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青春年少》《天才一族》的美國故事,到《海海人生》的海底探險;從《穿越大吉嶺》的印度怪奇之旅,到《布達佩斯大飯店》的歐洲世紀興嘆,韋斯·安德森的故事從來是沒有邊界的——無論是地理上的,還是想像中的,他用電影點燃了一個個地圖炮。這一次,他把故事搬去了日本——一個對白人來說神秘的東方國度,並在這裡引爆了一朵怪誕的蘑菇雲。
據說故事的靈感可以追溯到他的上一部定格動畫《了不起的狐狸爸爸》(2009年)。他在創作那部動畫時,偶然看到了倫敦泰晤士河旁的一塊路牌上寫著「犬之島」,古時候,國王會在這裡獵狗,此地因而得名。然而現在那裡已經成了一片工業區。於是,他想到了一個關於一群狗和荒島的故事,這就是《犬之島》的雛形——而安德森本人也是一個愛狗人士。
在《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之後,安德森的電影就從私人化的「小我」轉型成了更貼近主流價值觀的「大我」。電影文本一貫以他自身作為映射,從前是他的人生經歷、童年故事,現在更多輻射的是他對人類族群與社會、歷史的思考。《犬之島》也不例外,之所以背景選擇了日本,是因為他和編劇之一的羅曼·科波拉都很喜歡日本文化。
所以你能在電影裡看到這些——太鼓、相撲、浮世繪、能劇、溫泉、棒球和拉麵,黑澤明的《七武士》和葛飾北齋的畫。甚至包括日本二戰史的映射:被原子彈「小男孩」轟炸的廣島地圖,日本的「世襲」政治世家,甚至片中主人翁「老大五狗幫」的五隻狗的名字,也和日本《華族令》的爵位是一樣的……這是一部即使從表面看,也很容易被過分解讀的電影,文化符號與政治隱喻好像鋪得到處都是。似乎形式感遠大於內容,因為故事的主線要簡單得多,就是一個小男孩和五隻狗的冒險故事,結局甚至很倉促,但安德森美學在《犬之島》上的拓寬,甚至比百搭搞怪但充滿哀悼氣息的《布達佩斯大飯店》更細節,更精湛。
比起《布達佩斯大飯店》對二戰歷史的匆匆一瞥,《犬之島》中的政治鬥爭與陰謀論幾乎成就了故事主線。電影可以從兩面切換著看:一面是厭惡狗的政客要將市裡的狗狗趕盡殺絕的陰謀,一面是想要找到護衛犬「點點」的小男孩中孝,和幫助他尋找「點點」的五隻狗一起展開的冒險。電影的一面是社會,一面是人文。
韋斯·安德森喜歡用莊重和儀式感在電影中呈現一種狀況之外的冷幽默,《犬之島》的和風音樂和浮世繪,恰恰給了他發揮空間。然而這部電影並沒有講太多冷笑話,反而運用了安德森電影裡很少見的直抒胸臆式的抒情。比如男孩與護衛犬之間深厚的感情,「點點」對家人、朋友之間的情誼,「食狗犬」的同類相惜之情。或許是初為人父的喜悅吧,韋斯·安德森把《犬之島》寫得非常溫馨。
安德森曾經是個高度私人化的導演,但在《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之後,他會有意無意地投射進一些公眾思維。從電影的美學深度,和電影文本寓意角度出發,《犬之島》是繼《布達佩斯大飯店》之後,又一部野心之作。如果說《月升王國》的成長主題裡包含的「集體」意識,還是以家庭、團隊為單位的小故事,是含蓄待放的;《布達佩斯大飯店》則上升到了對一個民族的文明,一個逝去的歐洲的哀悼;《犬之島》呢,則有點像文學上說的「借喻」,雖然安德森自己說,這是他的一曲「日本政治狂想」,但在人狗關係的反覆轉變中,那個集中營般的暗示,已經告訴了觀眾,電影中的狗是以犬寫人。
證據之一是字幕的運用。整部電影只對英文進行了全部翻譯,但片中的日本人,如果沒有同聲傳譯的幫助,除了懂日語的人,沒人知道是什麼意思。大部分觀眾和說英語的狗成了同一視角,小男孩中孝的話,很多時候只能靠猜;這就好比我們都成了狗,只有少部分人還是人。證據之二是片中的日本二戰史隱喻,前文提到過,「食狗犬」們曾經生活的地方就像二戰集中營,片中也有毒氣室存在般的「芥末毒氣室」。證據之三,注意片頭的神話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