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張箭飛教授:風景與文學——作為浪漫主義風景的天山

2020-12-07 澎湃新聞
【編者按】

武漢大學文學院張箭飛教授的研究方向為「文學與風景」,目前正在翻譯和校譯譯林出版社的「風景詩學」叢書。本文刊於鄒贊、朱賀琴等著《涉渡者的探索——中國語言文學學術名家訪談錄》(即將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是新疆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2020級博士研究生高曉鵬、李紅霞對張箭飛教授的訪談,澎湃新聞經授權刊載,標題為編者所擬。

張箭飛(圖片來自網絡)

高曉鵬、李紅霞

(以下簡稱「高、李」):張老師,您好!非常高興,在這個特殊時期,能與您展開這次雲上訪談。自去年以來,您作為武漢大學對口支援新疆大學的天山學者,多次參加我們學院舉辦的論壇、主題會議、系列講座等。這裡,首先向您表示我們的真摯感謝,感謝您深度介入新大的學術生活和文學院這次安排的研究生學術創新活動。

我們都知道您的主要研究方向是風景與文學,而新疆這個地區有著豐富的風景資源,在您的研究方向之下,根據您的個人經歷和學術積累,您能談談可以著手研究的方向,或者突破口在哪嗎?

張箭飛

(以下簡稱「張」):很榮幸接受這次訪談。自成為新疆大學編外一員以來,隨著越來越了解你們的學術傳統和優長,我越來越想將自己既有的研究與新疆風景資源對接。這裡,我特別感謝新疆大學給我這個學術更新的機會,雖然機會總是意味著壓力。我很慶幸自己能被新任務「倒逼」著跟進新材料,升級相關問題的思考。

武漢封城期間,我有幸參與你們學院的系列講座。始料不及的是,講到第四場,你們居住的城市也因為疫情發展受到較大影響。通過社交媒體,我發現新大同事要比封城早期的我們更加從容淡定,也許因為有武漢經驗鋪墊?你們篤信塵埃終會落定,也許因為傍依天高山遠地闊的壯麗環境而心境安然——畢竟,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環境與人類性格及心理的互相塑造關係,本身就是人文地理學或風景學長期關注的話題,而特別的事件,比如,突發的瘟疫或決絕的封城,會更加突出城市(風景)氣質和居民行為的同構性。

前一次,在「風景作為觀看的方式」一講中,我重點講到了鳥瞰和透視這兩種主要觀景方式——透視主要針對的是如畫尺度的風景,如小橋流水人家、田疇村道旅人這樣景深和景緣歷歷在目的風景,而面對天山、祁連山、秦嶺這樣連綿高聳目不可盡的山系群嶺,也許鳥瞰是最佳的觀看方式。

我查閱了一些材料,發現新大已經有人在做山系研究,比如,鄒贊教授近年關於天山題材的影視作品研究,雖然主旨意在軍墾歷史、文化記憶、情感政治等,但已兼論風景的塑造力量。我注意到鄒贊教授的中亞電影研究系列論文,那篇《歷史記憶、文化再現與風景敘事——聚焦吉爾吉斯斯坦近十年重要電影》做出了富有價值的探索,一些觀察和思考給後來者預留了跟進的線索,如「吉爾吉斯斯坦電影特別注重對『如畫美'和『畫境遊』的影像建構。一方面,影片以『本土』與『地方』為視角,以當下世界現代性景觀為參照,融自然風貌、民俗文化、民族審美於一體,圖繪吉爾吉斯斯坦由傳統走向現代轉型過程中的社會文化變遷,表達一種對『如畫』風景充滿嚮往的『戀地情結』。另一方面,電影持續發掘『山地之國』自然文化資源的豐富意涵,啟用外界對於中亞地域風貌的奇觀心理與陌生現狀,打造一批具有國家形象建構意義的風景符號」。

[1]

更重要的是,這篇文章彌補了很多內地讀者認知空白,也預留了跟進研究的可能。說實話,我本人從沒看過吉爾吉斯斯坦電影,儘管知道天山逶迤跨境西去,「把一半的美給了吉爾吉斯坦」,輝耀了半個盛唐的「天山明月」最佳賞月地點或許也在那邊,而非這邊的祁連山,這一現象促使我確信:文學研究只要涉及到風景、人文地理或環境議題,一定會與研究者的「地方感」(sense of place)及在地(localization)資源發生關聯,而一旦以新疆風景為起點展開跨學科的縱深研究,在一手資料、田野調查和風景感知方面,新大天然地具有優勢。所以,自去年年底,我就開始琢磨能不能從天山風景著手,與新大同事進行切磋?在我看來,「新疆是個好地方,天山南北好風光」,這首著名的民歌起首就點明了「天山」的重要性:它是新疆成為一個好地方的風景要素。

高、李:

提到山,中國名山真是太多了,關於山的名詩數不勝數,比如「一覽縱山小」的泰山,「相看兩不厭」的敬亭山,「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的廬山等等,儘管有南北和高度差異,但往往給人一種「旖旎」和「險而不怖」的審美舒適感。然而,一旦寫到天山,大多數與苦寒環境、戰士戍邊關聯,比如,「天山雪雲常不開,千峰萬嶺雪崔嵬」讓我們感到天山的寒冷與壯美。那麼,您是從哪個角度理解天山的?

