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現場君引進的舞劇中有一部古典芭蕾格外受到關注——肯尼斯·麥克米蘭編創的英國皇家芭蕾舞團院藏級別舞劇《梅耶林》。這部根據奧匈帝國一段真實歷史改編而來的芭蕾作品講述了奧匈帝國變幻的政治風雲,以及「茜茜公主」、奧地利帝國皇后伊莉莎白的獨子魯道夫那段眾說紛紜的「虐戀」情史。
舞團明星首席史蒂文·麥克雷(Steven McRae)與薩拉·蘭姆(Sarah Lamb)搭檔,共同演繹了這部激情迸發的曠世悲劇
劇中,圍繞著魯道夫和五位較為主要的女性角色,一共有七段雙人舞,每一支雙人舞都被設計了大量的非典型託舉、身體的翻折和扭轉,纏綿和親熱的肢體動作呈現出誘人和挑釁的氣氛。首輪放映過後,觀眾直拍大腿叫絕:
《梅耶林》所展示出的情慾與性張力在古典芭蕾的舞臺上並不常見,且的確也招致了很多批評,批評之聲普遍認為露骨的性元素打破了古典芭蕾的節制美感,並且庸俗不堪……
(除了《梅耶林》,麥克米蘭的另一部芭蕾舞劇《曼儂》也是這類批評的重要集火點;此外小編自己也經歷過大蘿莉Alina在北京天橋劇院演出《茶花女》時,席中有家長認為瑪格麗特和阿爾芒的黑色雙人舞太過露骨。)
諾伊梅爾的《茶花女》黑色雙人舞,Lucia Lacarra 和 Marlon Dino
美國著名舞評人、舞蹈作家及學者莎莉·班斯(Sally Banes)曾在她的Dancing Women: Female Bodies on Stage一書中寫道:「舞蹈常常是性的隱喻」。那麼,為什麼性在芭蕾舞中被禁止(或者說,被忽視)?性元素對於芭蕾有什麼樣的影響?芭蕾可以是性感的嗎?什麼樣的性感又才算得上處理得當?
先來看看被觀眾譽為「年度ecstasy」的《梅耶林》選段
01
芭蕾發展史中的兩性權力
芭蕾舞在誕生之初是男性的專利,在芭蕾舞的早期發展中,女性長久地被排除在芭蕾舞之外,或者充當次要的輔助性角色。男性的舞步被設計得精巧華麗,而女性則被要求保持克制。一方面是因為女性厚重長裙的限制,另一方面則更是因為芭蕾作為貴族們的社交舞蹈(而非從民間日常生活中誕生的藝術),男性們作為社會中級別最高的成員可以在舞蹈中佔據主導與控制的位置。所以男性們的舞步更為自由,他們的雙腿可以抓人眼球,於此同時女性則需要表現得沉穩端莊。
16世紀,杜伊勒裡宮為歡迎波蘭大使舉辦的芭蕾舞會
17世紀,法王路易十四,芭蕾愛好者
這種看上去具有騎士精神的主從關係,其實是對男性地位以及欲望的強調:在傳統的芭蕾中,女性舞者是一種裝飾性的、精緻的存在,被男性舞者託舉、搬弄;男性們比較少有集體的群舞(除非是打鬥場面),而女性們則有更多的集體展示。
1765年為奧地利大公約瑟夫二世和瑪麗亞·約瑟法的婚禮而表演的芭蕾《愛的勝利》
在17世紀末時,芭蕾中已經出現了很多相當有難度的(男性)技術動作,很多貴族們也花費時間來掌握這些時尚的舞步,作為對自己能力與魅力的證明,然而,當技術上的不斷推陳出新導致即便是最勤奮的貴族也無法完全掌握時,芭蕾就成為了專業舞蹈,出現了很多來自下層社會的舞者們專門來學習這些技藝,讓芭蕾具有了更多的觀賞性。
法國大革命後,芭蕾作為一項貴族藝術被仇視,即便是出身底層的舞者們也被唾棄,於是更多加入了民間舞蹈、雜技等新的流行樣式的芭蕾應運而生,一些貴族禮儀被刪去,更多強調肌肉力量的技巧出現了;再加上足尖鞋的出現,女性舞者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表演分量,文藝領域的浪漫主義潮流將芭蕾帶入了19世紀。
02
芭蕾中的男性凝視
離開了宮廷、進入劇院的芭蕾與性是密不可分的。那時很多觀眾看歌劇就是為了看幕間的芭蕾,演出結束,後臺會擠滿等著與心儀的舞者共度春宵的贊助人們。19世紀的芭蕾舞演員工資極其微薄,很多舞者不得不以賣淫作為維持收入的手段,並幻想可以一步高升。
Ballet Dancers in the Wings of the Opera House, Jean Beraud (1889)
以畫芭蕾舞者而聞名的德加常年沉迷在巴黎歌劇院裡,他最愛畫的是那些學徒舞者(在歌劇院被稱為「小老鼠」,「Petit Rat」),他的畫作生動展示了這些來自底層的少女們的疲憊和不體面,還有身不由己——
最後一幅是德加著名的L'Etoile (1879)
注意側幕那裡隱去了臉孔的贊助人,彼時都是芭蕾舞者真實生活的一部分
除開這一職業在特定時代背景下所混雜的金錢、權力與性交易,芭蕾藝術本身與性的關聯也已超出了舞者的經濟需求。
雖然芭蕾舞者的理想身體條件在過去幾個世紀裡發生了很大變化,但在所有世紀裡他們都代表了被認為是「古典」的美學理想,是最極致的人體範式——精緻,平衡,穩定,有力。
