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去看海 ▏諾曼第的美麗與哀愁

新年那日，拖著行李，往諾曼第去。

我想看海。

法國南部的日子，永遠熱鬧俗豔。尼斯、坎城、摩納哥，沙灘細白，陽光熱烈，生活如一場永不落幕的焰火表演，日日狂歡。那是一個適合夏天度假的海濱，穿得紅紅綠綠，躺在長條椅上，伸展四肢，就可以懶散下去。

但諾曼第的海全然不同。它是深色的，洶湧的。海水的味道撲面而來，緊緊攥住你的心，就此深深沉淪。

這個地區，諾曼第，本來應該以綿長的海岸線、豐富的海鮮，和綺麗的鄉村風光出名。

它有溫和的氣候，帶來蓬勃的畜牧業。在這裡可以嘗到最新鮮的魚和貝殼，也有全法國最好的乳酪和蘋果酒。

綿延的金色沙灘，陡峭的雪白海岸，和如詩畫般的田隴果園。諾曼第溫柔的景致吸引過許多印象派畫家，在海之濱和水藍的天空下尋找靈感。布丹（Boudin）在特魯維爾（Trouville）海邊寫生，杜飛（Raoul Dufy）在拉哈佛描繪隨浪起伏搖擺的帆船，還有那穿著蓬蓬白色長裙，撐一把繡花陽傘的女子。我還見過莫奈的睡蓮，藍色的，滿池地開在他位于吉維尼（Giverny）的花園裡。光影流轉，鬱郁濃烈。

可是這些寧靜山谷，美麗海灘，卻還是離不開歷史的撥弄。諾曼第，聽到這個名字，想起的便是那場著名的戰役。而無論走去哪個城鎮，卡昂、拜約、阿隆馬須，出了車站，就可以看到白底黑字的指示牌，用一個箭頭，告訴你戰爭博物館的方向。

 

踏足這個地區的第一天，就會感覺不同。

法國的大部分地區，都因為曾經是羅馬帝國的一部分而深深受到古羅馬文化的影響。而這裡，隔了一道窄窄海峽，遙遙望著對面的英國，於是諾曼第成為凱爾特人的第二故鄉。

木頭屋頂，石頭牆壁。諾曼第可以看到最多的英國式樣鄉村建築。時空瞬間交錯，仿佛是在簡·奧斯丁筆下的郡裡鎮上，蘋果園一座連著一座，舞會周周不斷。生活是茶杯裡的風波，而時髦是來自倫敦的最新服飾。

英格蘭，還是法蘭西？這是一個問題。

為了解答它，每一個百年都會留下戰爭的印記。1066年，英王威廉入侵法國，他的艦隊在哈雷彗星下祈禱，勝利了，於是他成為「徵服者威廉」。14世紀開始的百年戰爭，英國與法國，用鮮血來書寫那一段歷史。

時間就這樣流過去，不言語。而歷史又一次選擇了這個地方，來寫一個英雄主義的故事。

2014年1月，諾曼第的天空陰霾，時而有雨。

這或許不是看海的最好季節，但一切還原到本來面目。粗礪，堅韌，如同奧馬哈海灘邊的巖石。沉默，但是真實。

 

到拜約的那日，清晨，大雨滂沱。

下了火車，去站內的售票窗口索取地圖。站在前面的是一對來自美國的夫婦，艱難地用英語夾著法語單字問訊。我在他們身後，只是一直聽到那個地名：

科利維爾。

科利維爾。那也是我的目的地。導遊書上的圖片，是一個晴朗的日子。陽光明亮，天空純藍。草地綠得那麼乾淨，而上面是一望無邊際的白色十字架。那樣的美，而又帶著如此深刻明顯的陰影，陽光下拖著長長的影子。從初見的那一刻起，我已經決定了這一次要去向的地方。

火車站的對面，是一個小小的長途汽車站。二層樓的房子，底下有一個沒有門的小候車室。一條長椅，一塊發車時間板，已經是所有。

因為是新年的緣故，車次很少，乘客更是寥寥。一路搖晃著出發，經過已經收割的田地，光禿禿的果園，還有小小的城堡與湖泊。向北再向北，那裡是海。

公車司機是個快活的中年婦人，一路自顧自地說話。在這個雨天，她那西部腔調的法語顯得溫暖，於是我也跟著笑起來。車子經過一個大大的拐彎，然後再行不遠，就是科利維爾的美軍公墓了。她好心地將車一直開到公墓門口才停下，然後微笑著說，兩個小時以後我會返回來，那時候再見。