張:

說到天山,我的第一印象來自媒體。網上有不少文章討論能看見雪山的中國城市有哪些?擁有都市雪山的烏魯木齊、成都、拉薩誰最「豪橫」?就我個人而言,被眾多雪峰環繞的烏魯木齊肯定碾壓成都,一個聲稱肉眼能見10座雪山的盆地城市,畢竟「窗含西嶺千秋雪」的成都勝景有個苛刻的氣象限定條件,只能在「晴好的日子裡」看到貢嘎雪山、峨眉雪頂、四姑娘山雪峰等,這就意味著一年只有25個晴天的成都眼福大大低於天氣以晴好為主的烏魯木齊。即使與把整個玉龍雪山摟入城中的麗江相比,與坐落在高原雪域的拉薩相比,烏魯木齊依然穩居榜首。天山橫貫東西,高大綿長,構成最美的兩面雪屏,人們推窗見山,抬頭見山,天山無處不在,隨時可賞——烏魯木齊人最值得我們豔羨:幾乎日日與壯麗的博格達雪峰相守相看,領受自然的美學滋養。

「人是環境的產物」這句人人熟悉的大白話也可以轉述為風景學領域的一個共識:「人是風景的作品」。因此,我也許可以推論:疫情期間新大同事所展現出的從容狀態部分拜崇高的天山所賜。

天山

高、李:

天山確實是一個巨大的審美對象,能夠挖掘的內容也有很多,而且山作為我們中國傳統詩學裡的重要意象,具有豐富的內涵。遼闊的中國大地很多部分就是山地,群山和河流養育了我們偉大的文明。不同於歐洲,中國人早在公元前四世紀就開始了山之崇拜,孔子曾說過「仁者樂山」,將仁與山聯繫起來,而那句日常用語「高山仰止」最能說明山在我們心目中的倫理價值。此外,不少地區的山葬習俗更是表明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命共同體觀念。那麼,在天山風景這個話題之下,您覺得哪些方面可作深入的探討?

張:

如你們所說,天山是一個巨大的審美對象,影響了新疆人民的美感生長。新疆之內許多地方,比如庫車、哈密、阿克蘇都能看到天山的存在。這裡,我想套用康德的一個名言造句:頭頂上的天山,心中的新疆。換到其他區域,沒有一個省(直轄市、自治區)敢說自己擁有一個全域「共看」的高山或山系。比如湖北境內的華中屋脊,僅被神農架地區的人看見,而其他地區的人對它只能可想而不可望。

說到如何研究天山,進入的角度實在太多,有些海外學者的史地研究成果堪稱一種探索側光,我們不妨借來一用,比如松田壽男的《古代天山歷史地理學研究》。根據我的閱讀心得,我認為可先從風景學的三個關鍵詞進入,確言之,接近崇高的天山這一巨大對象:空間想像、地方感知和文學再現。

松田壽男《古代天山歷史地理學研究》

高、李:

空間想像、地方感知和文學再現,您提到的這三個關鍵詞,我們非常感興趣,它們是不是構成了一個概念的鏈條(chain of concept),合圍包抄天山這一崇高客體(sublime object)?

張:

是的。首先,空間這一概念,我曾在之前的演講介紹過相關的解釋,其中北美人文地理學界的宗師級學者段義孚先生的觀點頗有啟發意義。在《空間與地方:經驗的視角》一書中,段先生開篇就直接定義和甄別「空間」和「地方」這一對人文地理學的基礎性概念(其實,它們也是風景研究或環境美學的基礎性概念):「我們都生活在空間之中……地方意味著安全,空間意味著自由……空間和地方是生活世界的基本組成部分。」(《空間和地方》,第1頁);在《風景與權力》裡,主編米切爾教授則把空間、地方、風景當成三個可切換使用的詞;而我對二者的轉化(transformation)過程更有興趣,也即空間如何轉化為地方,地方如何轉換為空間——只需要好好讀讀劉亮程的《一個人的村莊》,基本就能瞭然在胸。黃沙梁是作者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一個「受到保護的,自給自足的小世界」,滿足了他「對諸如食物、水、休息和生殖等的需要」(段義孚語),通過他的風景敘事和想像,這個實存於沙灣縣四道河子鎮的地方轉化為一個遙遠而浩瀚的空間,位於我們眼睛看不到的萬裡之外。對很多讀者而言,它可能就是一種無從抵達的萬裡之外,「引起空曠而無限的感覺」(段義孚語)。而這種感覺常常就是空間想像,對遙不可及的地方展開想像。就是發誓一輩子不想離開黃沙梁的劉亮程也曾想像過:「村莊上空飛過的一群蒼蠅對應到世界另一地就是一群龐大的轟炸機。」劉亮程謂之的「世界另一地」其實就是他大腦創造出的抽象空間,「用心靈的眼睛設想的全景和無邊界的空間」(段義孚語)。

