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景澳 莘宇奧 李夢涵
有十萬人從我家門前經過。
主街的住戶王傑清晰地記得,那是2006年的某一天,從南鑼鼓巷被規劃為景區開始,家門口過往的行人一年比一年多,節假日甚至能達到十萬餘人。從那時起,小時候可以肆意追跑打鬧的巷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回家都要和遊客摩肩擦踵的著名景點——南鑼鼓巷。
相同的時間,南鑼鼓巷主街的住戶們幾乎都搬走了,一個又一個網紅店搬了進來,成為了遊客們的打卡地。王傑告訴記者,現在主街商鋪的門,以前都是房子的後牆,是在景區改造計劃下達後打通的。
除了主街,與南鑼鼓巷相交的其他幾條胡同也受到了影響。
1991年,知青下鄉結束回到北京的孫旭芳,根據當時北京市房管局的分配,住進了毗鄰南鑼鼓巷的帽兒胡同。她告訴記者,帽兒胡同裡緊鄰主街的住戶,也把房屋改造成商鋪,租了出去。
自南鑼鼓巷被規劃為景區後,4年的時間裡,主街的商戶數從2006年的76家發展到200多家,南鑼鼓巷被《時代周刊》評為必去的亞洲風情體驗地之一。伴隨著地鐵6號線和8號線鼓樓大街—南鑼鼓巷段的開通,南鑼鼓巷的客流量迎來了新的高峰。
2016年,因客流量嚴重超出景區承載能力,南鑼鼓巷主動申請摘掉旅遊景區的牌子。AAA級景區的牌子摘了,南鑼鼓巷的吸引力仍在。2020年10月,隨著國慶中秋雙節的到來,南鑼鼓巷擺脫疫情帶來的陰霾,恢復了以往的熱鬧。據交道口派出所民警統計,黃金周期間,南鑼鼓巷主街人流總量超過100萬人次,日均人流量超10萬人次。
從名不見經傳的小巷子蛻變為家喻戶曉的著名景點,南鑼鼓巷儼然成為了人們心目中老北京胡同文化的代表,無數國內外的遊客慕名前來。可以和故宮一較高下的客流量、過億的銷售額,對南鑼鼓巷來說,這是值得稱頌的進步。
而對於南鑼鼓巷的原住民來說,這讓他們原來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與激增的客流量一起來臨的是日常生活中極大地不便。
謝絕參觀
無論是南鑼鼓巷主街還是旁邊的胡同,除商鋪外,幾乎每戶人家都大門緊閉,門上貼著著「私人住宅,謝絕參觀」的標語。不少住戶更是在門上貼了碩大的木板,上面標有中英雙語的「遊客請勿入內」。在一個院落的大門上,手寫著一句順口溜:「我院無風景,君勿往裡行,私闖民宅院,撥打110。」
標語已十分醒目,依然能看到有遊客推開當地住戶的門,試圖一探究竟。遊客們滿足好奇心的舉動也成為了不法分子完美的偽裝。
主街的住戶王傑就遭遇過失竊的事件。「說起來也可笑」,王傑給了這次失竊事件這樣的評價。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在院子裡燒水。等他從房間出來再到院子裡時,發現原本在爐子上的水壺消失不見了,只剩下孤零零的火苗,燒得正旺。
隨著近年來南鑼鼓巷安保措施的加強,住戶遺失物品的機率大幅度降低了。但遊客未經邀請,進入私人住宅參觀、拍照的行為還是讓很多住戶感到不滿。「像動物園裡的動物」,同樣住在主街的張倩這樣描述自己在南鑼鼓巷的生活。
令住戶們不滿的還有穿梭在巷子裡的黃包車。對南鑼鼓巷而言,黃包車為這裡增添了濃鬱的京式生活氣息。對遊客們而言,乘坐黃包車胡同遊是一個了解老北京文化的好方式。大多數黃包車車夫都會為遊客們進行講解。體驗一次黃包車胡同遊的價格從一百元到三百元不等。
無執照的車夫的講解基本都是錯的。張倩說,車夫基本不是本地人。他們告訴乘客門關著的裡面是四合院,門開著的裡面是散戶,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有時,車夫還會無視別人門前「謝絕參觀」的標語,帶乘客進去拍照。
