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中有許多回憶,比如法國作家普魯斯特那本著名的長篇小說《追憶逝水年華》,通篇都是由回憶構成的,甚至回憶本身就是文學。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就曾說過:「詩歌是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起源於平靜中回憶起來的情感。」回憶是通向過去時光的情感入口,那些我們始終不能釋懷的往事,會在這裡顯現得尤為清晰,縈繞著種種情愫。詩詞作為抒情文學,其中自然更少不了回憶。而那些回憶,有具體長度的,大多都是十年。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十年,足以構成人生的一個階段。每過十年,就免不了回憶。十年,長得足夠發生很多的事情,變得物是人非;十年,又短得無法忘懷往事,空留一番愁緒。提起「十年」,可能很多人都會想起陳奕迅演唱的那首同名歌曲,其中有這樣一句歌詞:「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你不會發現我難受。」不知那兩個字到底是什麼,但我覺得「十年」兩字已足夠引起太多的惆悵。讀讀詩詞裡的「十年」,你就會感覺這兩個字一直都在顫抖。
遣懷
唐·杜牧
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
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
浮生若夢,而意識到這一點的人,一定是夢醒了的人。人生如夢,但恐怕不能一夢到底,其中少不了幾番夢醒。十年才從夢中醒來,杜牧這場夢做得可不算短了。關於這首詩,《唐人絕句精華》中說:「才人不得見重於時之意,發為本詩,讀來但見其兀傲不平之態。」杜牧三十多歲時在揚州充當幕僚,但不怎麼被器重,只好以聲色犬馬來暫時撫平內心的失意。那些年醉生夢死的生活,只換來「贏得青樓薄倖名」的結局,這「贏得」,是自嘲,更是無奈和悔恨。
喜見外弟又言別
唐·李益
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逢。
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
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
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幾重。
十年前還是親密的表兄弟,十年戰亂後偶然相逢,竟然互不相識了。先問到姓氏,還以為是陌生人初次相遇,等說出名字,才想起舊時的容貌。十年,特別是離亂的十年,已是滄桑巨變、人異事殊。他們兄弟二人說起離別後各自的生活變化,唏噓不已,最終陷入默哀式的沉默。
採桑子·十年前是尊前客
宋·歐陽修
十年前是尊前客,月白風清,憂患凋零。老去光陰速可驚。
鬢華雖改心無改,試把金觥。舊曲重聽。猶似當年醉裡聲。
十年前春風得意,歐陽修把這種快意融入「月白風清」四字之中,清新明快的語言和明朗的色調襯託出心境的愉悅,象徵著人生的順境。緊接著就是如今的「憂患凋零」,猛一跌宕,落差感極強,光陰流轉之速的確驚心。儘管在滄桑中浮沉十年,經歷了人事變遷,已無當年的快意生活,但詞人似乎依然豪情不減當年。他試著舉起酒杯,聽著往昔聽過的舊曲子,仿佛回到了當年。已無舊日盛況,卻仍然陶醉在舊日的豪情之中,與其說這是豪邁,不如說是追悼和緬懷,讓人傷感。
虞美人·銀床淅瀝青梧老
清·納蘭性德
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採香行處蹙連錢,拾得翠翹何恨不能言。
迴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燈和月就花陰,已是十年蹤跡十年心。
納蘭容若舊地重遊,想起十年前的戀人,但那裡已經沒有了她的足跡。曾經約會的地方,已被草叢覆蓋,偶然在裡面拾得她戴過的翠翹玉簪,心中無限傷感,卻不能傾訴。十年後的月亮還是十年前的月亮,十年前的心至今也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