劉亮程《一個人的村莊》

當然,一度的萬裡之外也可轉換為朝夕相對的地方。例如,一個外地人遷移到了曾是地圖上一個抽象空洞的空間,逐漸與當地的文化產生了交融和認同,進而將生活的地方轉換成自己的價值維繫之地,變得像劉亮程一樣,「緊貼著地生活」,感知地方的一切:壤土、水、空氣、天空的每一朵雲、炊煙中人說話的聲音……他的體驗和認知就是風景學所定義的地方感知,而敏銳的地方感知通常只有當地人才會具有。在大部分情況下,對一個不可企及的空間,比如天山,如此遙遠,如此高不可攀,外地人只能展開想像,不會像遊牧其間的哈薩克人那樣自然而然地視某個牧場為自己的家鄉,並產生強烈的戀地情結。以我為例,有幸為新大工作,每次匆匆而來,匆匆離去,對天山只有浮光掠影的印象,而這種印象很難轉化成新疆作家筆下的那種地方感知——無論是劉亮程,還是李娟,作為當地人,他們沉浸於自己熟悉的環境裡,越來越理解地方的意義。對他們而言,黃沙梁或阿勒泰就是一個「日復一日的地方」。與他們相比,我所擁有的只是空間想像或學術想像,我可以通過閱讀天山的文學作品和學術文獻積累對它產生了解——也即在概念的層面認知天山,但不可能擁有鄒贊教授的審美優勢:推窗即見博格達雪峰,尚可利用短暫假期到東天山的江布拉克或伊犁河谷小住,或通過視覺、聽覺等感知天山,積累豐富的風景經驗。一點都不誇張地說,長期置身於這樣的環境,他甚至能聽到天山的聲音,它的風聲,雪崩的聲音……

說到聽覺和聲景,我覺得劉亮程寫得最好。有批評家說哈代寫出了威塞克斯(Wessex)這個地方每棵樹發出的聲音,其實劉亮程的耳朵也像哈代一樣敏銳,他摹寫的風聲具有高度的辨識性和地方性。在空曠荒涼的沙漠邊上的村莊,聲景格外突出。我特別喜歡他那篇《我認識那根木頭》,就是因為他高保真的「錄音」水平和文學再現能力。

談到文學再現,不免會講到當下的文學研究趨向,它早已從經典文本或純文學文本批評轉向更有文類兼容度的文化批評了。面對天山這個文學的巨大對象,文學再現的範圍更廣,樣類更豐富,確言之,再現天山的文類除了純想像性作品,還包括散文、遊記、田野調查、新聞報導等。我查閱了一些晚清民初時期赴任新疆的內地官員和考察西北的歷史地理學家的遊記、日記。出於某些原因,他們的西行漫記可能寫得簡略甚至枯燥。但是,即使寥寥幾語,哪怕只談到天氣、路況、打尖歇腳,如果我們仔細爬梳,還是能找到很有價值的材料。關於天山的文學再現,我特別留意了三個江南作家:洪亮吉(1746-1809)、汪曾祺(1920-1997)和沈葦(1965- ),由江南美感陶冶出來的作家如何觀看天山,他們的空間想像和地方感知值得深入研究。

有本輯入「西北史地叢書」的《新疆遊記》引起我特別的注意,作者謝曉鍾(1887-1948)是著名的邊疆史學家,他在「橫渡天山及哈薩克風俗」這一章描寫了以崇高美為主的天山風景多重面相:優美、如畫、怪異等,其中,五月二十二日日記就是一幅徐徐展開的初春天山行旅圖,「無窮無盡的空間得以伸展開去……使我們在每一個轉折之處都獲得一個全新的視野」(蘇立文語):「發濟爾噶郎,循河南岸,正東行。三十三裡,過濟爾噶郎橋,架木為之,旁無欄杆,寬不三丈,水流澎湃,聲激若雷,灘石磋硪,狀極可怖。岸皆懸崖,北面猶陡,偶有疏失,即足喪身。過橋折北行,微偏西,十裡,升陡坡。此處有路通濟爾噶郎,較過橋近十餘裡,近以冰消水漲,未敢冒險鳧渡。五裡,阿克布拉克,譯言濁泉也。千戶長沙脫巴勒提(領百戶長十一,有牲二萬餘頭),於此備宿站,以時太早,尖畢復行。初折東入山,山谷幽邃,比於函谷,漸行漸高。五裡,烏魯布拉克嶺巔。下陡坡,更斜下極陡之坡,右臨澗底,何止千仞,鳥道一線,寬不盈尺,設一墮崖,人馬立碎。一裡,危坡盡,地稍平,有泉匯成澇池,蘆葦叢挺,青翠可觀。循左山麓行,下長坂,右臨深澗,其岸壁立數丈,如地新陷入者。兩山哈薩所築冬窩土屋,無慮數十。十二裡地勢漸闊,一望新葦,仿佛仲夏江南之稻畦。」

