴記者,之所以深夜抵蓉,只為不影響練琴。因為他數十年如一日,堅持每天練琴。以前每天練習14小時以上,現在年事已高,也必須得6小時左右。除了上廁所,身子不會離開琴凳。翌日上午11點,傅聰出現在錦城藝術宮的舞臺上。一杯濃茶、一條毛巾,然後關上通往舞臺的小門,將凡塵俗世拒之在外,他要練琴到下午5點。其間,惟一能夠進入的就是他的調琴師。
下午5點左右,記者看到傅聰出現在錦城藝術宮外面的陽臺上,帶著他的菸斗來透氣,臉上有淡淡的笑容。他的經紀人說:「對傅先生而言,演出的完美比他的生命更重要。」
事實證明,當天晚上的演出,的確是一場完美的演出。記者一直記得傅聰登臺的畫面——舞臺上的燈光有些暗淡,微微佝僂著身子的傅聰在黑沉沉的鋼琴前輕輕坐下,端詳琴鍵片刻,然後十指輕拂,如水般純淨的旋律便流淌而出。清麗瀟灑的演奏,或柔美或悲愴的旋律,聽得不少樂迷淚流滿面。這就是音樂的魅力。每曲彈罷,傅聰會慢慢起身,很認真地朝現場觀眾長鞠一躬。
細心的觀眾發現,這場音樂會的時間長達約兩小時10分鐘,比正常音樂會的時間多出了至少40分鐘。作為「蕭邦作品的真正詮釋者」,傅聰在年逾古稀之時,越來越希望能為樂迷呈現一個完整的蕭邦。超過兩小時的演出,經紀人演出商擔心他體力吃不消,也認為沒必要無償超時。老人固執堅持「不能刪減,否則大家怎麼知道蕭邦這顆種子是如何從發芽到開出如此絢麗的花朵的呢?」
不愛接受採訪 因為「年輕時廢話夠多了」
很多人喜歡傅聰,緣於那本影響了中國幾代知識分子的《傅雷家書》。傅雷卓絕的精神追求,通過浸透關愛的每字每句,給了傅聰潛移默化的影響。傅聰說,他現在已經不看家書了,「因為不敢看,每看一次都太激動,就沒辦法工作了!」
但是,傅聰又是像傅雷的。偶爾對著鏡子,他會感嘆:「我發現越來越像父親,有時就感覺鏡裡鏡外就像是兩個人在對話!」傅聰和傅雷最相似的地方,當屬對藝術的執著追求,對物慾橫流的世界的不妥協。
傅聰的某些堅守,連他的孩子也不理解。他一次練琴正起勁,卻發現兒子在一邊竊笑,根本不理解自己為什麼練得這麼辛苦,還天天堅持。傅聰認為傅雷把他的理想傳給了自己,所以自己一直背著沉重的包袱。
傅聰的身世,令他的琴聲多了並非每個鋼琴家都有的意韻。他21歲便獲得「第五屆蕭邦國際鋼琴比賽」第三名,名揚海外。之後,馳騁國際音樂舞臺,獲得「鋼琴詩人」之美名,並被美國《時代周刊》譽為 「當今時代最偉大的鋼琴家之一」。
這樣一個令人尊崇的傅聰,卻並不喜歡公開發表講話。這也令採訪他成為一件令人頭疼的事。
即使和他面對面,除了音樂,其他卻聊得很少,因為他覺得自己早些年在媒體面前說的廢話夠多了。10年前的這次成都演出結束後,傅聰的成都朋友邀他共進晚餐,記者獲允前往。累了一天的傅聰,依然精神十足。面對一桌家常菜,老人一句「那我就不客氣了」,率先起筷,吃得津津有味。不到20分鐘,傅聰就吃完了,然後解釋「我是個急性子」。他一直有一種緊迫感。多年練琴,傅聰患上了嚴重的手疾。最近幾年,上海的一位中醫治好了他的手指,令傅聰再度煥發了青春。他想在手疾好了之後,「彈到90歲」,讓更多的樂迷感受到蕭邦、德彪西、巴赫等作曲家的偉大。
寬容豁達 曾贊李雲迪 陳薩是鋼琴天才
面對國內近十幾年的學鋼琴熱以及頻頻在國際鋼琴大賽中獲獎的中國琴童,傅聰也讚賞有加。2007年,李雲迪、陳薩、郎朗等中國鋼琴家已在國際大賽上嶄露鋒芒。在和成都記者交流的短暫時間中,傅聰由衷褒揚這些青年才俊技術卓絕,他同時提醒說:「要成為鋼琴大師,除了無可挑剔的技術,文化內涵也相當重要,希望他們在這方面的積累越深厚越好。」傅聰認為,李雲迪、陳薩、郎朗等人都是鋼琴天才,但能否成為大師,還要在精神內涵上加以修煉,「因為音樂不是炫技,一個人文化功底越深,對作品的理解就會越深刻。以後他們會取得何種成就,取決於他們對文化的追求。」他認為,「鋼琴這門學問,一方面是技術,更多的是精神。彈琴最緊要的是言之有物,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最終不過是個匠人。」
至於傅聰自己,他在英國的生活十分枯燥。一是練琴:「幾乎談不上家庭生活。我每天早上從10點左右開始練琴,有時要晚上9點鐘才下樓,而且不吃午飯,和家人見面的時間就是早晨和晚上,好在他們早已習以為常。」另外就是醉心國學,晚上睡覺前,他總會翻一翻自己喜歡的書。「音樂也罷,文學也罷,達到最高峰的時候,是沒有界限的。西方音樂和中國文學雖然地緣上相距萬裡,但在精神上卻能互通靈氣,早已超越哲學境界,進入人類心靈共通的境界。」也正因為如此,他演繹的蕭邦作品,被認為最接近蕭邦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