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弘,日本著名漫畫家,人氣大作《鋼之鍊金術師》、三農漫畫《銀之匙》的作者,由於酷愛奶牛,被粉絲稱為「牛姨」。
牛姨筆下的大蝦夷農業高中,本著「不勞動就沒飯吃」的原則,從原料的種植、養殖一直到吃進嘴裡的全部過程都由學生動手實操。
學生們在這裡清掃馬糞、整鹿分割、製作培根、養豬養牛……偶爾用偷閒時間讀書學習,揮灑青春的汗水。
大蝦夷農業高中的校訓是:勤勞、合作、不講理。
為什麼不講理?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
壹 農家不講理
1973年,牛姨出生在北海道的一個小農家庭——荒川家。
作為荒川家的親生閨女,荒川爹並沒有給牛姨取「荒川弘」這樣充滿陽剛之氣的名字。牛姨的原名叫「荒川弘美」,許多年後《鋼之鍊金術師》在漫畫雜誌上連載時,編輯將牛姨的名字改成了「荒川弘」,他認為讀者不會相信一個女孩能畫出如此精彩的熱血漫畫。
荒川家有五個孩子,主要的營生是飼養奶牛和種植馬鈴薯。農牧生活天生有兩種畫面:田園牧歌的賣家秀和勞苦疲憊的買家秀。牛姨在童年時就被父親教導「不勞動就沒飯吃」,從小就必須幫助家裡勞動來換取食物。
於是姐弟四人,在城市孩子們嬉鬧成長的幼年就已經……
牛姨從小就明白,農家的生活是不講理的。家人不會在春假時帶你去上野公園野炊賞櫻,不會在秋收時節的黃金周帶你去奈良度假,不會在兒童節時帶你去東京的遊樂場,他們只能給你一些農具,讓你學會生存。
農活辛苦繁重,卻又健康充實。這段漫長的務農生活,鍛鍊出了牛姨樂觀堅強的性格,也造就了她與自然深摯的羈絆。
貳 生命不講理
「我覺得寵物漫畫跟家畜漫畫差不多就是了……牛真得很棒呢!它們很粘人很可愛……最重要的是很好吃。」
牛姨對奶牛的熱愛,在漫畫界可說是無出其右,籤名用奶牛、自畫像用奶牛,因為牛姨從小就在奶牛環繞的世界中長大。
當然,奶牛也會生病,也會老去,也會被吃。
荒川家曾經有一隻小牛,出生後一直站不起來,荒川媽請來鄉裡的獸醫為小牛看病,得到的結論是小牛可能永遠也站不起來了,建議儘早處置掉。
牛姨不相信,接下來的幾個星期,她每天早晚幫小牛按摩,還反覆帶它做步行訓練,但小牛就是沒有站起來的跡象。
這一天,鄉裡的獸醫又來了,望著牛姨和小牛呆呆出神。
「能不能把它讓給我呢?」獸醫忽然問道。
獸醫認為這是非常罕見的症狀,他想把小牛帶走研究。牛姨知道,如果小牛被帶去做實驗,那將來如果有相同症狀的牛出生,他們可能就有希望生存下去,犧牲了小牛可能會拯救更多的生命。
但是讓小牛成為動物實驗體,牛姨又於心不忍。它並沒有做錯什麼,為何要活生生地被各種實驗儀器擺弄?
荒川媽看出了牛姨的心思,第二天,媽媽告訴獸醫不要拿小牛做研究,給它個痛快吧。
當天,小牛就被送上了處理家畜的卡車,跟著病死的、意外死亡的牛一起被帶走了。直到前一天晚上,牛姨還在幫它按摩。
叄 生活不講理
「水35升、碳20公斤、氨水4升、石灰1.5公斤、磷800克、鹽250克、硝石100克、硫磺80克、氟7.5克、矽3克、鐵5克、還有適量的十五種元素,以一個標準的成年人來計算的話,這就是人體的構成物質。順帶一提,這些成分材料,只要帶很少一點錢到市場上去,就可以全部買到呢,可見人類是多麼不值錢的東西。」
小牛的離去讓牛姨陷入了困惑,牛姨開始懂得,生命也是不講理的。
從那天起,每次看到處理家畜的卡車離去,牛姨都會想起那隻小牛。
當時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為了弄清楚這個問題,牛姨開始立志當一名獸醫,每天在北海道的牛場中救死扶傷。
荒川媽對牛姨的志向非常欣喜,如果家裡有一個獸醫,就有人能免費給家裡的牛看病了!
然而最終勸說牛姨放棄獸醫之路的也是荒川媽。
高中下發志願手冊的那天,牛姨和荒川媽興奮地看著各家農學院的獸醫專業,然而很快地,興奮變成了失落。
在日本,獸醫學科是六年制的。
在北海道的小農家,養活五個孩子是不愁的。鄉裡的親戚鄰居們有種大米的、有種蔬菜的,有養羊的有養豬的,鄉裡人吃東西根本不花錢,大家以物易物,每家都能有非常豐富的食材。
但是小農家沒錢啊,原產物的收購價格是非常低的,荒川家根本供不起牛姨六年的大學學費。
牛姨最終放棄了獸醫專業,開始走上了漫畫家之路。
肆 城市不講理
1999年的夏天,25歲的牛姨結束了農耕生活,為了成為漫畫家而來到東京。
城市生活讓牛姨非常不適應,這裡的蔬菜糧食都要花錢買,而且超級貴。牛姨嘗試著用農人的老方法解決問題,將朋友叫到家裡準備交換物產。
(註:90年代的冰箱,大多冷凍室在上層,冷藏室在下層。)
面對牛肉土豪牛姨,朋友當場驚呆!
