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5日，東阿魯御公司給深圳太太藥業代生產的塑料盒包裝「阿膠糕」，廠家介紹該產品以牛皮製成的黃明膠塊為原料。
3月5日，東阿祥雲堂公司，工人們正將散裝「阿膠糕」裝進塑料包裝盒內，這批「阿膠糕」系貼牌生產。
3月5日，東阿祥雲堂公司熬膠車間的鍋裡，製作「阿膠糕」剩下的邊角料被熬化重新生產。
3月5日，東阿祥雲堂公司熬膠車間裡，放著用於製作阿膠糕的袋裝明膠。
3月5日，東阿魯御公司負責人出示的「出廠檢驗報告」。
山東東阿縣多家阿膠企業用牛馬騾皮熬製假阿膠；專家稱，馬皮跟驢皮功效相反，假阿膠對人體有害
阿膠糕不含阿膠，牛皮騾馬皮熬製假冒阿膠標稱千元驢皮膠。近日，新京報記者通過近一個月調查，揭開了山東東阿縣多家阿膠企業的造假黑幕。
新京報記者調查發現，東阿縣多家阿膠廠家用牛皮邊角料甚至騾馬皮做原料來做阿膠，更有「太太製藥」等知名企業委託當地廠家加工劣質阿膠糕。由於我國對阿膠食品並沒有阿膠含量的規定標準，最終這些假冒劣質的阿膠糕，在廠家自製「檢驗合格」報告掩護下，堂而皇之通過電商渠道流入市場。
假阿膠的加工過程沒有衛生標準可言，工人全程徒手作業，不法商販為了謀求暴利，牛皮騾馬皮什麼「料」都敢熬，甚至還會添加明膠增稠。專家表示，由於雜質提煉不乾淨，劣質阿膠服用後無法吸收，還會導致腸梗阻等危害人體健康。
廉價阿膠糕包裝後價格翻10餘倍
每斤10餘元阿膠糕，經包裝後可賣到數百元
3月5日，東阿縣大王村內，324省道與北環路交叉口南側一處上千平方米的大院內，阿膠糕的生產正在忙碌地進行著。
院門口沒有懸掛任何標牌，也無法看出這裡是一家從事阿膠生產的企業。院門正對面辦公室裡掛著的營業執照顯示，這裡是東阿祥雲堂阿膠製品有限公司（簡稱祥雲堂公司）。工商系統查詢顯示，祥雲堂公司成立於2015年，註冊資本300萬元，於2016年獲得阿膠系列食品生產許可證。
在辦公室內，自稱祥雲堂公司股東的張女士，接待了以經銷商身份到訪的新京報記者。
「東西都是一樣的，就是包裝不同，區別就在於用什麼包裝賣，價格你還可以定得再高一些」，張女士分別拿出鐵盒、塑料盒以及禮盒三種不同包裝的阿膠糕，稱盒裝阿膠糕配料成分完全相同。
經幾輪談判，張女士給出了該廠出產的阿膠糕最低價格：每斤阿膠糕裸片18元，如果帶包裝，塑料每盒加收3元左右的包裝費，鐵盒和禮盒包裝費分別為5元和17元左右。張女士說，「量大還可以再優惠」。
張女士稱，她從甘肅一名經銷商那裡了解到，出自祥雲堂公司的鐵盒包裝的阿膠糕，通過市場和電商銷售渠道，可以賣到198元一斤，禮盒則可以賣到298元一斤。「比起東阿阿膠、同仁堂那些名牌，這個價格已經很有優勢了，普遍反應銷量還不錯。」張女士說。
新京報記者查詢了解，東阿阿膠、同仁堂等知名阿膠生產廠家所售的阿膠糕，目前每斤售價均在六七百元左右。
張女士介紹，祥雲堂公司廠房有一條生產線，每天可產兩到三噸阿膠糕，除了春節期間需要提前半個月下訂單之外，其他時間只需要提前兩到三天就可以。
類似祥雲堂公司的廉價阿膠糕，在東阿縣為數不少。3月7日，新京報記者來到在東阿縣牛角店鎮324省道旁一家未掛牌的阿膠糕廠，該廠為鄰街的一棟樓房，後方為數百平米的生產車間。負責人趙姓先生稱，他這裡的阿膠糕價格低至每斤13.8元。
