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鄧小平會見時任美國國防部長溫伯格,高志凱(左三)任翻譯資料圖
(作者:佚名,原題為《高志凱憶鄧小平:講大白話但說一不二》)
對高志凱的採訪進行到72分鐘時,環球人物雜誌記者發現自己的羽絨服被座椅邊上的鋼管夾住了,記者想把衣角拉出來,結果發出一聲細小的金屬撞擊聲。坐在長桌另一側的高志凱馬上停下談話,問道:「你的衣扣是不是掉了?」
這種驚人的聽覺或許與他早年的經歷有關。在上世紀80年代,高志凱曾為鄧小平、胡耀邦等國家領導人擔任翻譯。「我一共陪鄧小平見了20多次外賓。」高志凱對環球人物雜誌記者說。之後,他赴聯合國、拿耶魯博士、做華爾街律師、進國際投行、任央企副總裁……對高志凱來說,人生的每一個時刻幾乎都與中國改革開放的進程同步。1992年1月開始,鄧小平視察南方並發表了關於中國改革開放的南巡講話。22年後的1月,高志凱對環球人物雜誌記者談起鄧小平和中國改革時,仍深有感觸:「他(鄧小平)的政策,他的思想,他的性格,對我個人和整個中國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15歲的英語狀元
高志凱父母都是山東人,1949年南下。1962年,高志凱出生在蘇州太倉,那裡是鄭和七下西洋的起錨地,離上海很近。「我們在家裡都說山東文登話,與外界交流說太倉話和上海話,廣播電臺裡放的是普通話。我9歲時,全家從太倉搬到了蘇州市區,又開始說蘇州話。12歲上初一,開始學英語時,我已經會說4種方言和普通話了。」這讓他從小就對發音比較敏感。
小時候的物質匱乏讓高志凱印象深刻。他住的縣委大院裡有個當海軍軍官的小阿哥,在軍艦上午飯可以吃一個蘋果,「這讓我特別羨慕。我家4個孩子,一個蘋果要切好幾瓣,米飯拌醬油已經很可口了。」還有來自政治上的高壓。「我家附近一面牆上寫著毛主席萬歲,有個小男孩放學時無意在上面畫了一道,第二天就被抓了起來。當時聽美國之音也是犯罪。」
但也正是在那個非常時期,高志凱抓住了一個改變人生的機會。「教育部本來計劃1978年恢復高考,鄧小平說時間等不及了,現在就招。」當時高志凱正上高一,聽說沒有年齡限制,決定跟兩個哥哥一起參加高考。
「我數理化成績很好,但老師說,你今年肯定考不上,不如報考英語專業,雖然也考不上,就當預習了。」沒想到,高家三兄弟一起考上了大學,高志凱還是當年蘇州市區外語單科狀元。1978年2月,他走進蘇州大學外語系時剛滿16歲,是全班最小的學生。「我從一開始就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高志凱說。
本科快畢業時,正趕上北京外國語學院(現北京外國語大學)受聯合國秘書處的委託,辦了一個聯合國譯員訓練班,是研究生學位。「第一屆是1979年至1980年,裡面就有現任駐美大使崔天凱。第二、三屆是同時錄取的,1981年入學,第二屆讀一年,我是第三屆,讀兩年。」每個同學由聯合國支付6000美元的培訓費,這在當時是一筆不小的數目。高志凱被編入同聲傳譯組,不僅學翻譯,也學很多外交和國際政治課程。
1983年,高志凱正式進入外交部翻譯室。「機遇是給做好準備的人的,但不管個人多努力,如果生不逢時,大環境沒有提供機會,也很難發揮出來。從這一點說,我很幸運。」
在打字間裡住了5年
外交部翻譯室,用高志凱的話說:「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英文翻譯基本都來自這裡,出了很多出類拔萃的人物。」
一開始,高志凱以為自己在翻譯室是個過渡,很快會被派到聯合國去。「無論紐約還是日內瓦,無論總部還是分支機構,對我都太有吸引力了,整天就盼著趕緊到聯合國去。」但當時翻譯室的領導過家鼎給了他當頭一棒:「只要我在這一天,就不讓你離開,你就死了去聯合國這條心吧。」