[2]

謝曉鍾《新疆遊記》

高、李:

在談到天山風景的時候,您反覆用到了「崇高」一詞,關於崇高的討論,從古至今,從未間斷,而且「在西方,『崇高』概念與阿爾卑斯山相關,它使這個概念在歐洲語言中開始轉向『自然』。對於當時的歐洲人來說,這是一座神山,可成為靈感之源」。

[3]

今天我們正探討的天山,可以說是新疆的象徵。崇高屬於美學範疇,那您是如何看待天山與崇高的關係呢?

張:

天山大氣磅礴,風景整體無疑具有崇高美特質。不過,它的很多局部又具有優美、如畫、甚至怪異(grotesque)的特點。可以說,天山能將我們所熟悉的西方四大審美範疇可視化為最有說明性(illustrative)的風景範例並且豐富它們原有的定義。當然,天山給予觀看者的支配性美感是sublimity(崇高性)。某種程度上,天山等於the sublime (崇高美)。看懂了天山,也就理解了崇高美的定義、內涵及外延。在我看來,近距離觀察或者(有幸)走進天山勝讀很多美學專著。

說到這裡,我忍不住又要提到哈羅德·布魯姆,他在《西方正典》裡反覆強調的一種閱讀方式對我影響甚深。他說你不要用弗洛伊德(也即精神分析學)解釋莎士比亞,而要用莎士比亞解讀弗洛伊德——這一卓識形成於大理論主導文學研究時代,對於後理論時代的我們依然具有方法論的意義。在布魯姆看來,是莎士比亞首開心理分析的先河,而弗洛伊德僅僅是編撰整理者……弗洛伊德在解讀哈姆萊特方面並未提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而哈姆萊特卻對弗洛伊德的主題做出了最好的詮釋。依此推論,風景學、人文地理學、美學話語以及由話語繁衍出來的著述更需要文學作品或像天山這樣的大地作品對其進行詮釋。如果去讀有關崇高美的美學原典,比如埃德蒙·伯克的《論崇高和美兩種觀念的起源》、康德的《論優美感和崇高感》、齊澤克的《意識形態的崇高客體》等,可能會感到晦澀難懂,然而,一旦將他們那些艱深的表述置入「天山」的語境之中,很多問題變得澄明起來,也就是說我們更熟悉的風景現實照亮(throws a new light on)了晦澀的風景理論。在這個意義上,天山之於崇高美理論正如莎士比亞之於弗洛伊德。

高、李:

文學作品是作者對現實中的對象發揮想像,用語言文字(符號)對其抽象再現。在中國文學作品中,有哪些再現崇高天山的作品可以與崇高美理論形成互相印證呢?

張:

前面我提到了洪亮吉,他是清朝中期經學家和文學家,列為「西北史地學」奠基人之一,因言獲罪,流放伊犁,結果,政治厄運帶給他一次尋找崇高美的壯遊,成就了他的天山書寫,比如《天山客話》、《天山贊》和《天山歌》。其中,《天山歌》的崇高美要素非常明顯:

地脈至此斷,天山已包天。日月何處棲,總掛青松巔。

窮冬稜稜朔風裂,雪復包山沒山骨。峰形積古誰得窺,上有鴻蒙萬年雪。

天山之石綠如玉,雪與石光皆染綠。半空石墮冰忽開,對面居然落飛瀑。

……

開首幾句就勾畫出天山的至高:「日月何處棲?總掛青松巔」;至寒:「峰形積古誰得窺?上有鴻蒙萬年雪」;至險:「半空石墜冰忽開,對面居然落飛瀑」……而一種英雄主義豪情從「九州我昔覆險夷,五嶽頂上都標題」之句磅礴而出。全詩充盈著「近似瘋狂的迷狂式的驚奇感」(雪萊語)——非常巧的是,洪氏戴罪壯遊天山的時期(18世紀末期),英國精英階層也正「在通往阿爾卑斯山各條路上進行崇高美的旅行」。他們和19世紀初的雪萊、拜倫等貴族詩人「翻山越嶺,人遊走在生死之間」,體驗「驚心動魄的雄偉」和「巨大的原始震撼」。在這個意義,並未與他們相遇的洪亮吉同樣經歷了攪擾人心的感官體驗,也即浪漫主義詩人所說的「崇高的顫慄」。

