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們單獨睡覺，總怕關燈。
總覺得黑暗中有些什麼東西，看不見，但就是感覺有。
實在嚇得不行，我們會趕緊要求父母把燈打開。
消除黑暗，也就沒那麼可怕。
但是，開著燈就安全嗎？如果開燈之後，你依然什麼都看不到，是不是更可怕？
這就是2020年開年第一恐怖片《隱形人》的核心創意。
恐怖故事有兩大母題，一個是死亡，另一個是未知。
恐怖片利用這種心理，通過時隱時現的壞人、超自然鬼怪、惡獸、病毒或怪事……對主人公造成威脅，刺激感官。在黑暗的低調光（low key）中，什麼都看不見，更容易製造未知的恐怖氛圍。比如靠恐怖短片聞名的導演大衛·F·桑德伯格，他執導的《關燈後》就把人類最基礎的「怕黑」恐懼做到極致。新版《隱形人》的劇情並不複雜，電影一開始甚至還有點套路。借用美國毒舌影評大佬羅傑·伊伯特對恐怖片套路的總結：住在鬧鬼巨宅的女性角色總會穿著性感透視內衣，用過人膽量去調查每一個可疑的響動。電影一開始確實如此，伊莉莎白·莫斯飾演的女主塞西莉亞，小心翼翼逃離一座暗黑版鋼鐵俠巨宅。家中的科技套件暗示，塞西莉亞逃離的男人，估計像鋼鐵俠、蝙蝠俠一樣，是個科技大佬。塞西莉亞逃離這所巨宅後，一系列怪事卻發生在她落腳的朋友家。比如睡覺時被拉下的被子、起火的爐灶、突然消失的刀子、背後的哈氣……種種跡象讓塞西莉亞感覺，她並沒有完全逃離自己控制欲極強的丈夫。她的丈夫是世界頂級光學科技專家，他一定是搞出什麼可以隱身的東西，騙過所有人的眼睛。塞西莉亞的丈夫叫阿德裡安·格裡芬（Adrian Griffin），格裡芬這個名字沿用了《隱形人》原著邪惡科學家主角的名字。結果確實如塞西莉亞所料，阿德裡安發明了一套精密的隱形戰衣。戰衣上布滿可以引起密集恐懼症的攝像頭，穿上它就和光的折射率相同，實現全身隱形。雖然塞西莉亞發現了這個秘密，但她的姐妹和朋友都不相信。塞西莉亞約姐妹艾米莉到餐廳見面，以為在公共場所，隱形的丈夫就不能再害她。沒想到隱形人乾淨利落，一刀割了艾米莉的喉，然後把刀放在塞西莉亞手中，完成嫁禍。艾米莉死後，眾人更不相信塞西莉亞關於隱形人存在的說辭，她被當作瘋子和殺人犯關進精神病院。塞西莉亞只能靠更極端的手段，反抗隱形人丈夫對她的迫害。劇情在隱形人對女主PUA VS女主反PUA對抗中，走向結局高潮。在以往幾版改編《隱形人》原著的影視作品中，「隱形人」的形象都是戴著禮帽和墨鏡、穿著風衣的繃帶怪人。這樣處理，一方面因為當時特效技術所限，不可能在電影中實現完全隱形。在2020版《隱形人》中，特效技術實現了隱形人完全隱形。電影海報上寫著：WHAT YOU CAN』T SEE CAN HURT YOU（你看不見的會傷害你）。是擺在主創面前最大的問題，以及電影給觀眾帶來的最大期待。這版《隱形人》的主創，是經典恐怖片系列《電鋸驚魂》的編劇和主演雷·沃納爾。雷·沃納爾是恐怖大師溫子仁的老搭檔，長期擔任溫子仁的編劇。兩人一起創作了《電鋸驚魂》系列、《死寂》、《潛伏》系列等極為成功的恐怖片。雖然雷·沃納爾導演的作品不多，但在《隱形人》中，他深得搭檔溫子仁營造恐怖氣氛的精髓，使用多種電影語言實現「看不見的恐懼」。所謂封閉式鏡頭，指的是場面調度中經過特意安排和設計的鏡頭。封閉式鏡頭就像一個畫框，將被拍攝主體安排得明明白白。封閉式鏡頭配合線條及形狀構圖，以及壓迫的空間，會給觀眾帶來無形的壓抑感。由於觀眾大部分時間看不到《隱形人》中的反派，所以導演在電影中使用了大量封閉式鏡頭，營造這個看不見的人給女主帶來的無形壓迫。尤其在塞西莉亞與隱形人閣樓交鋒這場戲，女主已經知道隱形人在附近，但無法確定其位置，便戰戰兢兢地向梯子下看。緊接著，出現了全片最恐怖的一個鏡頭，女主向空梯子上潑白油漆，隱形人顯形。這個鏡頭之所以恐怖，前面封閉式鏡頭的鋪墊功不可沒。因為此前的鏡頭都在逐漸壓縮主角的空間，使其越來越被禁錮。在塞西莉亞約姐妹艾米莉吃飯這場戲中，導演交代地點和人物，也使用了封閉式鏡頭。一個被牆壁擠壓的餐廳名，一個被前景人物擠壓在封閉空間的女主。此處選擇封閉式鏡頭，同樣也是為接下來隱形人殺人然後嫁禍女主做鋪墊。這幾個鏡頭暗含的意思是，在女主認為安全的餐廳公共場所，實則危險並未解除。另外，電影中很多空鏡頭也很封閉，比如下圖這個EXIT（出口）被封閉的鏡頭，為主角製造出一種毫無出路的無力感。一般來說，每種鏡頭語言都不能單獨起到效果，因為電影是視覺+時間的藝術，影像在不斷變化和流動。按傳統邏輯，電影中哪一方佔據主動，哪一方就應該佔據畫面更大面積的空間，並且出現在畫面中間、靠前、靠上等位置。