過家鼎的理由是「國家需要你」,但高志凱還是想走,反反覆覆好幾次。過家鼎就抓各種機會給他做工作。有一次參加活動,高志凱陪同領導人接見外賓的照片在《北京日報》上刊登出來,過家鼎拿著當天的報紙,往高志凱的辦公桌上一撂:「小高,你看!你小小年紀,照片都上報紙了!」
高志凱的想法慢慢地轉過來了。「翻譯室的機會是非常難得的。最低級別是給外交部副部級幹部提供翻譯,然後一級級上去,最高是鄧小平。即便是部隊請來的外國領導人,跟小平見面也是翻譯室派人,因為其中有很多政治上的敏感地帶,對領導人的言行習慣要了解,這不是純粹的語言問題。」
工作的特殊性對翻譯人員的素質是個嚴峻考驗。高志凱對記者回憶說,當時外交部的宿舍分得比較遠,他覺得跑來跑去太浪費時間,正好翻譯室配有一個打字間,裡面有一張木板床,高志凱就在那裡睡了5年。「吃完晚飯就開始幹活,先把白天的工作整理一遍,然後做第二天的口譯、筆譯,第二天的工作能在前一天晚上全部做完。其實翻譯到了一定程度,就是知識面的問題。陪同領導人見外賓,需要掌握很多背景資料,來訪國家和代表團的情況,兩國關係,來訪者的背景,等等。」高志凱說。
1987年,澳大利亞總理霍克來訪。除了北京的會談之外,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還在外地與霍克會談了3個晚上,共9個小時。中方在場的只有胡耀邦、時任外交部副部長朱啟禎和高志凱;澳方則是霍克、澳駐華大使及澳方翻譯。本來做記錄並不是翻譯的本職工作,也不會有人來要,但高志凱的習慣是每次會談都要做詳細記錄。會見完之後不久,胡耀邦對外交部說,自己對中國外交政策的理念都在那9個小時裡面說了,讓外交部把那次記錄整理出來,上報給他。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問到高志凱時,發現只要把他本子裡的記錄稍做整理就行了。
在鄧小平身邊的日子
高志凱正式給鄧小平做翻譯是1984年。那年他22歲,被稱為「建國以來為中央領導工作的最年輕的翻譯」。在此之前,他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模擬實戰」訓練。
「當時就像師傅帶徒弟一樣,老翻譯手把手地教我。最早是周文重(現任博鰲亞洲論壇秘書長),每次他給鄧小平做翻譯時,我就拿個小板凳,坐在一旁記錄。會談結束後,他會讓我根據記錄再翻一遍,指出問題。翻譯就像跳高,永遠有提高的空間,很難盡善盡美,總有些地方有遺憾。在這方面,老一輩的外交家和翻譯家給了我非常大的幫助。」高志凱對環球人物雜誌記者說。
很多年後,他和外交部前輩們聊天時,得知了自己被選為鄧小平翻譯的原因。「他們跟我說,志凱,我們當時選你有幾個考慮:一是人很勤奮,中英文水平都在不斷地提高;二是發音比較好,會用嗓子;三是你個子不是很高;四是在大場合比較沉著冷靜。」
對此,高志凱有自己的看法:「當時領導人普遍都不太高,晚年的鄧小平只到我鼻子這個地方。他們說,你站在領導人身邊不會遮擋,既能把工作做好,你的存在又好像微不足道。」此外,言行必須得體,不能搶領導人風頭,聲音的大小也很關鍵。
「鄧小平比我大58歲。當時他的身體狀況還是很好,但右耳在慢慢失聰,基本上都用左耳。此外,他有濃重的四川口音,事先如果不訓練一下,會聽不明白。再有就是發音習慣,80年代他在公眾場合發言不多,但一言九鼎,所以他每次發言都很簡練。」高志凱對環球人物雜誌記者說。
四川話裡「四」和「十」發音差不多,每次遇到這種情況,高志凱都會馬上用手勢再向鄧小平確認一遍,伸出四個手指代表四,左右手食指交叉代表十。大多數時候,鄧小平都會果斷地伸出四個指頭回應。
如果是普通會談,翻譯如果沒聽明白,可以停下來再問一次,但做鄧小平的翻譯不行。「上世紀80年代,他會見的大多是比較重要的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尤其是美國來的。鄧小平認為中美關係非常重要,當時蘇聯還在,遏制蘇聯是全局性問題,中美關係是重中之重。除了美國國務卿、國防部長等人,美國來的內閣成員、部長級別的人他都願意見。考慮到中美關係的重要性和敏感度,我不僅不能翻錯,而且不能重問。那樣不嚴肅,不嚴謹,也不得體。」
