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平曾說:靈魂永遠只能獨行。
每個人都曾感受過孤獨感的如影隨形,只是或多或少的區別罷了。即便孤獨感無所不在,但它給每一個人帶來的影響卻大有不同,有人享受孤獨,也有人懼怕孤獨;有人在孤獨中找到自我,也有人在孤獨中漸漸迷失。
孤獨無孔不入,總是可以從四面八方襲來,別人的行為和看法在潛移默化中影響著我們情緒和想法,這種變化可能會讓我們變得更加想要遠離人群,逃離人們的目光之下。
我們在黑暗中行走,有時幸運地可以有人並肩前行,但更多的時候是獨自摸索,我們揮動著雙手想要趕走圍繞身邊的夢魘,卻只能抓到一片虛空;我們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卻似乎總能感到一雙無形的手在後面推搡著去往深淵;我們捂起耳朵想要阻擋那些譏笑與嘲諷,聲波卻依然倔強地穿過指縫進入腦中;於是我們只好閉起眼睛來適應這黑暗,然而這時候,內心深處多麼期待可以有那麼一個人拽離我們走出這片泥淖。
在乙一的《將死未死的青》中,拽離主人公正雄走出泥淖的是「青」。
青是誰?
「他的皮膚是青色的,就像用顏料肆意塗抹過一般。另外,他臉上傷痕累累,縱橫交錯的傷痕像是被刀片劃破的。他缺少一隻耳朵,沒有頭髮,就像被人削去了一般,本應有耳朵和頭髮的地方只剩下光滑的皮膚。他的右眼閉著,似乎眼皮被膠水粘上了……他的上唇和下唇打了孔,被繩子系在一起……」
這就是「青」的樣子,然而他並不是一個怪物,而是正雄身體中的另一個自己。
《將死未死的青》中,第一句便是:我算是個膽小鬼。
這是正雄一直以來的自我定位,也是一種自我否定。他膽小、害羞、微胖,害怕在人前說話,也沒有幾個朋友。
正雄的人物設定其實和乙一的另一部治癒製作《在黑暗中等》中的男主人公大石明宏有些相似,但又有著很多不同。
在《在黑暗中等》的後記裡面就有提起過《瀕死之綠》(《將死未死的青》舊版書名),乙一最初的設想和構思是「少年無法忍受老師的欺凌,潛藏到了一個盲人的家中」,最後將它分為了兩個故事來講述,一個是明快的《在黑暗中等》,而另一個就是陰鬱的《將死未死的青》。
所以這兩本書中的主人公在一定程度上其實都能尋覓到相似之處,比如他們都是常常感覺在不停地遭到否定,不喜歡與人接觸,也都曾因為被孤立而產生過「殺人」的想法。
不同的是,明宏是「只願意一個人待著」,然後漸漸被大家孤立,而正雄心中更多的則是害怕,他不敢在人前說話,這樣的畏懼往往來自於一種自我否定的心理。
這樣的心理隨著老師的厭惡和同學的孤立而漸漸發酵,直到「青」的出現,甚至可以說,這個看起來像怪物一般在虛幻中存在著的「青」,既是讓正雄舉起石頭砸向老師的人,也是那個將他從深淵拉回也間接救了老師一命的人。
原來,「青」不僅僅是幻想出來的另一個正雄,也是存在於我們每一個人腦中的幻影,他可能暫時不在,但從未消失,或者說,「青」一直都是處於這樣一種「將死未死」的狀態之中,當欺凌與孤立壓得我們透不過氣的時候,「青」總會瞪著布滿紅色血絲的眼睛,從被繩子系起來的嘴巴裡發出憤怒的嗚咽。
他讓我們對不公學會說不,對霸凌展開反抗,對自己不再否定。
沒有一個人的存在是為了成為別人的「墊腳石」
在江戶時代,日本有被稱為「穢多」和「非人」的人。他們的地位比士農工商還要低,不能享有各種權利,不得不在歧視中生存……設置穢多和非人這種比農民更低微的階層,就能讓農民的不滿向下、而非向上發洩,或是讓他們因為有人比自己地位還低而安心一些。
這看起來就是正雄被孤立、被歧視的原因,也是他存在的「作用和意義」——只有讓他成為目標,同學們對羽田老師的不滿才能轉移;只有讓他成為目標,大家才是「安全」的,因為總還有個孩子比他們更「差勁」。
在「青」爆發之前,正雄從不反抗,即便心裡怒號千萬次,但面對老師的欺壓和凌辱,他依然只敢顫抖著雙腿說了20遍「我比大家都差勁。我和鼻涕蟲一樣。我比蚯蚓笨。我是胖子。我是豬。我比大家都下等。我沒有活著的價值……」
憑什麼?憑他內向老實?就憑他軟弱可欺!就憑他的自我否定!