大鍋裡的「秘密」
邊角料回鍋熬阿膠，為「增稠」違規添加明膠
18元一斤的阿膠糕是怎麼生產出來的？新京報記者進入生產車間一探究竟。
祥雲堂公司的生產車間包括熬膠間、切膠間、包裝間等，共十餘名工人，無論是切膠還是包裝，均徒手作業。
在熬膠間，放著三口直徑1米多的大鍋，其中一個鍋內正在熬膠，散發著濃烈的腥味。「把膠塊放進鍋裡熬製四個小時，才能熬化成膠」，兩名熬膠師傅介紹，阿膠糕熬成之後切割剩下的邊角料，會被放入旁邊的另一口大鍋回鍋，重新熬製阿膠糕。
熬膠間的桌上，放著一份手寫的阿膠糕配製成分表，顯示成分為黃明膠塊佔5％，大棗、核桃分別佔8%和15％，作為食品添加劑的明膠，也出現在這份配料成分表中。熬膠間的角落裡，除了堆放著作為原料的黃明膠塊外，還放著幾袋已經打開的明膠、麥芽糊精等添加劑。
據公司負責人介紹，增加明膠的作用主要是「增稠」。但在生產包裝好的阿膠糕產品包裝中的配料表中，並沒有明膠。「在任何一家阿膠糕的包裝上，你都不可能看到明膠的。」熬膠的師傅告訴記者，根據相關規定，明膠是不能作為輔料熬製阿膠糕的。
記者查詢發現，早在2014年，山東省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發布《關於進一步加強阿膠糕類食品生產許可工作有關問題的通知》，就明確規定阿膠糕類產品，不應添加明膠及其他有增稠功能的食品添加劑。
熬製好的阿膠糕經過冷卻後，來到切膠車間，兩名工人正在徒手將一塊塊冷卻好的阿膠糕塊進行切割。
而根據前述通知規定，根據阿膠糕類產品生產工藝特點，冷卻間、包裝間（切片、內包）為清潔區。清潔區入口處應有風淋設施，與準清潔區相對隔離。冷卻間採用有效方法定期消毒；包裝間（切片、內包）應設置空氣淨化和消毒設施，空氣清潔度應達到30萬級。
五花八門的原料
生產商稱阿膠糕原料有牛皮膠、還摻騾馬皮
據了解，阿膠糕的主要成分，是由純驢皮熬成阿膠塊，加入核桃、芝麻、枸杞等輔料混合熬製而成。《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對阿膠的定義為：驢的乾燥皮或鮮皮經煎煮、濃縮製成的固體膠。
然而在祥雲堂公司熬膠間的那份阿膠糕配製成分表中，並沒有任何有關於阿膠塊的記載，取而代之的是黃明膠塊。
黃明膠塊究竟為何物？
「其實就是牛皮膠。」張女士稱，目前驢皮價格漲至3000多元一張，三斤驢皮產一斤阿膠，如果用驢皮熬阿膠糕，無法收回成本。
張女士表示，祥雲堂公司沒有生產原料阿膠塊的資質，他們是從山東東阿鑫澳潤阿膠製品有限公司（簡稱鑫澳潤公司）購買成品牛皮膠塊，用於加工阿膠糕，「我們都是朋友，牛皮膠進貨都是裸塊，沒有任何包裝」。
雖然承認造假，但張女士強調他們所產的阿膠糕，口感上可以以假亂真。
3月6日，記者來到東阿縣銅魚路上的山東東阿仁康阿膠製品有限公司（簡稱仁康公司），該公司官網介紹，其生產的阿膠糕原料採用驢皮熬製。
「什麼皮都有，牛皮邊角料的成分更多一些。」仁康公司的徐經理承認，他們所用的原料成分更為複雜，包括牛皮、騾皮、驢皮和馬皮，不過和「祥雲堂」公司單純使用牛皮膠不同，他們的阿膠糕可以檢測出驢皮的成分。
徐經理表示，仁康公司並不具備阿膠塊的生產資質，他們的原料膠同樣來自鑫澳潤公司。