牛姨解釋說,家裡剛宰了頭牛,於是帶了很多牛肉來東京,但是除了牛肉沒有其他任何食物。平時在鄉下都是和鄉民們以物易物。
拜託,請讓我用這塊牛肉跟你換點大米吧……
你好鄉下人,歡迎來到東京……
為了購買昂貴的食物,牛姨在畫漫畫的同時長期兼職打工,她兼的職的工作包括漫畫助手、快遞員、賣盒飯、甚至警衛員等等……
伍 自然不講理
秋天就是颱風季。大部分颱風抵達北海道之前就會減弱成溫帶低氣壓,很少有颱風會登陸。
但很少不等於沒有。
曾有個很大的颱風登陸牛姨家附近,牛姨家土地旁的河川泛濫了,整個牛牧場變成了一條大河。
隔天早上,牛姨家門口的牛牧場徹底變成了一個新世界。
「那次事故之後,當我聽到「保護大自然」這個標語時,我根本不敢臭屁地說要保護那個超強的東西。當時我們認為,我們還活著,而且牛也沒事,就很幸運了。」
自然的一個輕微躁動,就能讓農家生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做一個農民,要懂得敬畏自然,不要和它講理。
陸 行業不講理
讓我們回到農業高中的話題,在日本,以農學為主要課程的「農業高中」是非常普遍的存在,牛姨本人也是畢業於農業高中。
然而近年來,日本農業高中出現了極大的困境。土地資源不足、昂貴的勞動力和低價的進口農產品形成強烈反差,農業高中對青少年的吸引力每況愈下,農高學科在人們心中的地位也越來越低。
蝦夷農高的原型正是日本北海道帶廣農業高中酪農科,《銀之匙》這部漫畫的影響力竟然逆轉了酪農科招生困難的狀況,計劃內招生40人的科目在2011年意外接到68人的入學申請,2012年申請人數超過80人,其中11名還是北海道以外的學生;2015年就讀農業高中的妹子比例達到了48.8%,創造了日本歷史之最。
這是賣家秀的力量,可這股力量在行業起伏的洪流中,還是太單薄了。
「農業高中」並不只存在於日本,二三十年前,我國就有很多農業類中專學校。中國是農業大國,當時中專是包分配的,大多數農家子弟都可以去讀這樣的農業中專。90年代初期,農業類中專班級班會費甚至能積累到上萬元,因為那時候能分配到的實習用地很多。
而後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就業分配取消,大學擴招,大多數農業類中專選擇升為大專。城市化和外貿性經濟發展,農業地位又一次下降,且要求技術含量更高,有價值專業只有本科院校能承擔。
然而大多數本科農業學校最熱門的專業是外語和寵物獸醫,園藝系和涉農專業就讀的人越來越少。
社會上一直飄揚著尊重三農、發展三農的旗幟,可行業卻不講理。
柒 漫畫不講理
牛姨在漫畫事業上的成功之路可謂一帆風順。
1999年,牛姨將自己的短篇處女作《STRAY DOG》投稿給了月刊《少年GANGAN》雜誌社,這部作品獲得了《少年GANGAN》第九屆漫畫大賞,牛姨從此正式出道。
獲獎之後,牛姨用獎金從北海道搬到東京,邊打工邊給《少年GANGAN》畫短篇,一年後即發表了作品《上海妖魔鬼怪》。
又一年後,牛姨創作了一部名為《鋼之鍊金術師》的60頁短篇,責編覺得這個題材很有發展空間,於是讓牛姨以「荒川弘」的名字,將這個短篇拓展成長篇,在2001年8月的《少年GANGAN》上開始連載。
2004年,第49回小學館的漫畫賞上,牛姨走上了領獎臺。牛姨的畫風真實自然且毫不做作,有一種如大地母性的溫暖,或者說是一種農家大媽般的直率溫柔。
當別人問她,為什麼她筆下的角色全都長著一張圓滾滾的包子臉時,牛姨一本正經地答道:「畫得太瘦的話,不就像沒吃飽一樣好可憐嘛!」
農家不講理、生命不講理、生活不講理、自然不講理、行業也不講理,漫畫應該講理麼?牛姨並沒有直接給出我們答案,可我們在牛姨的作品中,可以看出她的態度。
在《鋼之鍊金術師》中,可愛的小女孩被慈和的父親煉化成合成獸,嗚咽著請求愛德華殺死自己;
在《銀之匙》中,八軒勇吾得知豬丼被做成食物的噩耗,請求老師讓他買下豬丼全部的肉……
漫畫不講理。
世上並不是只有美好的事物,更多的是痛苦、不甘和無可奈何。牛姨用青春與魔幻的手法,將這個不講理的世界映射到漫畫中,讓善良的人們親眼看到夢想凋零的瞬間,讓他們在被不講理的世界洗禮過後,還能守住初心,堅強向前。
《鋼之鍊金術師》的最後,阿爾馮斯用靈魂換回了愛德華的手,愛德華用鍊金術換回了完整的了阿爾,兄弟倆在閱盡了世間的苦難之後,仍然願意傾盡所有,為了對方犧牲;
《銀之匙》的最後,八軒勇吾終於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在蝦夷農高的經歷與回憶,都將成為他追逐夢想的能量。
世界不講理,但世界充滿希望。
也許這就是牛姨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