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隱形人》改編自英國作家赫伯特·喬治·威爾斯1897年的科幻小說以及1933年的同名電影。影片講述了女主塞西莉亞不堪忍受男友阿德裡安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控制,在成功逃出監獄般的家庭後,面對變成隱形人的男友對自己的無形折磨,不得不奮力求生並查明真相的故事。
影片導演巧妙利用「隱形」的設定,
通過「被男友控制一切」的女性視角,
帶領觀眾走進一場無形的危險之中。
「隱形」的視聽語言營造出了壓抑和恐怖的氛圍,
記錄了女主從最初選擇逃避到勇敢進行抗爭的
一系列變化。相比影片的驚悚外殼,
其中包裹著的社會意義更值得人們思考。
隱藏的聽覺
虛實相生的留白處理
影片一開頭,波濤洶湧的水聲便營造出了極其緊張的氛圍。隨後,影片音量瞬間減弱,女主塞西莉亞開始了逃跑計劃。為了避免被男友發現,她的每一個動作都十分小心翼翼。此時,導演並未採用音樂過分渲染氣氛,而是有意圖的簡化音樂、音效甚至是對白,只保留了人物的呼吸聲和微弱的環境聲成為主要發聲對象。正如人們常常利用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來預示即將到來的危險,導演通過暫時性的消音處理,讓觀眾不得不在靜寂無聲的氛圍中屏氣凝神,因為任何聲音元素都有可能破壞塞西莉亞的行動。「常規經歷中的聲音式微或者中斷則在心理上產生悽涼與危險的效應。」1這種聲音留白所帶來的不可抗拒的壓迫感與窒息感,於無形中延長了觀眾的觀看時間,也加強了觀眾的心裡期待。
隨後,誇大的汽車警報聲突然響起,如定時炸彈一般引爆了潛伏著的危險因子,終止了觀眾的心理期待,讓具體的威脅呈現在觀眾眼前。「突如其來的高聲級的聲音,即使絕對聲級值不是很高,也會給人帶來某種恐懼感,而且往往還會遭受持續很長時間的心理刺激。」2此時,有了前期安靜環境的鋪墊,爆發的聲音被突顯的更具衝擊力,配合著驟然增大的背景音樂,加劇了情節的緊張感與急迫感。在這短短的十分鐘內,層次鮮明的聲音成為了人物的心理投射,影片在無聲與有聲的交替中充分調動起了觀眾多重的聽覺感知,使其產生心理上的衝擊。
在以往的驚悚電影中,導演常常故意醜化反派人物,以此加強影片對觀眾的感官刺激。然而在《隱形人》中,由於反派人物的不可見性,利用聲音刻畫一個看不見的危險性人物成為該片的一大亮點。除了多次使用低頻聲音營造出恐怖和不安的氛圍以外,影片還試圖利用特殊音效展現隱形人的行為蹤跡,以此激發觀眾的想像力,豐富隱形人的形象,達到一種心理層面的驚悚感。
例如:在影片中,為了讓周圍人孤立女主,隱形人在女主與西德尼談話時趁機打了西德尼一巴掌,以此嫁禍於女主。在這一情節中,視覺影像無法展現出隱形人的動作細節,聲音則成功構建起了一個表意空間,起到輔助敘事的作用,讓觀眾通過音效接收到隱形人打人的信息。再如:當女主回到男友的住所試圖尋找證據時,狗的叫聲讓觀眾意識到了危險人物的靠近,隨後響起了快節奏的持續性音樂。當隱形人距離女主越來越近,背景音樂的音調和音量以及節奏都呈現出相應的變化。由此,觀眾在潛意識裡會不由自主的產生一種不祥的聯想,為主人公的處境感到擔憂。
此外,在影片中,導演常常利用一些沒有可見來源的音效,交代出影像畫面無法呈現的內容,增加影片的驚悚感和不安感,讓觀眾產生隱形人無時無刻、無處不在地對女主進行窺視的心理暗示。例如:女主依靠梯子上的攀爬聲,判斷出隱形人的位置信息。米歇爾·希翁曾借用「幻聽」一詞形容那些沒有可見來源的聲音。「希翁認為「幻聽」一詞能夠喚起高度個人化的聯想,「幻聽」聲音會使得觀眾心神不寧,因為它無處不在,不所不見,無所不知且無所不能。"3
隱形的視覺
敵暗我明的感官剝奪
1954年,加拿大學者進行的「感官剝奪」心理學實驗表明,當人們處於聽覺、視覺、觸覺等盲區時,便會出現情緒不穩定、注意力無法集中、對外界刺激過於敏感、焦躁不安等現象,嚴重時會產生錯覺與幻覺等神經症徵象。在很多驚悚片中,主人公都被設置成具有生理缺陷的、部分感官受到限制的弱者,並且被困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需要想方設法進行抗爭。這樣的劇情設計往往能夠增加情節矛盾與衝突,吸引觀眾的注意力。
在《隱形人》中,「隱形」從字面上可以理解為隱沒形體,難以看見。影片導演通過將女主角塞西莉亞置於一種敵暗我明的狀態,對其進行暫時性的視覺閹割。女主因感知隱形人樣貌信息能力受阻,無法接收到來自隱形人的危險信號,使影片被驚險刺激的氛圍所籠罩。影片中,導演善於利用長焦鏡頭,透過前景去拍攝,使觀眾不自覺地將自己代入到隱形人的角色中去。此時,攝影機猶如人的眼睛一般,代替著觀眾進行窺視。而這種偷窺視角也代表著隱形人的主觀視角。例如:女主下樓梯時,攝影機從樓梯間的一角出發,慢慢抬起了一定的角度,由上到下窺視女主人公的整個活動。
