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西文學藝術思潮及跨界思考》序言
文學往往是在一個民族或國家歷史的黑暗走向黎明的過渡期時,表現出強大的反抗性與生命力,在不可言說卻必須言說的歷史階段,文學恰然以審美的隱喻講述著反抗者想說而不可直言的話語,那便是文學義無反顧的品格!
中西文學藝術思潮及跨界思考工作坊合影
工作坊會議現場
《中西文學藝術思潮及跨界思考》 楊乃喬 主編 復旦大學出版社2020年1月出版
2017年,復旦大學迎來了中文學科發展100周年的慶典。為紀念復旦大學中文學科百年的發展歷程,中文系舉辦了一系列「復旦大學中文學科百年慶典工作坊」。
於11月25日至26日,在復旦大學中文系光華樓西主樓1001會議室,我們舉辦了「文學藝術跨界工作坊」以配合這項系列慶典活動,這個工作坊的命題為「中西文學藝術思潮及跨界思考——文學與音樂、美術、戲劇、電影的對話」。
當下是一個不可遏制的全球化時代,學術知識及其相關交叉的多元信息呈現為幾何級數的無限量增長,這種知識大爆炸的態勢必然推動了學科邊界的外向性擴張,學科與學科之間的交集,也必然構築了當下知識分子生存的互文性知識領域。
從人類歷史的源頭反思,文學藝術在發生的原初狀態本然就秉有不可或缺的間性審美關係;從近現代以來,為人類知識做學科門類的劃分,此舉多少是在精緻的邏輯界分中表現出一種築牆圍堰的學術部落主義意識。
無論怎樣,當下閉鎖於一個學科既成的傳統陰影下孤獨思考的時代已經終結了。正因如此,我們邀請文學藝術五個研究領域中的優秀學者,集結於復旦大學中文系,在跨界(transboundary)的互文知識場域中展開多元對話,期以獲取學科之間的相互啟示,這也就是我們所言說的兼容並包的在跨界中所形成的第三種學術立場。
我們注意到,近年來,在歐美比較文學系與東亞系等學科方向下,有一批學者把自己的學術研究視域跨界於文學之外,投向對美術、音樂、戲劇與電影等藝術現象的思考。現下也更是一個資本全球化的時代,資本已經介入意識形態,成為推動文學藝術創作的第一生產力。
我始終認為,資本意識形態化比政治意識形態化更具創造力與摧毀力。尤其是在圖像資本時代,以語言編碼所書寫的文學遭遇了現下讀圖視覺心理的慣性抵制,文學以抽象的語言符號所敘事的內視形象及其故事,給這個時代在高節律的工作後必須慵懶且惰性的大眾審美帶來的只能是閱讀疲勞。
文學在這個時代失寵的結局可以被詮釋為失去了資本運作的支持,最終跌落為一種「貧困的高雅文化」。正是如此,藝術(尤其是視域藝術)伺機成為貼合於圖像資本時代的主流大眾審美文化,高調在場。平心而論,圖像資本時代對文學來說是不公平的,但無論怎樣,文學在這個時代的失寵也比在歷史上遭受意識形態的綁架要潔淨得多。
有一種現象值得我們警醒,特別是資本對藝術的商業性介入,使得藝術在剩餘價值的誘惑下不置可否地繁盛了起來。令人擔憂的是,無論興衰與否,資本滲透於文學藝術且意識形態化了。
當然,一批對文學懷有激情的書寫者在遭遇挫敗後,他們不得不在資本全球化的操控下尋找另外的生存出路;於是他們放棄了初始創作期對小說寫作所持有的神聖感,改換門庭,以編寫電視與電影劇本力圖介入資本運作。
關鍵在於,至少在比較文學與文藝學兩個方向下,一批在理論上具有批評敏銳力的學者也開始從文學批評潛在地轉向藝術批評,慘澹經營的文學再度遭遇了批評者的放逐,被徹底邊緣化了。
非常有趣的是,文學與藝術被工具理性及資本運作操控後的批評轉向,卻進一步導致了兩者之間壁壘的逐漸消失,藝術批評反而成為文學批評者所關注的主流。當然,這是一個大可展開論述的話題。
歷史轉型得太快,一切都猝不及防!