高、李:

您分析的《天山歌》,還有前面提到的「橫渡天山及哈薩克風俗」,在洪吉亮和謝曉鍾天山風景的書寫中,不少字句指向危險、恐懼、難以進入的意義,那麼,崇高性是不是與高度、險度、難度等有關?即使作為當地人的我們,雖然日日與博格達雪峰相對,但是真正能登上雪山的人屈指可數,託木爾峰、汗騰格里峰以及博格達峰基本都是留給專業登山者去挑戰的。

張:

非常好的問題。的確,天山崇高性與其不可親近的高度有關——那些著名的天山雪峰,平均海拔都在7000米之上,對於普通人而言,就是「遙遠而巨大」的景物,無法接近。我們一般根據高度把山嶽分成低海拔、中海拔、高海拔。天山絕對是高山中的高山。

有意思的是,中國傳統山水詩歌的很多名山海拔並不高,例如孟浩然的峴山,李白的天姥山,前者低於100米,後者不到1000米。說到峴山,武大珞珈山似乎都比它高。當然,若按文學地理價值的估量,峴山絕對屬於詩人仰止的「高山」,這又是另外一個話題:文學如何升華山嶽的象徵高度。

高、李:

您提到具有文學高度的山,不一定都高不可攀,峴山、天姥山就易於登臨甚至被人類開墾利用,而像天山這樣高海拔的山,由很多危險陡峭的雪峰構成,是難以馴服的自然要素,讓人感到恐懼,這可能就是優美與崇高美的差別吧?

張:

是的。崇高之山引起恐懼,而優美之山意味著安全。面對危險的高山,我們會產生恐懼的愉悅,巨大的感動。伯克根據情感的強度區別優美和崇高——他說:「驚懼是崇高的最高度效果,次要的效果是欣羨和崇敬」;安德魯斯教授在《風景與西方藝術》將崇高等同於「一種無法表達的恐懼 (fear beyond expression) 」。

高、李:

當下旅遊產業蓬勃發展,旅遊文化也已經進入全民視野,現在的遊山已經成為人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中國儒家文化提倡「父母在,不遠遊」,意思是「遠遊」是不被鼓勵的,所以在中國古代,「旅行」很多,但「旅遊」的文化並不發達

[4]

,那麼您前邊提到對山的迷戀審美到如今旅遊文化中的遊山這種變化是怎麼一步一步發展的?

張:

從山之戀到遊山的演化過程,段義孚和法國建築學教授卡特琳·古特都有非常出色的論述。前者在《戀地情結》專闢一節討論「環境態度的轉變:山嶽」,後者的《重返風景:當代藝術的地景再現》剛剛在國內出版,第一章第一節「山,遠處的消費場域」部分觀點也許是段著的隔代迴響。概言之,中西對於山嶽的理解都隨著時間而變化,「都是從以恐懼、逃避為核心的宗教意味,演化為一種從崇敬到賞玩的審美情趣,再演化為近現代的觀念即認為山是一種供人們休閒娛樂的資源」。

[5]

高、李:

您大致給我們勾畫了一幅山文化發展圖景,山這個客體是如何進入主體的審美視野之中,如何變成美術繪畫或者文學作品的呢?

張:

對於這個過程,安德魯斯教授在他的《風景與西方藝術》做過出色的論述。總之,就是「由土地進入風景,由風景進入藝術」,具體到山,我們可以轉述為「由山地進入山景,由山景進入藝術」。再具體到天山,一度拒人接近的天山成為審美對象,又再現為風景藝術——要比較完整地呈現這個過程,需要寫好幾本專著。我很期待更有在地優勢的新大同事,也就是說作為天山風景一部分的景中人(insiders)的您們來做這方面的研究。

高、李:

對於一些極遠的地方,我們無法到達的地方,或者不在當地生活的原因,我們對這個地方做的就是空間想像,或者去通過其他途徑了解感受這個地方,這和在那裡生活的人的體驗肯定不一樣,比方說我們團隊跟隨鄒贊教授做軍墾文化研究,從沙海老兵的口中得知那個年代,那些地方的風景記憶,和來新疆到此一遊的遊客的記憶肯定很不一樣。

張:

這正是我需要了解、尚不了解的地方知識。你們的口述史對象如何從內地進入天山地區?他們的第一印象?他們面對缺氧酷寒的心理反應?他們如何融入當地環境?兵團作家和藝術家如何描寫自己逐漸熟悉的天山景物……所以說,我高度認同鄒贊教授近年來完成的新疆軍墾第一代口述史工作,這項研究太有價值,必將豐富我們這些景外人(outsiders)對於天山風景以及它的崇高性的理解。