同時,影片多次出現刻意留出的空白畫面。例如:在女主整理衣服的場景中,橫搖鏡頭搖至空無一人的封閉空間,且長時間定格在這一空鏡中,直至女主再次入畫。一般情況下,如果將兩個物體或事物分別安排在搖鏡頭的起幅和落幅中,往往表明二者之間存在一定的內在聯繫。影片中的搖鏡頭多次與空鏡相接,提醒著觀眾在房間不知名的某個角落裡,始終有一個看不見又無處不在的未知事物,正在窺視著女主的一舉一動。對於未知的恐懼充斥著電影的每一秒,讓觀眾不得不隨之屏息凝神。即便是一家人在歡快的打鬧的溫馨場面中,鏡頭突然切換成從走廊深處的牆後拍攝的偷窺視角,觀眾也會忐忑不安地跟著鏡頭運動,警惕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
此外,導演善於利用觀眾與主人公的信息差來製造緊張感。即在人物離危險人物近在咫尺卻渾然不知時,身處影片之外的觀眾們雖能目睹一切,感知到到畫面內的危險情況,卻無法在第一時刻給予主人公以提示或幫助。
例如:在影片初期,為了引導觀眾尋找隱形人的痕跡,影片多以一種封閉空間下的留白鏡頭,利用廚房突然燃燒的灶火,耳邊出現呼出的白氣給觀眾以危險暗示,但這一些隱性危險線索並未被女主所察覺。此時,面對影片中的人物被困在危險之中的同時,觀感全能的觀眾也在被限制在了熒幕前的座椅上動彈不得。由此,這種對人物感官進行阻礙的設定,本質上也是一種對觀眾的「虐待」。影片主人公所表現出來的無助與恐懼,也會映射到觀眾的心理,從而加深影片的驚險效果。
隨著地毯上凹陷的腳印、潑油漆顯現的人形等一系列顯性危險信息被女主察覺,女主帶領觀眾一步步揭開隱形人的真實面紗,從一種未知的恐懼進入到了已知的恐懼中。到了影片後期,女主意識到必須要突破視覺上的阻礙才能擺脫男友的控制,通過與隱形人鬥智鬥勇,致使隱身衣受到破壞而時隱時現,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視覺限制,影片得以短暫的利用視覺影像展現隱身人的打鬥場景。最終,女主同樣利用隱身衣對人的視覺限制實現了反殺。
隱含的主題
驚悚背後的現實揭露
「隱形」作為影片的題眼與戲核,在驚悚外殼的包裹下,影片還隱含了諸多社會現實。縱觀整部影片,女主角塞西莉亞一直在與自己的心魔作鬥爭。影片一開始,女主房間的攝像頭直接暗示了女主被極度控制的生活環境。她的一舉一動,甚至是她的精神與思想無不被男友所掌控著,塞西莉亞長期被圍困在男權統治的家庭裡,沒有話語權,處於一種「失語」的狀態。反觀,當今的社會中出現的家暴、PUA事件,女主人公身上所發生的一切很可能正在當下社會中的某一角落真實發生著,死而不僵的父權在當今社會依舊在隱形地折磨著部分女性。
感到窒息的塞西莉亞,決定在深夜出逃,遠離這種帶著「隱形鐐銬」的生活。影片在緊張、懸疑的氛圍中弱化了血腥與暴力的描寫,轉而通過鏡頭語言精準的捕捉了女性受害者被暴力傷害過的心理變化,將男權主導社會所施加給女性的恐懼和壓力和盤託出,將無數經歷過家庭暴力的女性的內心世界曝光在觀眾面前。影片內容所反映的極具真實感的故事,正是社會無數個真實事件的縮影。
面對著隱形人對自己的精神折磨,塞西莉亞選擇了勇敢做出反擊。但是當其尋得真相,迫切的想要向親人求救時,沒想到隱形人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殘忍的殺害了對方並嫁禍於女主,致使女主口中的真相完全失去了可信度。影片前部分刻畫了一個經受心理創傷神經質的女性受害者形象,而後半部分則是將女主角逼迫到了孤立無援的絕望境地。導演正是利用施害者的「無形」特徵與被害者的「孤立」之間的矛盾衝突,揭露了女性在隱性暴力之中進退兩難的處境。隱秘、不寒而慄而又無能為力,是家庭暴力給大眾的一貫印象。當觀眾以一個全知視角目睹整個事件過程,產生或批判、或同情、或憤慨等強烈的情感投射時,也會不自覺的陷入對現實社會的思考中。在現實生活中,遭遇暴力的女性應該如何應對?當向外界尋求幫助時,又是否有人願意相信?
此外,當隱形人在公開場合將殺人兇器放至塞西莉亞手中,製造出女主犯罪的假象時,在場的眾人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這等於將女主推至公眾面前進行公開處刑。這一情節也能映射到現實生活中發生的「社會性死亡」事件。很多時候,社會性死亡事件背後的推手其實就是赤裸裸的網絡暴力,利用網際網路控制人的思想,破壞人在社會中的自我形象,使其被眾人所孤立,殺人於無形之中。影片在揭露殘酷現實的同時,也在試圖用女主角的行動向觀眾發出擲地有聲的呼喊,鼓勵正處於隱形暴力中的女性勇敢地進行反抗。這恰恰契合併深化了影片的「隱形」主題,也讓影片關照社會現實的內容,擁有了直擊人心的力量。
最後,影片隱去了後續的情節發展,以開放式的結尾落幕。隱形了的結局是一個故事的終結,亦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