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動物們沒能迎來新的一年。到底怎麼了?
橘灰色的天空、超過 40°C 的高溫天氣、瀰漫的煙味、隨時從空中掉落的焦屑——伴隨著它們,人們迎來了雪梨和坎培拉的新年。
△ 2019 年 12 月初,籠罩在霧霾的澳大利亞地標——雪梨歌劇院與海港大橋。圖片來源 | 澳聯社,攝影 | Joel Carrett
對於困在霾裡的居民而言,帽子和口罩已經失去意義,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是躲在家裡。他們雖然無法出門,但已經比那些原本打算在東海岸度假的旅客和農場工人們幸運得多。多數公路封鎖,大巴上的人們會被疏散至最近的避難所——那很有可能是沙灘上的帳篷和房車。農場工人則可能面臨失去房子、莊園和牲畜的窘境。很難想像以藍天白云為傲的澳洲,反而最先出現了世界末日的景象。
從數據上來看,情況可能更糟:2019 年 12 月 29 日,全球實時空氣品質指數(Air Quality Index,簡稱 AQI)排行榜上,澳大利亞汙染指數最高,超出第二名墨西哥近 2 倍;2020 年 1 月 2 日,坎培拉登上全球首都空氣汙染榜第一名,市中心 AQI 白晝高峰值為 2665——這相當於一個人同時抽 120 根煙。
嚴峻的空氣汙染源於今年規模空前的山火。熊熊燃燒的叢林裡,動物比人類更先面臨死亡威脅。許多動物們沒能迎來新的一年。1 月 8 日,來自雪梨大學的生物多樣學教授 Christopher Dickman 指出,僅新南威爾斯州的山火就已經讓 8 億隻動物喪生,影響了澳大利亞約 10 億隻動物。該數字包括了鳥類、爬行動物、哺乳動物(比如人們熟知的考拉、袋鼠,但未統計蝙蝠),不包括昆蟲和青蛙——這意味著真實的數字可能要高得多。
△ 2019 年 12 月 31 日,康喬拉湖 (Lake Conjola)度假區 。這裡距雪梨不到 200 公裡。圖片來源 | CNN world
幾天前,Christopher 曾保守估計該州山火影響了4.8 億隻動物。儘管一些學者質疑真實數量可能更小,但他們紛紛對動物的處境十分悲觀:受火災影響的動物不一定會馬上死去,也不一定能長期生存下去。
在澳大利亞,山火不是什麼新鮮事,因為澳洲實在太乾燥了——南回歸線橫貫大陸中部,常年受少雨的副熱帶高壓帶控制,超過 80% 的地區年平均降雨量少於 600 毫米。在每年的夏季和秋季,持續的高溫和大風加劇了乾燥,一道閃電便能點燃一場山火。
引發山火的另一個主角是桉樹。它原產於澳洲,是澳洲最常見的樹,全澳佔地 1.01 億公頃,為澳洲本土森林總面積的 77%。它極易被點燃——它的樹葉和樹皮容易脫落,又包含了大量具有揮發性的油。大片的桉樹林就像一個巨大燃料桶暴露在空氣中。
在澳洲大陸數萬年的歷史裡,山火被視為維持生態系統的重要一環,有許多野生動植物依賴山火繁衍。比如,桉樹生而為「燃」,它的種莢在燃燒時會打開,裡面的幼苗在火中得以傳播。它能在被灰燼覆蓋的土壤中茁壯成長。因此,在絕大多數情況下,當地人不會認為他們在和山火「鬥爭」,而是積極探索與山火友好共生的方式。
可最近的情況太不一樣了。2019 年 9 月,位於東海岸的昆士蘭州和新南威爾斯州便早早迎來數千場叢林大火——在往年,火勢要到 11 月才可能達到如此規模。11月,衛星圖像顯示山火已經完全圍住雪梨,並逐漸向南部蔓延。自 2019 年 7 月 1 日至 2020 年 1 月 8 日,新南威爾斯州已有 490 萬公頃的土地正在或曾經燃燒。現在才過了半個夏季,卻已遠超了該州近 50 年的整季平均燃燒面積——280 萬公頃。極速擴大的燃燒面積讓人們意識到,山火不再像往年一樣僅僅停留在森林和草原,它正以驚人的速度不斷逼近人口密集的城鎮。
△ 昆士蘭州和新南威爾斯州邊界被燒過的土地。圖片來源 | 澳聯社,攝影 | Dan Peled
△ 哥白尼前哨站(Copernicus Sential)提供的 2019 年 12 月 31 日東海岸衛星圖。該前哨站用於環境與安全的實時動態監測。圖片來源 | CNN World
氣候惡化是山火失控的首要原因。澳大利亞正經歷著自 1970 年以來最熱、最乾旱的一個夏天。澳大利亞氣象局的數據顯示,2019 年的全國平均氣溫、最高氣溫和全國平均最低降水量,均打破了歷史紀錄。1910 年以來,2019 年 1 月至 7 月是平均降水量最少的半年,而 12 月是降水量最少的月份。
有一種聲音認為,厄爾尼諾現象導致澳洲重度乾旱(特別是對火勢最嚴重的新南威爾斯州)。簡單來說,厄爾尼諾現象指太平洋上的東南信風減弱,溫暖溼潤的氣流和海水難以到達澳洲東海岸,從而減少降水。但這個說法遭到多位氣象學家的反對,也沒有被氣象局公布的近一年氣候數據所證實。它可能是一個因素,但並不佔據主導地位。
