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不易
來源:商業人物(ID:biz-leaders)
你能在很多地方看到有人罵陳睿:知乎、微博、線下演出的直播現場,當然還有陳睿的大本營——B站(bilibili視頻網站)。
陳睿的微博如今只顯示半年內容,而2020年上半年他只在4月發了一條微博。評論區戾氣很重。
陳睿或許已經習慣了挨罵,他有一個稱號,叫「整個網際網路最愛道歉的CEO」。2016年「貼片廣告事件」和「大會員事件」,陳睿出來道歉,許下「B站也許會倒閉,但絕對不會變質」的承諾;2019年,陳睿就遊戲FGO運營事件又出來道歉,並以個人名義發了200萬現金福利。
「我們知錯就改。比收入更重要的是價值觀。」這是陳睿微博流傳得最廣的一句話。
陳睿在接受採訪時說,「那不叫道歉,叫解釋」,是他代表B站對用戶做出的妥協。
這種「妥協」存在於B站最初的基因裡,陳睿曾承諾:「正版番劇永遠不添加貼片廣告。」這句承諾,在以廣告為絕對收入的網際網路界,無異於自斷一臂。
用戶似乎並不滿足,陳睿的解釋最終變成了評論區用來攻擊他的梗。
「B站可能會變質,但絕不會倒閉。」
「叔叔我啊,最討厭那些不能賺錢的東西了。」
B站的「黑粉」已經做到了事無巨細都罵陳睿。或許稱他們為「黑粉」還不夠準確,他們大多是當年B站的核心用戶,罵陳睿最狠的多是用戶等級5級以上的老人,2018年B站上市時和陳睿一起喊著嗶哩嗶哩乾杯、用愛為「小破站」發電的那群人。他們大多數是由愛生恨。反而後來流入的B站用戶,並不會如他們一般視陳睿為仇敵。
在核心粉絲群心目中,B站不只是一個視頻網站,而是他們精神棲息的角落。由二次元小眾文化發家的B站,一直以獨特的社區文化區別於其他視頻網站,二次元、國風、遊戲,種種圈層在這裡集合,卻又互不幹擾,蓬勃發展。
B站也擁有著最有活力的UGC(用戶原創)內容,當年土豆網喊出「每個人都是生活的導演」的口號,卻碰上了影視為王的時代,在版權大戰中敗下陣來,UGC模式式微蒙塵,直到B站出現,以鬼畜和彈幕文化再次扛起了UGC的大旗。
可隨著B站做大做強,社區文化被衝淡,矛盾就來了。
陳睿曾說,B站就像是一個社區,創作者和用戶就像社區裡面的業主,bilibili公司像是物業。
業主當然有權利質問物業,陳睿心裡也很清楚,如果失去了社區文化,B站只有死路一條。因此,他的每一次公開發言,都在頻繁地強調一個核心:B站不會變質。但他更明白,小而美不可持久,「網際網路只有兩種產品,優秀的和死掉的」。[1]
陳睿一直處於矛盾之中,在增長和維持社區文化的拉扯中,扛著B站前進。老粉們曾以為陳睿是天降奇兵,將以一顆赤誠之心將小眾文化發揚光大,誰知走了幾年,發現天下烏鴉一般黑,陳睿也是個資本家。
其實陳睿不曾變過。
陳睿曾說自己是入過模子的人。他在金山幹過,是「雷家軍」, 創過業,還是獵豹移動創始合伙人,經歷過兩次上市。出席公共場合或接受採訪時,他總是西裝革履,哪怕和up主們同框也是穿戴周正。這大概是「金山後遺症」,喜歡摳細節的雷軍曾教他,深色褲子一定要搭配深色襪子。[1]
他身上有著初代網際網路大咖的烙印。這種烙印本身就決定了,陳睿和B站創始人徐逸絕對不同。徐逸的興趣終只是興趣,而陳睿用興趣點綴自己的商業夢想。
他們是「忘年交」,唯一的共同點是二次元。陳睿第一次見徐逸的時候穿著西裝,而徐逸穿著睡衣。陳睿先是投資了徐逸,後來乾脆加入B站,成了第五位成員。
陳睿從小就愛看漫畫,《七龍珠》《聖鬥士星矢》他集了全套,一些冷門漫畫他也如數家珍。工作後他最愜意的時光,是半夜看動漫解壓。B站對他來說,也曾是精神樂園。
陳睿在成都七中念書時,同桌是搜狗的王小川,王小川說,陳睿身上有一種「詩人」的理想主義氣質。這種氣質的來源可能是,陳睿「家裡條件好,買得起當時最好的奔騰電腦」。家境殷實的陳睿,追星、愛漫畫、愛寫詩、會編程,沒有生存壓力,金錢欲望低,當B站出現在人生的岔路口,他在獵豹上市前幾個月,以損失1個億的代價,選擇了自己的愛好。他拿著金山、獵豹時期掙的錢,進了B站,希望做一家被熱愛和尊敬的公司。
進入B站後,陳睿也開始將B站裝入模子,正規化、公司化。徐逸在這個過程中漸漸退下來,這個退位讓賢是很自然的,徐逸知道自己沒有管理一家公司的能力。
B站用戶將徐逸稱為「先帝」。看上去「先帝」要比「睿帝」灑脫得多,他常在B站發言,有一回diss了一個用戶,後來覺得不合適,把自己禁言了。大家都猜測是「睿帝」禁了「先帝」。其實陳睿不知情,他找到徐逸,跟他說「你不要老搞這種東西,所有人都會覺得我把你禁言了」。[1]很明顯,陳睿在乎的事情,比徐逸要多得多。