鄧小平留給高志凱最深的印象是務實。「我陪他見外賓,從沒聽他引用過一句唐詩。他沒有花裡胡哨的地方,不愛虛榮,也不展示浮誇的東西。他說一不二,丁是丁卯是卯,但用的都是大白話。」
高志凱唯一一次聽到鄧小平講英語,是會見美國國防部長溫伯格。那天賓主相談甚歡,氣氛非常好,時間也超了,一向嚴肅的鄧小平有了爽朗的笑聲。會談結束,他親自把溫伯格送到福建廳的門口,握手告別時,早年在法、德、蘇都工作過的鄧小平用英文說了一句「goodbye」,而高志凱條件反射地把這個單詞翻成中文「再見」,又返給了鄧小平。鄧小平回過頭,瞪大眼睛看了高志凱一下,然後哈哈大笑。
「緊迫感與危機感讓他選擇改革開放」
鄧小平1977年再次被歷史推上了政治舞臺,「他有緊迫感和危機感,這是我親身感受到的。當時還在冷戰時期,國際局面複雜,中國要從孤立的國際環境中殺出一條血路來,那就是改革開放。」高志凱對環球人物記者說。
離開外交部多年後,高志凱曾去鄧小平「文革」時期下放的江西南昌某工廠,在當年鄧小平站著用銼刀銼螺絲釘的案板前站了很久。「1969年到1973年,他在那裡幹了3年多,做著最卑微的工作,沒有人相信他能復出。而我給他當翻譯的時候,卻是他最鼎盛的時期。」這種反差讓高志凱感慨萬千。「他吃過苦,有過磨難,經歷過大起大落,才更加珍惜回來的機會,覺得自己時間不多了。他知道中國必須走上一條正確的路,但這條路在哪裡,又有多少風險?」
高志凱也去過鄧小平復出前,葉劍英與鄧小平談話的地圖室。「東、西、北三面牆掛著三幅頂天立地的軍事地圖。從上面看,當時的中國真的是被包圍了,美軍、蘇軍,中蘇、中蒙邊界全是蘇聯軍隊。而中國一貧如洗,還在以階級鬥爭為綱。」
時至今日,改革開放對中國的意義已經無需多言。面對中國經濟的飛速發展,基辛格有一次對高志凱說,自己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當時出來的不是鄧小平,而是別的領導人,中國是不是也能走到今天這樣的局面?」高志凱回答道,鄧小平是獨一無二的。
站在歷史十字路口的鄧小平,在80年代會見外賓的次數已經很少,他更願意考慮一些宏觀的、影響更深遠的事情,比如幹部培養,當時同樣是個緊迫的問題。「他一再強調幹部年輕化、打破終身制,每次見外賓都說這個。當時很多『文革』時期受衝擊的老同志都想出來幹,但這樣年輕人就起不來。鄧小平刻意培養年輕人,才有了第一、第二、第三梯隊,後來才形成了第二代、第三代領導人,一直影響到今天。」在高志凱看來,鄧小平當時想要什麼職務都可以,但什麼都沒要。鄧小平曾對外賓說,我想當(一把手)肯定能當,但多累啊,誰來都得請他們吃飯。
近距離的觀察,讓高志凱更深入地體會到鄧小平改革開放的決策。「我覺得,中國的改革開放就是鄧小平拿銼刀一下一下銼出來的。」
國企頑疾:一把手大權獨攬
1988年3月8日,高志凱告別翻譯室工作,去了他曾經無比嚮往的聯合國。但短短一年後,他就有了新方向。在基辛格的推薦下,他獲得了去耶魯大學讀書的機會,4年後獲得政治學碩士和法學博士兩個學位。1993年,高志凱進入華爾街一家老牌律所做律師,上班第二天就被派到香港,由此邁進資本市場,先為企業提供法律幫助,後來乾脆加入了摩根史坦利,徹底轉向金融領域,幫企業發行債券、股票,做併購業務。後來,他的工作重心漸漸轉向國內,一度擔任大型央企的高級副總裁。
在此期間,他見證了中國改革開放的逐漸深入,也讓他有了與國內央企、國企打交道的經歷。在他看來,計劃經濟時代的遺存與痼疾,改革轉型帶來的漏洞與問題,新舊矛盾交織,令人震驚。很多問題,直到今天也沒有完全解決。
首先是企業結構的問題,層級太多。「幾乎所有的央企和國企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總公司、一級公司、二級公司……基本按照國內的行政規划走。」高志凱服務過的大型國企中,有的下面有300多家公司,分成4層甚至7層。