實際上,澳洲四面都容易形成強烈的氣流與洋流運動——畢竟它是個島。穩定的天氣需要它們的配合,任何一面發生異常的氣候振蕩,都會引起嚴重乾旱。這次也不例外。氣象局已經證明,從春季開始,大陸西側出現了強烈的印度洋正偶極現象——這意味著印度洋東部海水溫度比西部海水低,導致澳洲西海岸溫度下降,降水量減少。它直接催生了澳洲史上最乾旱的夏季。
△ 澳大利亞廣播公司(ABC News)為公眾製作的氣象科普圖,顯示了乾旱的主要潛在驅動因素。圖正中為澳洲大陸圖,左側棕色英文為印度洋正偶極,右側棕色英文為厄爾尼諾,上方橙色英文為弱季風,下方橙色英文為正冬季南方模式。它們可以互相補充或抵消。圖片來源 | ABC Weather
以澳大利亞氣象局首席科學家 Harry Hendon 為首的幾位高級官員帶來了另一種補充觀點。他們發現,南極洲平流層從 2019 年 8 月底開始迅速升溫,在之後的兩個月裡多次接近歷史最高氣溫,並持續至來年 1 月。這為澳大利亞帶來了西風。西風吹到新南威爾斯州和昆士蘭州南部將經過大片平原,風變得乾燥而炎熱,為乾旱和山火創造極佳條件。
惡劣的氣候變化預示了未來極其嚴重的山火,可澳大利亞明顯沒有做好準備,重疊的山火期讓消防系統措手不及。儘管澳洲有著全球領先的空中消防設備和消防系統,各州卻無法像往年一樣共享物力人力撲滅山火。偏遠地區本身資源少,沒有充分的預備資金購置消防器材,在等待支援的時間裡,山火早已竄出可控範圍。另外,據時事新聞網站觀察者澳洲版《觀察者》(the Spectator Australia)統計,這次人為引燃的山火已超過 200 例。一些當地的年輕人沒有意識到今年極為嚴峻的形勢,罔顧防火警報而隨意縱火。
失控的山火讓澳大利亞人不得不和它戰鬥。在新南威爾斯州農村消防局(NSW Rural Fire Service)的帶領下,每天有近 3000 名消防員與大火作戰——其中接近 90% 的現場消防員是無償志願者。
△ 2020 年 1 月 5 日,消防員在新南威爾斯州的公路撲火。攝影 | Kate Geraghty
聯邦政府也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場山火——儘管看起來是不情願的。2019 年 12 月 22 日,澳洲總理莫裡森(Scott Morrison)在群眾的罵聲中提前結束假期投入工作。他在當天的新聞發布會上表示歉意,將考慮為志願者消防員支付薪水,但認為州政府是承擔這項支出的第一責任人,而不是聯邦政府。在之後的兩周,火勢未見好轉,莫裡森政府的姿態從被動轉為主動——比如,以帶薪休假獎勵那些來自聯邦公共部門和公務員的志願消防員,首次部署陸軍預備役人員到山火嚴重的社區,承諾為租賃消防飛機撥款 2000 萬澳元(約合 9800 萬元人民幣)。
△ 2020 年 1 月 3 日,莫裡森與夫人在新南威爾斯州科巴戈慰問。對當地居民而言,這是一次不太愉快的會面。圖片來源 | The Australian, 攝影 | Sean Davey
莫裡森一邊開始發力,一邊不斷提醒社會不要將這次的山火過度「政治化」。一年前,莫裡森帶領著澳洲自由黨與工黨爭奪澳洲大選。工黨將改善環境、應對氣候變化作為主要競選綱領,但最終強調經濟發展的自由黨贏得勝利。如今,莫裡森在記者會上多次暗示氣候政策是反對黨的武器。他批評國際社會和州政府在節能問題上對他施以重壓,重申聯邦政府不會改變諸如「減少碳排放」這類有關氣候變化的政策——他曾在聯合國氣候峰會上承諾,澳大利亞將在 2030 年前減少 26% 溫室氣體排放量,且認為在現階段不需要考慮 2030 年以後的行動。
或許莫裡森對澳洲的環境自我修復能力頗有信心,看上去也是如此——距離空氣汙染指數爆表的第五天,坎培拉便重回藍天白雲,似乎一切都沒發生;跨年夜,雪梨一年一度的煙火表演如期進行,觀賞區人潮湧動。面對山火,人們似乎喘了口氣,但挑戰仍在繼續——往年一、二月份才是澳洲一年最熱的時期。山火高峰期提前了,然後呢?
△ 近百年間澳洲發生過的傷亡慘重的火災。圖片來源 | B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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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甘若蘭 | 編輯:趙慧 | 微信編輯:呂姝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