舞蹈過程中流暢的線條和每一塊肌肉的緊張,可以帶來極大的感官享受;緊身的演出服和完全展示腿部線條的tutu裙也都強化著這些感官刺激。這裡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足尖鞋誕生後女性舞者的腳部形態:1982年Vogue的一篇文章中寫到,腳的形態和運動為何容易引起情慾——繃緊的腳面往往出現在性行為過程中,所以立起的足尖並不僅僅是完善了身體的比例,更可以引起觀者潛意識裡的愉悅。
「腳」本身與「戀物」之間的關聯也足以說明一些問題。在最為著名的浪漫主義時代芭蕾舞演員瑪麗·塔裡奧尼身上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她穿過的一雙足尖鞋被一群俄國的男性崇拜者們花200盧布買了下來,烹調,然後吃掉。這種消費和消化欲望對象的行為所充滿的情慾意味不言自明。
Marie Taglioni
03
近現代芭蕾的禁忌與突破
雖然舞者間過分親暱的動作在流傳下來的古典芭蕾傳統劇目裡幾乎不可見,但近現代的編舞中,每每有與性相關的直白動作和場景出現時,都會引起批評和恐慌:尼金斯基《牧神的午後》(1912)對於那個年代的巴黎觀眾來說是「淫蕩」的;羅蘭·佩蒂的《卡門》(1949)以一種「坦率的新情色主義」讓倫敦和紐約的觀眾大為光火;巴蘭欽的無情節芭蕾Agon(1957)裡,有女舞者躺在地上雙腿呈M形打開的動作,被當時的觀眾認為「極其粗俗」……
羅蘭·佩蒂《卡門》
這與任何一個藝術門類的舞臺上出現露骨畫面所招致的反對聲相同又不同——對於芭蕾來說,作為一種在很長的時期內都處於歐洲文化輻射核心的藝術形式,芭蕾早已在整個舞蹈領域內形成了特定的價值觀、審美態度和政治觀點,這種擁有極強的性吸引能力卻同時禁止情慾化表達的舞種本身便具有自我約束又自我打破的矛盾性。
不僅僅是「性元素」,芭蕾對於其「古典」美學模型的固守也一直是「保存vs變革」的難點。在芭蕾中,曾有很多關於動作標準的爭論一直持續到本世紀中葉:做pirouettes(由單條腿為支撐的小轉)時如果超過兩圈/三圈就是庸俗的;過度伸展是庸俗的;過高的側踢是庸俗的——不是因為這個動作暴露了襠部,而是因為古典線條被打破了。
回到我們今天的主題,如果說對於「古典」的爭論是保守派舞蹈家們的堅持,那麼對於「性」的反對則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中產階級觀眾的道德觀——禮節比實質更重要。這當然無可厚非,畢竟,當今社會中將「芭蕾舞者」與「性」放在同一個句子裡是棘手而可疑的:芭蕾舞校裡充滿了青春期的男孩女孩,人們不想讓他們過度意識到自己的性吸引力(請不要被這個詞冒犯),想要保護這些以身體為藝術的女性和男性不被物化、不被當作凝視的對象,然而舞校裡頻發的性騷擾、舞團陰暗角落裡的性剝削,讓芭蕾舞者的工作環境粗糙惡劣。
04
芭蕾可以是性感的嗎?
「事實上,今天的芭蕾舞比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都要保守。」
詹妮弗·霍曼斯
《阿波羅的天使:芭蕾藝術五百年》
我們對待芭蕾與其他藝術形式的態度,無外乎受時代審美的影響,尼金斯基和羅蘭·佩蒂的「淫蕩」舞蹈在當時驚世駭俗,但如今重新來看也並無甚出格,倒是巴蘭欽的「M」型腿不知什麼時候起被一個橫叉替換了。芭蕾、男女雙人舞當然不一定是關於性的,但小編以為在芭蕾這樣一種具有極豐富表現力的藝術形式中迴避「性」是遺憾的。和很多巴蘭欽的批評者一樣,我也認同巴蘭欽經常沉迷於一些「庸俗」的元素,但這也正是他偉大的原因之一:藝術家們應該儘可能地接近真相,而不必擔心真相是否庸俗。
芭蕾創造了一個精緻完美的世界,向我們展示了一種理想化的美,這個世界裡的「性」,終究比我們所忌憚的表達方式要深沉得多。她伸出手,他接受,這是芭蕾舞裡最美的瞬間之一 ——界限感與想像力,這是小編所認為的最性感的東西,還有什麼比芭蕾舞更適合表達它呢?
最後,附上一段Preljocaj編舞的《公園》中的雙人舞,這樣對美好肉體和情慾力量的展示,為什麼不呢?
《梅耶林》近期排期
12月16日 英皇電影城成都新光天地店
「新現場」高清放映系列,由北京奧哲維文化傳播有限公司打造,致力於通過放映的形式向觀眾呈現當今世界舞臺上最優秀的作品。通過與包括英國國家劇院現場、特拉法加發行公司、環球映畫、影院現場、環球影業、百老匯高清、法國百代現場、西班牙數字影像在內的多個品牌合作,「新現場」高清放映系列目前發行推廣來自英國國家劇院、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皇家歌劇院、莎士比亞環球劇院、莫斯科大劇院、法蘭西喜劇院等多個機構的世界頂級戲劇、歌劇、舞蹈、展覽影像。截至2020年8月,「新現場」放映劇目已達152部,覆蓋北京、上海、廣州、臺北、香港等37地,放映超過6200場,觀影人次超過55萬人。放映由阿里大麥旗下的現場演出品牌Mailive聯合運營推廣,獲得英國文化教育協會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