高、李:

再回到崇高的山景的藝術再現這一話題。在研究吉爾吉斯坦電影風景的時候,鄒贊教授要我們關注了一些周延材料,包括那些再現高山的風景畫,如《霧海上的旅人》。

《霧海上的旅人》

張:

弗利德裡希(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霧海上的旅人》,幾乎所有談論浪漫主義風景或崇高風景的專著都會選用這幅繪畫作為插圖。所謂霧海,其是也是山中雲海。在18世紀後期,阿爾卑斯山之所以能夠演進為歐洲人尋找崇高美的目的地,風景畫家功不可沒。說到這裡,我插一句:西蒙·沙瑪的《風景與記憶》第三部分專講山之恐懼和山之審美。其中一小部分談到中國黃山迷戀的審美傳統,很有參考意義。

高、李:

《霧海上的旅人》的景中人十分突出,雖然背對著觀看者。(這一點,與中國山水畫很不一樣,我們的人物基本都隱藏在山間溪谷之中了。)他目光投射四周,凝視群山並產生某種思索。弗利德裡希的這幅畫創作於1818年,而早在1808年瑪麗·帕拉迪斯登上了勃朗峰,成為第一位登頂的女性登山者,為何在弗利德裡希那個時代高山風景畫中不見女性的身影?

張:

凝視群山,山也就變成了被凝視的對象。弗利德裡希的凝視就是男性的凝視,或者說,帝國的凝視。無論中西,高山風景一度都是男性主導的風景。換言之,被視為崇高的風景,從雪山到沙漠到大海,很多世紀裡,基本上就是男性風景,安德魯斯(Malcolm Andrews)就把崇高界定為一種性別美學。直到某一天,一位女登山者,或者女扮男裝的女登山者也站在群山之巔俯瞰一切,才能改變了風景的性別。

高、李:

從登山運動著手研究性別問題,這真的是為女權主義研究提供了一個新的研究課題。對於這幅畫,您是否還有新的詮釋角度?

張:

這幅畫已從多個角度被人詮釋過了,包括帝國、性別、民族、階級等。我個人覺得,還是段義孚解讀得最好,他寫過一本《浪漫主義地理學》(

Romantic Geography

),可以為新大團隊正在做的中亞電影研究提供一些側光。他分析的浪漫主義的經典風景,如高山、沙漠、冰川等,其實也是大天山風景的構成要素。

高、李:

我們都知道在西方有浪漫主義畫派、浪漫主義音樂、浪漫主義文學等,「浪漫主義地理學」的確是一個新穎的領域。浪漫主義文學由於歐洲19世紀浪漫主義運動的影響下所產生,強調「自由取代理性成為最高價值,所有的範疇都出自人的自由心靈,一切理性規則和習慣都要用自由這一最高原則衡量一番」,誕生了拜倫、華茲華斯等文學巨人。在您看來浪漫主義的地理學是如何產生的?它的產生和風景之間的聯繫又是怎麼樣的呢?

張:

這個問題很大,我需要慢慢回答。其實,段義孚已經回答過了,但是如果討論到作為浪漫主義風景的天山,我們需要新的答案。我相信,最好的答案一定會產生在新疆本地學者當中。

高、李:

您耕耘在「風景與文學」的研究領域,並取得了令人矚目的學術成果,對於想要進入該領域的研究者,請您推薦幾本權威讀書,謝謝!

張:

若就山景研究,尼克爾森(Marjorie Hope Nicolson)《山之陰鬱、山之光榮》(

Mountain Gloom and Mountain Glory

),《浪漫主義地理學》(

Romantic Geography

)和《風景與記憶》是基礎讀物,其中,第一本不僅影響了段義孚,更是影響了沙瑪。這三本書也可連綴成風景主題下的「山景研究」系列。

高、李:

您的推薦為想要進入該領域的研究者提供了寶貴的線索,非常感謝。

張:

其實,我更期待你們的修正性回應(revisionary response)。

高、李:

您今天關於「天山與崇高美」的講解將鼓舞更多的人真正地登上高山感知這種崇高美,同時為我們進入「登山文學」、「風景文學」、「文學與藝術」甚至天山文學提供方法論的光亮,激發更多的研究者。

張:

謝謝!