汙染
走出南鑼鼓巷主街區,東西向延伸的幾條胡同裡喧鬧聲不再那麼強烈,帽兒胡同就是其中一個。孫旭芳的家就坐落在帽兒胡同裡。她在南鑼鼓巷已經居住了三十餘年。
孫旭芳坦言,雖然帽兒胡同遊客不多,但還是會有遊客把垃圾扔在自己家門前。從北京實行垃圾分類以來,街道的衛生環境才有了明顯的改善。不過依舊有遊客把垃圾扔在路邊。
主街的噪音問題也一直困擾著孫旭芳。平日裡晚上十點過後,主街區仍然人聲鼎沸。夏天開窗戶時影響尤其大。
曾經的便民店都被變成了各種各樣的網紅商鋪。在記者此次調查接觸到的原住民中,無論是主街還是附近胡同裡的住戶,都表示自己平時不會光顧這些商鋪。因為這些商鋪所售賣的東西並非自己日常所需,各式各樣被冠有北京特色的小吃也並無幾分真正的北京風味。南鑼鼓巷一直以文化街自居,但能體現真正老北京文化的東西卻少之又少。
蝸居
南鑼鼓巷的大部分住戶的房子為直管公房。根據《北京市公共租賃住房管理辦法》,違規轉租轉借公租房,產權單位可收回住房。這意味著,大部分南鑼鼓巷的原住民無法將房屋出租給其他人。
1991年,孫旭芳一家四口搬進了帽兒胡同20平米的平房裡。三十年過去,原來的四口之家已經變成了八口之家。隨著家裡人口數量的增多,本就不大的房子顯得越發擁擠。廁所用公廁。廚房和浴室共用一間。
據東城區十六屆人大常委會公報(第5號)顯示,2015年,東城區委開展了南鑼鼓巷地區修繕整治工作,在福祥、蓑衣、雨兒和帽兒4條胡同內開展疏解騰退。截至2020年11月,四條胡同仍有34%的住戶未騰退。
像孫旭芳一樣住房緊張的住戶並不罕見,幾乎每個院子裡都有。因房子屬於公租房,原住戶無法對外出租,所以搬走的住戶所留下的房子就成了閒置空房。孫旭芳家所在的院子內原本有五戶居民,已經搬走了兩戶。儘管院子裡有閒置空房,孫旭芳一家八口依舊擠在20平米的房子裡。
孫旭芳告訴記者,2015年第一批「自願申請式騰退」開始時,她由於房契原因錯過了這次機會,目前該政策已結束。
南鑼鼓巷身處二環內,地理位置優越。新安置的房源地處四環和五環之間,這是部分住戶不願騰退的原因之一。住在景陽胡同的高國偉說,還有人不願意騰退是因為房子分的不合適。他家和哥哥一家相鄰,戶主寫的是哥哥的名字。如果選擇騰退,只能得到一套房子。現在雖然住房面積小,但畢竟可以兩家分開住。如果騰退到新房,兩家人只能住一套房,生活很不方便。
堅守
在和記者的交流中,南鑼鼓巷的原住民們都表達過同一句話,這條街並沒有展現老北京的文化風貌,只不過是商業街罷了。
在商業味籠罩的南鑼鼓巷,有的原住民選擇了堅守,努力保持著最原汁原味的老北京味道。
小菊兒胡同也是與南鑼鼓巷相交的胡同之一。在胡同口一眼就能望見「正藍旗老北京炸醬麵」有些泛舊的招牌。那是趙軍開了十幾年的小店。店裡擺著三四個小桌,裝修風格簡樸。
中央戲劇學院在離小菊兒胡同不遠處的東棉花胡同。2006年,為了給導演和中戲的學生談事情提供方便,趙軍的店就這樣應運而生了。
趙軍的店是由自家住房改建的,現在他和姐姐兩家人擠在小菊兒胡同另一間並不寬敞的平房裡。
趙軍最初開的並不是麵館,而是一家茶館。經常有附近的學生、居民來店裡看書閒談,路過的遊客們來休息。因此,茶館的經營時間也不固定,通常是客人待到幾點小店就幾點打烊。
茶館變成了麵館,慵懶自由的營業風格卻未改變。趙軍告訴記者,不是為了賺多少錢,作為當地人,就是抱著一種「玩兒」的心態,賣的不是商品,是一種老北京人的生活方式,這就是他想展示給別人的。
「別問,沒用。」還沒開口,記者就被居民一口拒絕。「來採訪的多了去了,我敢說,你們敢寫嗎?」反反覆覆地提問,問題還沒得以解決,這是南鑼鼓巷原住民困境之外的困境。
遊客依舊來來往往,南鑼鼓巷原住民們的生活還在繼續。大家都在等,等文化街有文化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