「驢皮膠是補血的，馬皮是敗血的，據多位業內人士介紹，馬皮熬製的膠塊與驢皮阿膠功效相反。
無資質阿膠廠商打「擦邊球」
擅自改變生產工序，「借」用生產資質和商標
無論是祥雲堂公司，還是仁康公司，其所使用的牛皮膠塊源頭，均指向了鑫澳潤公司。
對於為何不自己生產阿膠塊，仁康公司徐經理解釋說，公司只有食品的生產資質，而生產阿膠塊必須要健字號或藥字號的資質。
3月6日和3月8日，新京報記者經介紹先後兩次前往鑫澳潤公司，該公司一名秦姓經理反覆確認記者的「經銷商」身份，才願意接洽。
據秦經理介紹，健字號阿膠塊要求很嚴格，必須以其公司的商標生產，而牛皮膠塊可以出散片，不打公司的商標。「沒有包裝，我可以幫你聯繫包裝廠家貼牌，具體你是當成阿膠塊賣還是牛皮膠塊賣，我也不過問。」
「還有質量更差的牛皮膠塊，45元一斤，魯御公司進的就是這種膠塊。」秦經理稱，牛皮膠一般只賣給東阿本地生產阿膠糕的廠家，同時還會供應切膠過程中產生的不規則膠塊丁，「這些邊角料不用就浪費了。」
據工商登記信息顯示，鑫澳潤公司並沒有生產阿膠塊和黃明膠塊的資質，只有生產蛋白粉的資質。秦經理表示，按規定需要把黃明膠塊打成蛋白粉才能出廠，「我們打擦邊球，直接出黃明膠塊給阿膠糕廠使用，走的是蛋白質粉的資質。」
「用牛皮膠為原料做阿膠糕，用邊角料替代全驢皮已不算秘密。」東阿縣正乾阿膠製品有限公司（簡稱正乾公司）負責人劉先生，自稱從事阿膠行業已逾10年，他介紹說，現在出一斤阿膠的成本在300多元，去掉邊角料，再加上提純、設備維護、人工費，每斤低於1000塊錢的阿膠塊，基本可以判定不是純驢皮。
劉先生介紹，該公司的主打產品為「阿膠固元糕」，就是用驢皮和騾皮的邊角料，配上核桃等輔料加工而成的。正乾公司生產的健字號的阿膠固元糕每斤在200元左右，「含膠量最少是10%，能檢出驢皮源，有檢驗合格證書，並且用我們自己的商標，出了事我們承擔。」
代工廠傍「名牌」
接受知名品牌委託生產，貼牌包裝大量發貨
在祥雲堂公司的包裝間裡，切割好的阿膠糕通過包裝機真空包裝後，稱重打包成箱，準備發貨。
張女士稱，這些阿膠糕是一個微商客戶訂的貨，一共1700盒。新京報記者注意到，成品的阿膠糕包裝上，三個紅色大字的商標「芷熙堂」非常醒目。
之後，記者在網上搜素發現，該產品在網上均有售賣。在淘寶上，這款「芷熙堂」阿膠糕顯示為「阿膠糕即食固元糕」，原價為250克218元，淘寶價為29.9元。
該店鋪名稱為「東阿廠家官方店」，店鋪信息顯示銷售公司為聖仙山商貿有限公司，其所屬於東阿縣魯御阿膠製品有限公司（簡稱魯御公司）。其宣稱，「正宗真驢皮熬製，已通過普尼檢測，驢成分檢出。」
張女士稱，除了祥雲堂公司，她也參與了魯御公司的經營。其介紹魯御是老廠，後來為加大供貨量又開了祥雲堂公司，兩家公司生產的阿膠糕是一樣的,「這樣做也是為了分散風險，一家不會牽連另一家，我們還單獨註冊了一些銷售公司。」
3月5日下午，新京報記者在魯御公司廠區內看到，幾名工人將打包成箱的阿膠糕裝滿了一輛大貨車，而生產車間內正在打包的阿膠糕包裝盒上，記者見到了深圳太太藥業有限公司「太太」商標和該批次阿膠糕的檢驗合格報告。
「這批貨都是『太太』預訂的，一共24噸」，張女士稱，深圳太太藥業有限公司是他們最大的客戶，一年訂購上百噸阿膠糕，也是用牛皮膠生產的。