注釋

1.鄒贊、薩瑪拉:《歷史記憶、文化再現與風景敘事——聚焦吉爾吉斯斯坦近十年重要電影》,載《當代電影》2020年第5期,第84-90頁。

2.詳見謝曉鍾:《新疆遊記》,中國國際廣播出版社2016年版。

3.高建平:《「崇高」概念的來源及其當代意義》,載《浙江社會科學》2020年第8期,第113-117頁。

4.彭兆榮、鄒贊:《移動的邊界:論旅遊文化與旅遊人類學——訪彭兆榮教授》,載《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第6-12頁。

5.【美】段義孚:《戀地情結》,志丞、劉蘇/譯,商務印書館2018年版,第105頁。

《涉渡者的探索——中國語言文學學術名家訪談錄》,鄒贊、朱賀琴 等/著,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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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以一種嶄新的姿態,開了美國民族文學的先河,開創了此前美國文學前所未有的題材和主題:革命歷史、邊疆和航海小說。尤其是第二部《最後的莫西幹人》充滿了美國本土特色的浪漫主義色彩,它以美國在拓荒時期的西部邊疆為背景,講述18世紀英法殖民者為侵佔美洲領土而發動的一系列殘酷的殖民戰爭,呈現了一部印第安人的血淚史。
  • 風景畫大師阿瑟·斯切特,色彩明快亮麗的田園牧歌風景畫
    澳大利亞優秀風景畫家,阿瑟·斯切特(1867年-1943年)就喜歡畫「亮調子」。他的油畫風景以明快、亮麗的色彩吸引人,畫作中視野敞亮開闊,灑滿陽光。被藝術評論家稱為「澳大利亞油畫風景之子」。油畫風景上面這幅風景畫尺寸是62cmx75cm,畫家採用大筆觸塑形,追求的是整體效果。
  • 西方藝術史:英國美術 浪漫主義風景畫家塞繆爾帕爾默
    他的畫以風景為主題,帶有夢幻的成分,在清淡、悠遠的詩意中有一種懷舊的哀愁。主要作品有《清晨》、《肖漢姆的花園》(水彩,1829)等。肖勒姆特有的圓形山丘和背面顯示的新月被二十世紀中葉的藝術家作為主題採用。受約翰·彌爾頓詩意喚起的啟發,月亮在其各個階段成為帕默作品中的一個反覆出現的特徵。《丘陵場景》1828年《來自晚間教堂》這是帕默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他在Kent肖勒姆的時候畫的。肖勒姆代表了一種鄉村天堂,一種理想的風景,被神聖的存在所感動。
  • (紙刊備選)夢花花|雲風景(廣東)
    文學時代微刊·總第5598期歡迎關注·文學時代微刊·夢花花文/雲風景(廣東)妹妹找哥淚花流,不見哥哥心憂愁;特約作者簡介【作者簡介】盧月明,筆名:雲風景,廣東人。修漢語言文學專業,1999年開始寫作,數量較多的作品發表在企業報等刊物,猶以散文見長。二十一年來,堅持不斷訓練文筆,我行我思,涉獵了大量的文學以及哲學方面的書籍,努力提高自己的寫作能力。平時喜歡靜靜獨處,修養人格品行。喜歡浪漫主義的文風詩風。
  • 國際交流 | Ken Taylor教授:花園與文化景觀『2020風景園林國際...
    國際交流 | Ken Taylor教授:花園與文化景觀『2020風景園林國際學術論壇視頻回顧 』 2020-10-30 11:01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政務
  • 俄羅斯風景畫家,阿列克謝彼得羅維奇博戈柳博夫作品欣賞
    阿列克謝羅維奇博戈柳博夫,俄羅斯風景畫家,出生於一個退休軍官家庭。1841年,阿列克謝從軍校畢業,隨俄羅斯海軍艦隊前往許多國家。1849年,他進入聖彼得堡美術學院。師從馬克西姆Vorobiev,艾瓦佐夫斯基極大地影響了當時年輕的畫家。
  • 從長安到天山,他走過唐代詩人走過的路,去看他們看過的風景
    這樣不僅能夠飽覽風景名勝、增加自己的閱歷,還能於沿途結交名流墨客,一舉兩得。我們所熟知的杜甫、李白等詩人就都曾在青春年少時四處遊歷,並留下了諸多我們需要全文背誦的千古名篇,比如杜甫的《望嶽》。說回正題,大家有沒有發現這些詩人們的足跡和唐朝的疆域並不完全一致,好像少了一塊?
  • 安德魯斯談西方風景畫:風景畫讓我們離自然是近還是遠
    上海博物館「心靈的風景:泰特不列顛美術館珍藏展」已進入倒計時,這一展覽展出近三百年來54位英國偉大風景畫家的71幅畫作(展期至8月5日)。英國風景藝術研究專家馬爾科姆安德魯斯教授此前受上博之邀撰寫了《風景的經驗:西方的藝術與自然》的文章,討論如何「回應」西方傳統風景畫的一些根本問題。