跳下車，衝她揮揮手。轉過頭，前面已經可以看到海和天的交際線。

以後想起來，那天仿佛是記憶中最陰冷的日子。

穿過大片樹林和草坪，然後一切忽然就撞進視野。我聽見身體裡面心砰地落下去，眼淚就湧上來。

你不可能不震撼，不可能不感動，不可能無動於衷。

9386個墓碑，整整齊齊，一排排密密地站著，除了那一邊的海，高大的松柏，眼睛裡就只看到它們，沒有盡頭，直到天際。

它們已在這裡站了半個多世紀，自那日起。

70年前那場著名的登陸，歷史學家說，這是西方世界裡最為人所知的大規模戰役。而於我，它也幾乎是所知最慘烈的戰役。

那年的6月，諾曼第的天空也如今日，雲層很低，沒有盡頭的黑暗。然後，九千多個生命，從此再沒能回家。

他們永遠躺在了異國的土地上，這許多年輕的臉，就此掩沒在青草地下。假如沒有戰爭，今天他們已經白髮。在門廊上坐著躺椅曬太陽，和孫兒嬉鬧。

現在他們永遠停在了那一刻，那個初夏，卻是歷史上最寒冷的日子。

1944年6月6日，滿月。

那是歷史上最長的一日，諾曼第的5個海灘，英美加三國分別以猶他、奧馬哈、黃金、朱諾和寶劍為代號，開始搶灘登陸。

這一天的槍聲，響徹天空，整夜不眠。

在這場歷時兩個月的戰役裡，超過10萬名士兵陣亡，波及成千上萬的法國人犧牲性命，諾曼第的許多城鎮也因此成為廢墟。地區的首府卡昂，就幾乎完全毀於戰火。

D-Day，登陸日，從此成為諾曼第的另一個名字。

大理石十字架的背面，刻著名字、所屬連隊和犧牲的日期。還有令人心碎的大衛星，我拍下了這一個，Abraham A. Hirsch，來自紐約，死於1944年7月12日。忽然想起波蘭斯基的《鋼琴師》，那有著高高顴骨的男人。而這顆星下躺著的猶太士兵，是否也有那樣一張敏感羞澀的臉？

一個小時過去，起初我還一個個看過去，細細地讀他們的名字，努力記住那些日子。然後抬起頭，看到自己才走了小小的一塊地方，數了不過幾十個碑文。

雨下得愈發大了，我的眼睛開始酸痛，頭髮溼漉漉地貼在額上，睫毛上滿是水滴。心裡滿滿重重，張開嘴，說不出一個詞，也湊不出一個笑容。只是深深地呼吸，然後長長地嘆一口氣。

想起車站的那對美國夫婦，轉頭四望，卻怎麼也無法找到他們。在這片白色和綠色的海洋上，廣闊天空下，其中的生者如此渺小不起眼。想像他們是否來看望先人，也許是父親，或者是叔伯。如同自己先前看到的一塊碑，下面擺著黃色玫瑰，在雨中輕輕哭泣，表達親人的思念與寂寞。那些父母、妻子，還有再看不見父親的孩子，是不是每一年都會來這裡，看望他們永遠留在異國的親人？

還有可能，他們不過是如我這樣的過客。站在這裡，謂嘆和思舊，尋新與訪古，統統變得輕淺。

還剩下半個小時，我走去崖邊看海。諾曼第的海水青藍，絕不溫柔，但可以直接擊中內心，然後成為長久的，不可抹去的記憶。

那日的雨中，我遭遇了平生最劇烈的海風。仿佛可以吹走靈魂，直送到天邊。我在風裡裹緊了圍巾，遠遠地看到那座著名的突出的海角。

霍克角（Pointe du Hoc）。60年前，美國突擊隊在一個拂曉攀過懸崖，攻擊德國炮兵。戰況異常慘烈，225名突擊隊員最後只有65人生還。這樣的故事在諾曼第觀之不盡，空氣裡都是淡淡哀愁。