文學往往是在一個民族或國家歷史的黑暗走向黎明的過渡期時,表現出強大的反抗性與生命力,在不可言說卻必須言說的歷史階段,文學恰然以審美的隱喻講述著反抗者想說而不可直言的話語,那便是文學義無反顧的品格!
在中外文學史的發展歷程上,都曾經歷過因歷史的轉型而伴隨著文學思潮蓬勃興起的激動人心時刻,但歷史在當下資本全球化的轉型中卻令人心酸地淘汰了文學。資本成為一種意識形態在商業性的剩餘價值運作中操控且壓死了文學。關於這裡的文學,我指的是進入當代文學教科書的體制性當代文學。
還有一種現象,我在這裡必須提及,其實文學的潛在生命力是非常強大的,文學在圖像資本時代遭受挫敗後,其在垂暮逝去中依然自律性地尋找生存的進路,這就是資本運作對當代網絡文學及其寫手的策動與誘惑,當代網絡文學崛起了。
事實上,現下在網際網路上存在著一批當代網絡文學寫作的群體,而進入體制性當代文學史教科書的作家與批評家,他們在既成的最後自尊上是不情願接受網絡文學及其寫手的,他們寧願文學遭遇死亡。
然而當代網絡文學及其寫手以無視傳統當代文學的諸種創作手法,抓取了太多青年大眾的閱讀眼球,很多網絡文學作品被改編為電影或電視連續劇之類,他們在資本介入中的增值性獲益,可以說,也是令人震驚的!
較之於那些介入資本運作的網紅網絡文學寫手,那些業已成名的優秀當代文學作家卻成為相對的貧困者,「富人」與「窮人」就此劃分出來。我建議應該把「當代文學」視為一個總稱,其中可以界分為「體制當代文學」與「網絡當代文學」。
很有趣,恰然是當代文學教科書把那些曾對體制給予批評的當代文學作品,潛在地詮釋且定義為「體制當代文學」了。當代文學教科書對貼著地面走紅的網絡文學所給出的沉默式拒絕,就是對自己所持有的正統性與體制性的保守。
其實,現下不是沒有人閱讀文學,可以說,非常多!只是閱讀文學的觀念、閱讀媒介(手機與電腦等)及審美期待等改變了,傳統當代文學還停留在紙質文學的觀念上。
傳統當代文學及其批評對當代網絡文學的拒絕,反而更加導致了傳統當代文學自身的邊緣化。因為傳統當代文學拒絕把走紅的當代網絡文學接納到教科書的「當代文學」這個概念中來,所以也就必然形成這樣一個判斷邏輯:當代網絡文學的走紅與傳統當代文學無關。
不幸的是,在紙質文學和網絡文學的衝突與較量中,現下作為教科書的「當代文學」顯得異常寂落。說到底,這絕然不僅僅是作為閱讀媒介的紙質與網絡的問題,而是背後的代際生存觀念的差異性問題。當然,這是另外一個可以延伸出來討論的話題。
從本質屬性上來看視,文學藝術本然就是在共存的歷史語境下生成與發展的。在全球化的時代,我們把文學藝術還原於歷史的整體語境,給予跨界的對話與思考,這必然是不可遏制的學術思潮,就如同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所崛起的「八五新潮」一樣。
「八五新潮」於本質上是一場在那個時代撼動且瀰漫中國的綜合性人文思潮,文學、美術、音樂、戲劇與電影等共謀推動了「八五新潮」在那個歷史舞臺上的演奏。
還有一種啟示是,在歷史上對於美術、音樂、戲劇與電影等藝術現象給出深度批評的學者,他們多數恰然不是在本行現下從事專業研究的專職批評者,而是從哲學、美學與文學跨界過來的學者。
如法蘭克福學派(Frankfurter Schule)和伯明罕學派(School of Birmingham)的多位學者,他們對音樂、美術與電影等諸種藝術現象的思考和批評給後人所帶來的啟示,已然證明了這一點。
他們都以博物學者(naturalist)的身份介入了文學藝術的批評。其實,現下我們沒有必要再度討論跨界研究的合法性什麼的,文學藝術研究的無界(unboundary)時代已經到來。
我想任何一位學者也不願意把自己囿限在一方狹小的知識領域,清苦地勞作於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以畢生的精力只挖一口井,井挖得越深,從井底所看視的天空越小,其實是以此宣告自己出局於這個時代。
「觀念」永遠是人自我設限或掙脫自我設限的界標,不同的「觀念」鑄就了不同的人格氣象,所以我特別尊重德國的魏瑪包浩斯大學和美國曾經存在過的黑山學院。
包浩斯的自由與黑山派的精神恰然就是在無界的敞開中推動思想兼容並包地延展,讓人及其審美放任在創造歷史的最大可能性中,而不是枯萎地耙梳在歷史的文獻裡,一臉嚴肅地告訴世人:當心!這個錯了,那個又錯了!