但由於隱形人的特殊性，觀眾看不到，但鏡頭又需要為其留出空間。從鏡頭中可以看出，女主位於畫面右側邊緣，說明她不佔主導。但佔主導的隱形人觀眾看不到，所以整個畫面留下一個大面積空白。出於人類視覺本能，觀眾期待這個空白被什麼東西填補，但卻遲遲沒有發生，看電影時的緊張和焦慮感就這樣產生。即便是當隱形人現身，他依然佔據畫面主要空間和最大面積，橫亙在EXIT（出口）之前，擋住電影中所有的去路。除了封閉式鏡頭和空間，視點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鏡頭語言。所謂「視點」，指的是電影鏡頭代替眼睛時，代表的是「誰在看」？電影中最常見的是「客觀視點」，既攝影機視點，或稱第三人稱視點。這個視點就是為了記錄畫面，敘述劇中的人或物在做什麼，不帶有任何人物關係和情感。因為《隱形人》全片要麼在對話，要麼就是在製造「看不見的壓迫」，所以客觀視點在這部電影中非常少。此時隱形人尚未造成威脅，鏡頭僅展示兩人早餐前的一段對話。相反，為了給女主製造壓迫感，電影必須使用更多主觀視點和導演視點。所謂主觀視點，或稱第一人稱視點、角色視點，指的是鏡頭代替電影中角色的眼睛來看。在隱形人第一次對女主及黑人朋友一家產生威脅時，導演就選擇了一個隱形人的主觀視點。在關於恐怖類型片起源的研究中，有學者總結了一個「3P類型」，即Phantom（鬼魅）、Peep（偷窺）和Psycho（精神病患者）。這三種類型的恐怖，來源於三部P開頭的恐怖片鼻祖，《劇院魅影》（1925）、《偷窺的人》（1959）和《精神病患者》（1960）。此時鏡頭代替反派的眼睛，在暗處偷偷望著主角，伺機而動。隨後，為了製造隱形人跟蹤女主或對女主造成威脅等效果，電影中還有大量配合著攝影機運動的主觀視點。另外，在女主洗澡那場戲之前，還有一個非常典型的導演視點。在電影中，這個鏡頭是移動的，而且是一個非常低的機位，幾乎貼著地面緩緩前進。這個視點既不是客觀的敘述，也不可能是電影中人物的。此時女主在洗澡，而隱形人本身不會被看見，所以也不用趴下產生這麼低的視點。如果反派不是隱形人，那麼我們會在鏡頭裡看到一雙緩緩前進的腳，用於向觀眾說明此時有什麼人在悄悄接近主角，產生威脅。在以上提及的鏡頭語言之外，演員如何演好和一個隱形人的對手戲，也是很大挑戰。電影選擇因美劇《廣告狂人》和《使女的故事》爆紅的伊莉莎白·莫斯來擔當女主，形象蒼白受虐，演技極穩。電影中，伊莉莎白除了要把主角的精神壓力演出來，還要進行大量無實物表演。她不僅要演自己，還要通過自己的表演，讓觀眾「看到」對面的一團空氣其實是隱形人。既不能過度顯得假，又必須力度到位，不然觀眾不會認為對面有人。除以上四點電影語言之外，2020版《隱形人》中還有很多值得分析的視聽元素，比如音效、布景等，不做過多贅述。從目前口碑和票房來看，《隱形人》是一部成功的電影。IMDb顯示，出品公司布倫屋影業（Blumhouse）和大東家環球對本片僅投入700萬美元，這一數字還不足很多B級片的投資水平。而《隱形人》在全球已收穫1.24億美元票房，投入產出比極高。影片之所以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和布倫屋專注恐怖驚悚片，小成本+打磨精品的經營理念密不可分。電影的恐怖氛圍，並不是靠燒錢特效來完成的，而是靠上文提到的精細的鏡頭語言來完成的。主演方面，僅有伊莉莎白·莫斯算是稍微有點名氣的明星，其他演員都是不知名新人，總片酬也不會很高。布倫屋此前出品的《鬼影實錄》、《人類清除計劃》、《爆裂鼓手》、《忌日快樂》、《逃出絕命鎮》等影片，都是低成本、高水準、好口碑、高票房的佳作。所以，打著好萊塢恐怖片新貴布倫屋烙印的《隱形人》，取得這樣的成績不足為奇。現在，最讓影迷期待的是，從好萊塢大製片廠時代就以恐怖片見長的環球，能否借《隱形人》的成功，把「環球暗黑宇宙」重新搞起來。如果布倫屋可以持續這種以小博大的成功，估計未來很有希望看到環球的科學怪人、狼人、吸血鬼、木乃伊等等這些恐怖「老朋友」再次稱霸銀幕。-THE END-
羅比特·麥基 | 李安 | 田壯壯 | 賈樟柯 | 寧浩
關錦鵬 | 刁亦男 | 饒曉志 | 董潤年 | 李霄峰
五百 | 張大磊 | 呂行 | 侯鴻亮 | 樊路遠 | 宋歌
陳祉希 | 許月珍 | 龔朝暉
金剛川 | 花木蘭 | 姜子牙 | 我和我的家鄉
奪冠 | 我們:《奪冠》幕後紀實 | 麥路人
異星災變 | 信條 | 菊次郎的夏天 | 一點就到家
五條人 | 掬水月在手
點亮隱形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