返回的時候，又看見司機的笑容。這個下午，我坐在車廂中，水汽蒙住了玻璃，一切都變得恍惚。望著她親切的眉眼，忽然覺得此刻的一切如此美好，不論是大雨，烈風，還是陰冷潮溼。生活還在繼續，生者都這樣幸運。

諾曼第的日子，看過太多故事，走過太多戰爭的遺蹟。

拉坎姆伯的德軍公墓最是讓人心情沉重，21160個士兵長眠在冰冷的一句描述之下：「這裡躺著德國士兵」。他們中間，最年輕的才不過16歲。

靠近「黃金」海岸的城鎮阿隆馬須，還保留了著名的桑樹港，這裡曾經從英吉利海峽秘密登陸了135000名士兵、20000輛交通工具，還有堆積如山的彈藥和軍隊補給品。

至於完整的戰爭史料，可以去卡昂的「紀念館」。它於1988年開幕，所在地正是1944年的德軍司令部。而拜約的「諾曼第戰爭博物館」裡，有被廢棄的地堡，糾纏一起的刺鐵絲網、生了鏽的廢棄船隻，還有無數的照片、文件。博物館中還有士兵的蠟像，我看到那一座，戴著鋼盔，身穿戎裝，笑起來的樣子很是稚氣。

最後的最後，仍是時間的力量最大。60年過去，諾曼第還是這樣美麗，有金色海灘蔚藍天空，羅浮山谷亙古碧翠。只是離開的時候，我帶走了許多，心中滿滿的，再不是舊模樣。

主要戰爭遺蹟及博物館

諾曼第戰爭博物館

位於拜約的市區南部，從火車站出來就可以看到醒目的指示牌，步行即可到達。

　　地址：BoulevardFabian-Ware, Bayeux

　　電話：[phone]

科利維爾海岸美軍公墓

位於奧馬哈海灘，在公墓靠海的一邊，還可以看到著名的霍克角。

戰爭紀念館（和平博物館）

位於卡昂市中心的城堡內，內有歷史介紹影片和各種珍貴的史料。影片中令人深思的對白，強調生命的犧牲甚於戰爭的勝利。這裡是諾曼第登陸之旅很適當的終點站。

卸貨博物館

位於阿隆馬須（Arromanches）。

   遊客資訊中心：2 Rue du Maréchal Joffre

　　電話：[phone]

交通：

　　從巴黎的聖拉扎火車站出發，約1小時45分鐘可以到達地區的首府卡昂。旅行可以以卡昂為中心，乘坐區內火車可以在很短的時間內非常方便地到達各個目的地。

　　去往科利維爾海岸美軍公墓，須先由卡昂經40分鐘的火車到達拜約，然後在拜約火車站對面乘坐長途汽車，20分鐘左右即可到達公墓的門口。請注意返回的時間，仍可在大門口等待公車。發車時間表可以向汽車站內工作人員索要。

氣候：

　　本區近海，氣候潮溼。冬天時十分陰冷，常常會下雨，有時還會有風暴。因此防水衣物和雨具必不可少。夏天氣候溫和宜人，很少會遭遇酷暑。

飲食：

　　受惠於綿長的海岸線，諾曼第有著豐富的魚產和貝類，海鮮料理是這裡的美食代表。此外，諾曼第還以畜產品聞名，這裡有全法國最好的牛油和乳酪，蘋果做成的西打通常代替葡萄酒和蘋果燒酒，成為用餐時的飲料。另一種特產為本篤酒，這是草藥做成的酒，由一群修士所發明。

住宿：

　　各個城鎮都有大小旅館，一般一星或二星的旅館裡，房間雖然不大，但都收拾得非常乾淨。法國的旅館價格全部都會貼在店門上，一目了然，便於選擇，非常方便。

+++++++++++++++++++++++++

+++++++++++++++++++++++++

La Vie  Matérielle 物質生活：materielle.cn

微博：weibo.com/materielle

微信號：MATERIELLE

聯繫方式：[e-mail]

聯繫人：卡米（@卡米CAMILLE）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