其次是權力的集中化,在高志凱看來,這是一切問題的癥結。「權力大多集中在各級一把手的手中,沒有制衡。每個層級的公司都是一個決策單位,每年的國家預算來了,如何分配往往由一把手自己決定。統一採購、招投標規定都形同虛設,每個環節都有利益交換。負責人可以從弟弟的廠裡買椅子,再把原材料賣給外甥。」
這種情況下,好東西可以當廢料賣,次品可以按高價賣。「一些油田打井的鋼管,以很便宜的價格賣給關係戶,關係戶修理一下,再賣回油田,質量無法保障。有央企的海上平臺支架,直徑兩米半的鋼管居然能像洋蔥一樣折斷;海底電纜本來應該是全銅的,結果兩頭是銅,裡面不是,放到海裡,一不小心就斷了,導致整個平臺斷電,損失巨大。」高志凱認為,這是現在國內安全事故不斷的原因之一。
與此相對的是監管的缺失。「公司法律部、紀檢部往往受控於同一層級的總經理。當我的預算、工資、升遷都掌握在你手裡時,我是不可能對你形成制約的。在這種體制下,聖人都會腐敗。企業裡的法律顧問、紀檢主任、監察機構,團夥犯罪的多得是,你不下水也要把你拉下水,大家以和為貴,有錢一起賺。」
更有一些管理者,用國家資財牟取私利。「一個地區的總經理想成為集團副總經理。他對我說,如果我能把這個事給他解決了,要黃金有黃金,要外匯有外匯,要房子有房子,他還可以給我安排20個人進來。」對此,高志凱用「驚心動魄」來形容自己的感受。但另一方面,這些高管們也有「苦衷」:「別人都在跑動,他們不跑動也不行,因為領導不是聖人,不往前湊,再有本事也沒人垂青。說到底,還是這個系統的問題。」
政府原因:拼爹形成「權貴資本」
企業的病還沒治好,政府作用過大,又讓舊病添新愁。高志凱認為,改革開放一方面讓國家財富和社會財富迅速積累,另一方面,改革滯後帶來的政策門檻讓大量資金找不到投資出口。在這種情況下,風險投資基金和私募股權投資基金很快被引入中國,並迅速生長。但是,其中存在一個嚴重的問題:這些風投和私募還沒有發展壯大,就已經形成了「中國特色」—資本權貴化。其中的原因,就在於政府扮演的角色有問題。
首要問題就是幹預太多。「現在有很多政府引導基金。如果是市場化操作沒問題,但往往是政府出一部分錢,然後管理者由政府控制,資金投向由政府決定,最後上不上市還得由政府說了算,這就很容易牽扯裙帶關係。」在這種情況下,基金賺不賺錢是一回事,負責人自己賺不賺錢是另一回事。「負責人可以高價買一個親戚朋友的資產進來,基金虧了,但親戚朋友賺了;他也可以聲稱某個投資項目不好,折扣價賣掉。這種例子比比皆是。」
政府干預太多,缺乏市場運作,導致融資和投資的雙重不公。「國內有幾家基金牛氣沖天,好的投資機會它都能搶到。不是因為它業績好,而是因為管理者有背景。你融資爭不過它,搶項目搶不過它,等上市的時候,它還能跑到證監會去要通道。」高志凱認為這種「中國特色」嚴重妨礙了基金的正常運作。
「現在連美國的投資銀行在國內找代理人都走權貴路線,最後變成不是找優秀的管理人和投資項目,而是看誰的爹級別高,這樣才能拿到項目。我能說出好多高官子弟在美資銀行裡,還有一些要害部委官員的子女。當然,這些子女的外語能力、海外經歷也都不錯,但如果因為是有家庭背景就能控制某些資金,在市場上搶項目所向披靡,拼來拼去最後全是拼背景,就太可悲了。更可怕的是,如果整個行業鏈全打政府關係牌,很容易形成巨大的風險和問題。」高志凱說。
分權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針對這些問題,高志凱認為應該一分為二地看待和分析,避免極端化的解決方案。
高志凱並不贊同「廢除國有企業,讓國有資本退出經濟運行」的觀點。他認為,在某些特定行業裡,國企仍然應該發揮很重要的作用。「中國企業要在國際上與非常強大的跨國公司競爭,而國外的跨國公司早年也是由發達國家的政府在背後大力支持,甚至用炮艦外交支持出來的。」