在我看來,以語言書寫的歷史本身就不可規避地存在著巨大的錯誤,然而歷史又是寬容的,其同樣有著宏大的容錯性,即便錯了也是歷史。學者對歷史的糾錯性研究是不可以改變既成的歷史的,既然如此,那不如去創造歷史!
這,就是文學藝術精神的本質!
不可抗拒的是,文學藝術研究的博物學(natural history)時代到來了!
也正是結緣於這樣一個共同的學術觀念及本然的審美興趣,我們邀請國內高校及相關科研機構的一批優秀學者,從文學、音樂、美術、戲劇與電影五個領域無界地走到一起來,集結於復旦大學中文系,就文學藝術的多元交集現象給出了極具個性的發言與爭論。
兩天的工作坊全然沉浸在無界的張力性對話與互涉性的啟示中,一切都是那麼激動人心,讓人難以忘卻!可以說,這是中國人文學界第一次在五個領域的無界中以自覺的學理觀念所舉辦的「文學藝術跨界工作坊」。
在工作坊結束之際,與會的學者都激情亢奮地呼籲我們應該把這樣一個「文學藝術跨界工作坊」持續性地舉辦下去,讓多元審美領域中的學者集結在一起,以分享文學思想與多元藝術體驗碰撞的閃光。
需要提及的是,圍繞著「復旦大學中文學科百年慶典」,此次「文學藝術跨界工作坊」還同步舉辦了六位中外學者的專家講座,我們在此也記錄如下:
Alicia Relinque Elet教授(Universidad de Granada, Spain)的「Searching for the True Meaning:On the Translation of Tang Xianzu’s Mudan Ting」(「探尋真實的意義:論湯顯祖〈牡丹亭〉的翻譯」);
Sultana Wahnn教授(Universidad de Granada, Spain)的「La hermenutica literaria de Roland Barthes」(「羅蘭·巴特的文學詮釋學」);
丁亞平研究員(中國藝術研究院電影電視藝術研究所)的「電影史是什麼?」;
王嶽川教授(北京大學中文系)的「國學與書法」;
宋瑾教授(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學系)的「走出慕比烏斯情節——西方音樂:從後現代到後現代之後」;
朱青生教授(北京大學歷史系)的「當代藝術的現狀與問題——以『中國當代藝術年鑑展』為中心」。
此次工作坊結束後,我們整理了與會學者的發言稿及相關論文,以結集出版這部文集:《中西文學藝術思潮及跨界思考——文學與美術、音樂、戲劇、電影的對話》。僅從上述六位學者的講座命題和這部工作坊論文集所收入的文章及其作者,讀者不難見出此次「文學藝術跨界工作坊」所涵蓋的領域是怎樣的多元與開闊。
無論如何,這只是一次嘗試性的開始,相信參加或以文章的形式介入此次工作坊的學界同仁會有更為振奮的接續性行動,以推動這項跨界學術活動持續下去。
【來源:美中時報 楊乃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