3月21日下午，深圳太太藥業有限公司銷售部一工作人員向新京報記者確認，公司確有一款太太阿膠糕產品，委託生產廠家為魯御公司。「目前該款產品處於缺貨狀態。」
從事類似貼牌生產的，還有仁康公司。該公司徐經理介紹，該公司做阿膠糕的貼牌代工已有兩年多，「這些是按照客戶要求定製的，他們賣得挺不錯。」徐經理出示了各種阿膠糕的樣品，包括蔓越梅、水果等口味。
劣質阿膠廠家包通過檢測
阿膠曾被多次曝光造假，檢測方法亟待更新
東阿縣一從事阿膠行業二十多年的廠家負責人介紹，為降低成本，一些東阿阿膠食品生產企業還從周邊地區進原料，阿膠塊每斤售價僅20元。
3月9日上午，新京報記者走訪陽穀縣山東御貢堂阿膠製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御貢堂公司），購買「低端阿膠塊」。
御貢堂公司位於陽穀縣324省道與東信路交叉路口南側，整個廠區有60多畝。該廠負責銷售的潘先生稱，很多東阿阿膠糕廠家的原料阿膠塊，都由他們供貨，去年一年的銷量有200多噸。
在御貢堂公司的辦公室內，潘姓男子提供了多種不同價格的「阿膠塊」樣品，據其介紹，最「低端」的阿膠塊是牛皮邊角料熬製的黃明膠塊，稍好一點的有進口驢皮邊角料與驢骨、驢毛熬製的含有驢皮源的阿膠塊。記者對比含有驢皮源的「低端阿膠塊」與黃明膠塊，兩者外觀幾乎沒有區別。
「從我們這裡走貨，可以提供生產資質、檢測報告等手續，包檢測出驢皮源」，潘先生說，有食品批號的「食字號」的阿膠塊用鐵盒包裝，規格240克38元一盒，帶有保健品標識的「健字號」阿膠塊，鐵盒裝250克，75元一盒，兩者均為「低端阿膠塊」。
3月10日下午，陽穀縣阿城鎮的華珍堂阿膠製品有限公司。在該廠的辦公室，廠家負責人拿來一款有保健品批號的240克鐵盒包裝，宣稱是與某知名藥廠合作的定製產品，定製價是208元一盒，記者拿貨最低價可以給到80元一盒。「這種膠塊是驢腿、驢頭等邊角料熬製而成。」
據多家廠商介紹，在山東境內並無「食字號」的阿膠塊，只有「健字號」或「藥字號」，打著「食字號」的便宜阿膠塊，均不是純驢皮熬製。
新京報記者注意到，山東東阿縣的假冒偽劣阿膠曾被媒體多次曝光。同時，東阿縣近年也曾集中開展多層次多種類的阿膠類產品專項整治行動，包括對阿膠類產品生產經營企業採取「一品一檔」、「一企一檔」、「一店一檔」等管理措施，並在全縣推行原輔料登記公示制度等。
「用純驢皮熬製才能稱為阿膠。所以是否用純驢皮成為鑑別阿膠真假的關鍵鑰匙。」天津中醫藥大學一位不願具名的教授介紹，阿膠市場亂象屢禁不止，鑑別困難是其中重要原因，目前使用較普遍的是DNA檢測皮源成分，很難檢測出具體含量。有些廠家製作偽劣阿膠的時候也會加入一定的驢皮，就是為了能通過檢測。
山東省農科院生物技術研究中心測序中心主任步訊告訴新京報記者，《中國藥典》中阿膠項下的鑑別方法是採用特徵肽鏈的方法進行鑑別。目前《中國藥典》也在考慮將馬皮納入鑑別範圍，「可能也是考慮到市場上有用馬皮冒充驢皮造假的情況」。
A12版-A13版採寫/新京報記者 王飛翔 趙吉翔 實習生 盧功靖 A12版-A13版攝影 新京報記者 大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