高志凱認為,國企的問題主要是制度性的,要把這些問題改掉,關鍵是要讓國企真正代表老百姓的利益。「挪威石油公司、新加坡航空公司都是國有企業,制度性保障使其不能腐敗,廉潔透明。挪威的石油、天然氣屬於國家,老百姓都有份,每年企業公布很多細節,老百姓能算出人均佔多少,知道這是國家代自己持有的。」中國企業則很模糊。「老百姓覺得,企業被利益相關方控制了,究竟是誰的搞不清楚,老百姓平攤不到,你值多少錢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要解決問題,首先要打破一把手大權獨攬的局面,尤其是採購權和人事權。「國外很多跨國企業,像通用電氣,規模很大,遍布世界100多個國家,但它只有一個採購部。通用電氣中國區總裁的權力很大,但在公司裡,他要買一支筆都不能做主。他只能統計一年裡公司需要多少臺電腦,多少張寫字檯,多少支筆,然後報給採購部,經過審核、批准,由採購部統一集中購買。人事權也由人事部垂直管理,你可以說你需要什麼人,報上來,由總公司直接招聘,這樣就減少了腐敗的可能性。」高志凱說。
其次是監管權的相對獨立。「法律顧問要有相對獨立性,比如可以直接向上匯報,形成一個垂直體制。法律顧問的獎勵應該是發現了總經理多少問題,而不是同流合汙。否則,人的任免,財的支付,物的處置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那麼多人都在求他,他能不腐敗嗎?」
此外,還應把審查監督從後置變成前置。「蔣潔敏出事時,我提出過一個觀點:這種人不出事的時候,大家以為他是天使;出了事,大家覺得他是魔鬼。其實,真實情況比這複雜得多。『老虎』、『蒼蠅』是要打,但更重要的,是有一個防範出現『老虎』、『蒼蠅』的機制,事前就要嚴格監督,因為事後再審已經晚了,損失已經造成了。」
在這方面,國內的認識還有待提高。高志凱介紹,國際優秀企業都極其重視法律專業人士在公司裡所扮演的角色。他曾為李嘉誠的企業和記黃埔提供過服務,在香港和記大廈,他看到董事總經理所在的樓層有一半都是法律顧問辦公室,而另一半是財務部。「他們就緊緊抓住兩塊,一是法律,二是財務。反觀國內,權力過於集中,缺乏相互監督是造成現在國有企業內部很多問題的根本所在。」
對於政府在經濟中應該扮演的角色,高志凱認為,首先是政企分離。「讓企業運行更加市場化,降低受政府控制的程度,這是避免形成權貴資本的關鍵。」但這並不意味著政府不作為,「政府應該發揮重要作用,但必須是正能量,讓企業憑真功夫做事。」其次,國內企業界應該形成健康成熟的行業協會,既能擺脫地方限制,也能協調企業與政府之間的矛盾,同時促進自身行業的發展。
「摸著石頭過河」沒有過時
改革開放之初,鄧小平提出「摸著石頭過河」。30多年後,高志凱仍然堅信這句話的現實意義。
「有人說,摸著石頭過河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理性改革的時代。我覺得這容易讓人誤以為『摸著石頭過河』是缺乏理性的。如果把當前的改革說成理性的,把30多年前的決策說成非理性或缺乏理性,是不可取,也不符合事實的。每個時期都有不同的機遇和挑戰,摸著石頭過河本身就包含著巨大的理性和利弊權衡。」高志凱對環球人物雜誌記者說。
面對種種問題,高志凱仍然認為中國是幸運的。「1978年,在找不著北的時候出了個鄧小平,把中國從死胡同裡拉出來,走上了改革開放的路。最近這10年,中國確實積壓了很多問題,但我覺得中國現在仍然是走運的。如果十八屆三中全會做出的重大決定能夠迅速得以推進,通過立法、各級政府全力配合等手段加以落實,國內的問題會得到妥善解決。整天感恩戴德固然不好,但極端否定一切,什麼都看不慣,又什麼都做不好,則更為可悲。假如你無法提出和實現一個更好的方案,那麼不如積極地把現有問題加以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