其實他並沒有比誰更差勁,甚至付出了更多的努力,但回報卻是成反比,只要他不去嘗試抗爭,那麼不管他做得再對再耀眼,總會被別人找到攻擊的點。
近些年關於校園霸凌的新聞屢見不鮮,根據這些題材改編的影視劇也不在少數,加害者和施暴者應當受到抨擊,但我們不要忘了,更重要的是讓自己變得強大,不用大過所有人,只要大到能保護自己不成為別人歧視的目標。
因為你要知道,你正遭受的孤立與歧視,站在對立面的人是不會感同身受的。
正如乙一在書中所說:無論什麼時候,加害者都不會像被害者那樣能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命運從來沒有什麼時候是絕對公平的,它時不時會出現大大小小的偏差,這讓我想起去年夏天大火的國產動畫《哪吒》。
命運對他公平嗎?不公!好好的一顆靈珠卻成了魔丸,本來含著金湯匙出生,前途一片大好,卻成了畫著煙燻妝的、人人眼中懼怕的魔童和妖怪。
人們懼他、怕他、孤立他、欺辱他,即便是在他初初降臨人世時還只是個嬰孩之時,即便他懵懂無知還不懂得什麼是妖,什麼是魔的時候,他就已經註定成為「妖怪」。
「非主流」的煙燻妝,誇張的表情和動作,痞痞的一臉壞笑,滿不在乎的模樣,每一種「標誌」似乎都在昭告天下:我哪吒就是魔王又怎樣!我命由我不由天!
生而為魔,並非吾願。
誠然,命運總是不公;誠然,不想格格不入。那麼,就不要自我否定,淪為別人的「墊腳石」。
無論是哪個時代,總是會充斥著各種歧視和不公,現在也是如此,網絡暴力、語言暴力、家庭暴力、校園暴力……我們看到這些新聞的時候不該只是氣憤和心痛。
哪吒也曾妥協過,也自嘲地唱過「我是個小妖怪,逍遙又自在」,但沒有人放過他啊,終是仍是選擇了「若命運不公,便和它奮鬥到底」。
而《將死未死的青》中,讓正雄最後選擇反抗的正是「面目猙獰」的青,那個只有他自己看的見得另外一個「我」。
孤獨的黑白乙一
對於刻畫孤獨感來說,乙一向來是箇中翹楚,甚至可以說,他筆下的每一個故事其實都繞不開「孤獨」二字。
年少成名的乙一作品風格多樣,既治癒,也致鬱。讀者們根據作品的不同風格分為「黑乙一」和「白乙一」,然而不管是「黑乙一」還是「白乙一」,都是圍繞著一種孤獨的基調來講述的,暗黑由孤獨中呈現,溫情也從孤獨中滋生。
其實談起這些「孤獨感」的存在,乙一也從不避諱,他坦言自己是一個深度「社恐」患者,即便已經成名多年,卻還是不習慣在公眾面前講話,這或許跟他童年的一些經歷和記憶有關。
兒時的乙一和《將死未死的青》中的正雄其實有些地方是很相似的,比如胖胖的身材,比如難以融入集體的格格不入,比如不善言辭的膽小害羞,甚至在集體外出遠足時,乙一沒有入境集體照都沒有被大家發現。
所以孤獨對於他來說,可以說是有著深刻體驗的,乙一也曾說過:「我的十幾歲,是在不安中度過的。」
文字成了他的傾訴和發洩的對象,他寫自己的經歷,寫自己的感受,也在其中獲得撫慰,同時讓更多的人得到共鳴。
曾有讀者這樣說過:內向者的尷尬、社恐者的無處安放,這本書可以引起你的強烈共鳴!讓獨自活在人群中的你不再孤單!
乙一筆下的孤獨不是為了讓人寂寞,而是為了給人力量。
正如鳳凰網對他的評價:乙一的作品風格強烈而獨特,寫盡人性醜惡,讓人不寒而慄,又會在淡淡的悽涼中,透露一絲溫情與希望。
為了迎合這個社會的規則,人們常常需要表現出自己開朗合群的一面,鮮有人會將心中的「格格不入」如同《局外人》的主人公默爾索一樣表現出來,然而每個人的悲喜並不相通,沒有人會去在意別人的孤獨。
魯迅曾在他的《而已集小雜感》中說,樓下一個男人病得要死,那間壁的一家唱著留聲機;對面是弄孩子。樓上有兩人狂笑;還有打牌聲。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著她死去的母親。 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他們吵鬧。
所以,該反抗的時候一定拒絕沉默,寒冷的隆冬終會過去,就像乙一在《在黑暗中等》裡寫的那樣:
不久外面就會暖和起來,手腳也不會再凍得發麻。公園裡的樹即將冒出新芽,伴著和暖的春風長出綠油油的葉子。那時,你心中的不安將消失殆盡。你一定會抬頭挺胸地走在明亮的陽光下,再也不會縮手縮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