  • 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前的文學發展——浪漫主義文學運動
    引言從資產階級革命後到1830年七月革命這一時期的文學,充滿了不同思想、不同流派的對立和衝突,這是該歷史時期的階級鬥爭的反映。浪漫主義的文學現象浪漫主義是這一時期主要的文學現象。浪漫主義在思想內容上並不是統一的,其中存在著不同的階級流派,即貴族浪漫主義和資產階級浪漫主義。法國十九世紀上半期浪漫主義運動的實質就是資產階級浪漫主義對貴族偽古典主義的鬥爭,這構成了十九世紀前三十年文學發展的基本內容。
  • 「有風景的思政課」舉行年終公開課 大學教授談「中國自信」
    「有風景的思政課」營造思政交流平臺「有風景的思政課」,是錢江晚報、「學習強國」浙江學習平臺在中共浙江省委宣傳部、省教育廳的指導下創辦的一個思政品牌欄目,創辦一年多時間裡,採訪報導了全省各大高校、中小學校園近百講精彩的思政課堂,推出了大批優秀思政教師,是全國最早全方位報導思政教育的欄目之一。
  • 為什麼批判現實主義先驅《紅與黑》同時也是一部浪漫主義作品?
    然而法國文學評論家斯塔夫將司湯達歸為「浪漫主義」專欄,丹麥文學史家勃蘭迪耶斯也將司湯達歸為「法國浪漫派」。美學家朱光潛在他的《談美書簡》中指出司湯達的《紅與黑》具有強烈的浪漫色彩。在這種情況下,《紅與黑》浪漫主義的具體方面是什麼?司湯達屬於「法國浪漫派」的說法有道理嗎?接下來,我將從三個方面分析《紅與黑》的浪漫情懷。
  • 跟隨六位大家尋找生命的原風景 系列紀錄片《文學的故鄉》首播
    日前首播的系列紀錄片《文學的故鄉》,跟隨六位中國當代作家回到故鄉尋找他們生命的「原風景」,也讓觀眾感受中國當代文學版圖裡的著名風景。「故鄉是作家出發的原點。我們跟蹤記錄作家重返故鄉的過程,探究他們如何把生活的故鄉轉化為文學的故鄉。」本片導演、北京師範大學紀錄片中心主任張同道說,「我期待觀眾通過這部紀錄片找到自己的文學故鄉,就是我們的精神故鄉,就是詩和遠方。」
  • 油畫作品中的意境/感受油畫風景中的詩意,走進柯羅的風景畫
    我對柯羅風景畫的瘋狂喜愛源於多年前的一次進京觀展。其實是奔著中國美術館展出的印象派畫展去的,臨出展廳時順便買了幾本印刷品,其中一本就是《柯羅風景畫》,銅版紙印刷效果很好,色彩很正,清晰度尚可。返程乘坐的是夜班火車,躺在還算舒服的中鋪上,正好有時間翻看剛買的畫冊。
  • 義大利風景畫:廣闊的風景、古典園林風景-帕尼尼|美術作品
    A.D 17C-18C義大利畫家_喬瓦尼·保羅·帕尼尼(Giovanni Paolo Panini 生於1691年6月17日 至 1765年10月21日),是一位羅馬畫家和建築師,主要以「風景畫」而聞名。作為一名畫家,帕尼尼最出名的是他對羅馬遠景的描繪。帕尼尼最著名的作品包括他對萬神殿內景的描繪,以及他的維都特畫,畫中描繪了羅馬的景色。
  • 首相的藝術:溫斯頓·邱吉爾的風景畫
    他任英國首相時的作為,特別是在二戰期間,使他成為一個婦孺皆知的人物,但說邱吉爾傑出的原因還有很多。今天,今日藝術雜誌邀請你們來看看他的風景畫,而風景畫也是這位首相在他身為畫家的職業生涯中最喜歡的主題之一。
  • 可見之詩——第四屆中國油畫風景作品展(2020)盛大開幕!
    2020年12月26日晚,由中國油畫學會、山東省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濰坊市人民政府主辦,中共濰坊市委宣傳部、濰坊市文學藝術界聯合會、濰坊市文化和旅遊局、濰坊市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委員會、濰坊市投資集團有限公司、濰坊市濰城區人民政府、濰坊十笏園文化運營管理有限公司共同承辦的「可見之詩——第四屆中國油畫風景作品展
  • 浪漫主義——弗裡德裡希
    薇艘光國繪畫課堂 卡斯帕·大衛·弗裡德裡希(1774-1840) 卡斯帕·大衛·弗裡德裡希是德國偉大的浪漫主義畫家,1774年9月5日出生於德國格雷夫斯瓦德港市
  • 微妙精美 含蓄典雅——楊鳴山油畫風景寫生作品賞析
    原標題:【視點】微妙精美 含蓄典雅  ——楊鳴山油畫風景寫生作品賞析  風景寫生之一  風景寫生之四  李維世  楊鳴山1933年出生於俄羅斯,8歲時隨父親回國,定居於烏魯木齊,20歲時考入西北師範學院藝術系,師從著名美術教育家、留法畫家呂斯百教授,畢業時因成績優秀留校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