在徐逸手上像個興趣社團的B站,在陳睿手上開始有骨骼有血肉。買伺服器、申請視頻牌照、購買正版版權、引進投資,這為B站成為一家正經視頻公司打下基礎,也讓B站最終和A站(AcFun彈幕視頻網站)命運不同。
陳睿的目標,絕不僅是「小破站」。
2018年3月,B站上市,同一時間上市的還有愛奇藝。它們都曾被與Youtube相比較,上層目標也都對標過迪士尼,它們代表了視頻網站發展的兩條路線。
截至2020年Q2,愛奇藝會員規模達1.05億,B站喊出了「和1.3億B站年輕人一起」的口號。這兩條路線似乎正朝著同一個方向匯合。
上市初期,B站被投資人看作是一家遊戲運營公司,因為它的遊戲收入佔了總營收的80%以上,且大部分依賴代理《Fate/Grand Order》與《碧藍航線》這兩款遊戲。營收結構單一、規模增長緩慢一直是B站的發展局限。比起遊戲業務,B站的廣告業務、增值業務布局晚了超過3年。
陳睿想要打破這種局限。上市之後,陳睿的腳步快起來。
業務範圍擴張到廣告、電商、直播和增值業務,陳睿試圖豐富營收結構。這樣的努力在B站2020年Q2財報中有了體現,遊戲營收佔比為47.6%,與兩年前的80%相比,有所下降。但仍佔大頭。
關於用戶增長,可以發現陳睿這幾年話術的改變。他開始強調包容,對外不再強調二次元屬性,開始討論「變與不變」,「增長」一詞開始出現在他的採訪對談中,原本沒有用戶增長團隊的B站,今年的運營重點由留存轉向拉新。
為了實現「增長」,B站開始謀求出圈。生活、科技、學習、時尚,B站的標籤越來越多,品牌標語也由代表二次元的2233娘換成了「你感興趣的視頻都在B站」。陳睿11周年演講的主題本來也是《你感興趣的視頻都在B站》,後來改成《B站變了嗎?》[2]。
B站最近的一系列動作,也開始傳統視頻網站化。5.13億港幣入股歡喜傳媒、自製說唱類綜藝,在內容上B站顯然想要覆蓋更廣。
2019年,陳睿曾說過,B站主流用戶群體從90、00後為主開始擴展至80後、70後。據2019年Q1財報,B站月活用戶首度破億,日活用戶突破3000萬。2020年Q2,這兩項數字分別增長為:1.72億、5100萬。陳睿在財報發布後說,將「繼續堅定執行增長策略」。
陳睿有一個百億目標——「未來三年,中國內容型平臺的水位在100億美元左右,過不了水位的公司,將在行業中被淘汰」,今年5月10日收盤,B站市值突破了100億美元。陳睿的小目標實現了。
B站今年的品牌出圈三部曲——《後浪》《入海》《喜相逢》,也是陳睿規劃裡的應有之步,只是沒想到,《後浪》引起巨大的輿論反彈。
核心粉絲的反彈可想而知。曾經B站有著網際網路最嚴厲的準入門檻,如今,它的彈幕質量下降、信息流推薦姿態太low,再加上明星、網紅入駐,飯圈文化侵襲,在老粉心目中,B站已經徹徹底底地褪成了另外一種顏色。
陳睿在2019年的一次採訪中說,「要明白增長的殘酷性,同時要抑制自己內心對增長的渴望」[1],在剛主管B站時,他內心的目標是:30年之後,B站仍然在健康地增長。
很難去界定陳睿是否如B站粉絲所言,「失去了初心」,他心中很清楚商業變現不能和社區相違背,「如果二者相悖的話,這家公司就會精神分裂」[3]。與其他視頻網站相比,他確實在拉長B站的增長周期。
社區類產品運營的前車之鑑太多了,沒有增長、沒有新的流量流入,社區變為一潭死水,雖守住了最初的調性,結局卻是創作者被別的平臺挖角,內容枯萎,不死不活或者死掉,譬如豆瓣、A站、天涯。
流量來得太快太水,結局也不會太好。知乎變「B乎」,大概就是從2013年開放註冊開始的。知乎和B站很相似,準入門檻高,知乎最初使用邀請制註冊,發言的都是李開復、雷軍等大佬,是含金量很高的問答網站,但孤島註定不是網際網路的玩法。知乎和B站還有一個相似點,就是對廣告的談虎色變。知乎最終向商業化屈服,陳睿還扛著B站在信守承諾。
陳睿走在一條沒有人知道答案的路上。這條路上的荊棘從未變過:做大與保持社區文化的矛盾。
陳睿或許該慶幸還有罵聲,這意味著核心用戶還在,待社區稀釋完畢後,B站的意義就再也不同以往了。
參考資料:
[1].《對話bilibili陳睿:在中國太少企業把用戶當一個平等的人》,作者:宋瑋、高洪浩,《晚點LatePost》。
[2].《B站出圈一浪接一浪,但賺錢仍然不易》,作者:肖文杰 、陳銳、程星,第一財經雜誌。
[3].《嗶哩嗶哩陳睿:做社區,數據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感覺》,作者:宋德勝,極客公園。
*題圖購買於視覺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