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司馬牛問仁。子曰:「仁者,其言也仞。」
曰:「其言也仞,斯謂之仁已乎?」子曰:「為之難,言之得無仞乎?」
【筆者注】本章講的是仁可分為不同層次。綜合上兩章與本章來看,仁作為最高的價值追求,可以分為不同層次,適應不同層次的人群的需要。仁不是某個階層所獨有,也不是某個智力層次的人所專有。就每一個人來說,他所處的社會層次不同,所追求的仁也可以不同。就顏回的才智來說,孔子直接從國家制度的層次和抽象思維的角度來談仁,他能理解。對仲弓來說,孔子就從一名官員的角度來談如何做到仁,讓仲弓把握仁的精神。對司馬牛,孔子就變換了角度,降低了層次。司馬牛這樣的智力層次,比仲弓低,比顏回更低,講的深了,他根本聽不懂。從本章和後章可以看出,他連最基本的邏輯關係都理解不了。遇到這樣的學生,怎麼辦?孔子沒有放棄,而是從具體行為入手,引導他上路。
仁這一終極的價值追求樹立起來,是為全社會所有人樹立的。不是僅為讀書人樹立的,也不是僅為官員們樹立的。它是社會所有成員的努力方向。不同的群體,不同的層次,有不同的仁的形態作為目標。你聰明,你去追求更高更大的仁;我愚鈍,我去追求適合我的仁。
至於朱熹說他多言而躁,故告之以此,並不合適。按照朱熹的說法,孔子是因人之缺點而施教。司馬牛多言而躁,孔子如此教導。可是,顏回、仲弓呢?仲弓不懂出門、使民嗎?顏回不懂禮嗎?當然不是。所以,朱熹這樣解釋司馬牛並不合適。
本篇前三章連續問仁,孔子都有針對性地作了回答。但是,孔子只談了如何做到仁,如何追求仁,卻沒講為什麼要追求仁。我們不禁要問,既然仁這麼難做到,為什麼還要追求仁?不追求仁行不行?下面是筆者對這一問題的思考。
最初,人類社會處於野蠻無序的狀態,盛行的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後來,人們認識到這種狀態下誰都無法獲得安全。於是,人們創建了強者統治弱者的規則和秩序,等級專制制度因而產生。這一制度是建立在人與人之間是狼的基礎之上的,秩序的維持靠的是強力。由於弱者的不滿和反抗,更由於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狼與狼的關係,這一制度變得岌岌可危。人們認識到,這一制度下誰也無法獲得安全與安寧。於是,人們創建了建立在人與人之間是平等的基礎之上的規則與秩序,產生了人民主權原則,現代民主制度因而產生。這是人類歷史發展的一個基本脈絡。
當弱者對強者的統治變得不滿、進行反抗時,強者之間也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爭鬥,等級專制制度變得岌岌可危。為了挽救這一制度,孔子提出了仁為核心的思想體系,強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應建立在愛的基礎上,取代人與人之間是狼的思想基礎。用仁即愛為基礎建構等級專制制度,實質上是對強者統治弱者的制度的完善與改良。與人民主權原則為基礎的現代民主制度的確立有著本質的區別。
如果不追求仁,人與人之間是狼,社會秩序就無法維持,強者對弱者進行統治的制度就要崩潰。不僅弱者的利益無法保護,強者的利益也維持不下去,強者與強者之間也會爭鬥不休。所以,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構建在仁(即愛)基礎之上是必需的。雖然後來產生了以人民主權原則為基礎的現代民主制度,但那是一千多年以後的事情。當時及其以後一千多年並沒有合適的辦法。因此,把仁樹立為全社會的道德標準,以此來重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當時是一個偉大的創新。這或許可以回答上面提出的「為什麼要追求仁」的問題,也明確了「不追求仁不行」。
當現代民主制度建立起來後,孔子以仁為核心的思想體系在剝離強者對弱者的統治的內容後,仍可適用。無論什麼制度,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應該是愛這一基礎都是需要的。人與人之間是自由平等的,同時,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還是要以愛為基礎的。
就本章來說,司馬牛問仁,還是應該譯為司馬牛問孔子應該如何做到仁。因為,縱觀論語全文,學生們問問題,孔子回答問題,圍繞的一直都是「怎麼做」、「如何做」,而沒有問「是什麼」,孔子也沒有回答「是什麼」。孔子始終沒有解釋概念,始終沒有運用抽象思維,始終沒有回答事物的本質等形而上的東西。這與古希臘蘇格拉底、柏拉圖等人不同。
這裡,孔子只是告訴了司馬牛一個能做到仁的人有什麼特點,卻沒有告訴他如何去做到仁。大概孔子認為,司馬牛比較愚鈍,一開始只能讓他從外表上模仿仁者,然後一步一步地引導他。至於怎麼引導他,沒有詳細記載。司馬牛愚鈍到什麼程度,由本章及下章可見一斑。孔子說的這麼淺顯的話,他理解不了。舉個例子,孔子說,一頭牛身上有毛。司馬牛就認為,有毛的就是牛。仞,譯文多譯為緩慢遲鈍。筆者認為,說話緩慢,可以理解;說話遲鈍,不合仁者的實際。一個愛他人的仁者,就得說話遲鈍嗎?遲鈍,是頭腦反應慢或者智力差一些所致,仁者可不是頭腦反應慢或者智力差一些。所以,仞還是譯為比較含蓄為宜。
【筆者譯】司馬牛問如何做到愛?孔子說:「一個愛他人的仁者,他說的話往往比較含蓄。」司馬牛接著問:「說的話含蓄,就可以稱得上做到仁(愛)了嗎?」孔子說:「是因為做到仁(愛)有一定難度,說的話怎能不含蓄一些?(不是說的話含蓄就是做到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