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玩《將軍的榮耀》時,偶然注意到了一些有趣的戰役的名字,如太平洋戰場中的「紅色風暴」、「沒落行動」,韓戰中的「屠夫行動」、「攤牌作戰」等等,毫無疑問,這些都是軍事行動代號。
注意到這一點之後,腦海中立即產生了幾個疑問:諾曼第登陸為什麼叫「霸王行動」?北非登陸戰為什麼叫「火炬行動」?為軍事行動起代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軍事行動代號除了保密性之還有什麼特別的意義?軍隊行動代號與對應戰爭之間有著怎樣的內在邏輯······
查了若干資料之後,終於有了一些收穫。在此基礎上,本文梳理一下軍事行動代號的故事。
01
戰爭本來是沒有名字的,後來叫的人多了,也就有了名字。
早期,戰爭一般根據戰爭的地點、人物甚至時間等要素來命名,比如赤壁之戰(地點)、拿破崙戰爭(人物)、三十年戰爭(時間)。這種命名都是事後命名,事前誰也不知道這場戰爭叫什麼。
到了一戰時期,走在時代前沿的德軍參謀本部發現,給軍事行動起一個代號,不僅有利於保密,還有利於指揮官更好地調整計劃、指揮作戰,同時鼓舞士氣。
1918年春,德軍率先在西線使用了軍事行動代號,此時的靈感多來源於宗教和神話,如「羅蘭行動」(羅蘭是查理曼大帝麾下12聖騎士的首席騎士)、「瑪爾斯行動」(瑪爾斯是羅馬神話中的國土與戰爭之神),以英雄名字來指代軍事行動,既能寄託勝利的願望,又能給士兵以心靈上的慰藉,激發軍隊的戰鬥力。
軍事行動代號雖然沒能挽救德國戰敗的命運,但戰爭過後,為軍事行動起代號的做法卻保留了下來。二戰之前,各地局部戰爭規模不大,且多發生在落後地區,戰爭沒有出現有名的軍事行動代號。
二戰前夕,德軍又率先啟用了沉寂已久的軍事行動代號,比如1935年的「紅色方案」——德軍進攻法國的作戰計劃,1937年的「紅綠方案」——德軍入侵東南歐的作戰計劃。
戰爭爆發後,德軍又制定和實施了入侵波蘭的「白色方案」、入侵挪威和丹麥的「威瑟堡行動」、入侵法國的「黃色方案」等等。
眼尖的人會發現,這些軍事行動號多以顏色命名。的確,顏色簡單好記、隱蔽性強,很適合做行動代號,不僅德軍愛用,美軍也很愛用。
二戰爆發前,美軍對假想敵制定的作戰方案,也多以顏色命名,如對日本的「桔色行動」、對德國的「黑色行動」、對墨西哥的「綠色行動」等等,參戰之前,美軍的幾次軍事行動也都是用顏色命名的,如增援冰島的「靛青行動」、佔領亞速爾群島的「灰色行動」、佔領達喀爾的「黑色行動」。
顏色雖然很適合命名,但也存在問題:軍事行動越來越多,而顏色的種類有限,遠遠不夠用。此時,用什麼詞彙給軍事行動命名,就看各自的腦洞了,在這種情況下,同盟國和軸心國雙方各種「野」代號層出不窮。
02
突破宗教、神話、顏色等詞彙的限制之後,德國的命名開始放飛自我,人物、動物、植物、自然現象,無不採擷,如「乞討棍」(1942年德國第18集團軍進攻蘇軍)、「水牛行走」(1942年東線中段德軍撤離)、「魔彈射手」(1943年德軍在東線反遊擊戰)、「球形閃電」(1943年德軍清剿南斯拉夫遊擊隊)、「牙醫」(1945年初德軍對阿爾薩斯地區發動進攻)、「尼祿命令」(1945年3月希特勒下令摧毀德國一切設施)。
除了以上奇葩代號之外,德軍也有正常且響亮的代號,如「海獅」(1940年德軍從英國登陸的作戰計劃)、「颱風」(1941年德軍進攻莫斯科的作戰計劃)、「北極光」(1942年德軍進攻列寧格勒的作戰計劃)等等。
當然,德軍中最有名的軍事行動代號當屬「巴巴羅薩」。1940年德軍制定了入侵蘇聯的作戰計劃,計劃的主要制定者羅斯堡,以自己兒子的名字「腓裡茲」,來命名此次作戰計劃。希特勒對此十分不滿,認為這個平凡的名字配不上宏偉的計劃,於是親自操刀,將其定名為「巴巴羅薩」。
巴巴羅薩是是神聖羅馬帝國霍亨斯陶芬王朝首位皇帝,在位期間窮兵黷武,將神聖羅馬帝國的國力推向了頂峰,成為歐洲最強的國家,他也被認為是中世紀德國最成功的統治者。希特勒將侵蘇計劃命名為「巴巴羅薩」,意義不言而喻。
盟軍方面,軍事行動命名的詞彙也比較廣泛,神聖莊嚴、幽默詼諧、血腥殘酷、浪漫溫情,都有所涉獵。如「火炬」(1942年盟軍在北非登陸)、「鞋帶」(1943年美軍在瓜島登陸)、「絞殺」(1944年盟軍在義大利轟炸德軍交通線)、「天鵝絨」(1942年盟軍空中援助蘇聯)等等。
在為軍事行動起代號的過程中,英軍最先走向規範化,它們從詞典中篩選了名詞和形容詞,排除專用名詞、地理術語、船名及可能暴露行動內容的詞語,剩下的詞彙就成了命名的備選項。美軍借鑑了英軍的做法。1942年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批准通過了第一部「軍種行動代號目錄」,規定由作戰部負責每個戰區的軍事行動命名。
在盟軍中,英國的邱吉爾對軍事行動命名尤其感興趣,也頗有心得。
邱吉爾認為:「對於那些可能會有大批戰士獻出生命的行動,要注意避免使用含有吹噓或過分自信色彩的詞語作代號,同時也要防止使用讓人洩氣的沮喪的詞,這些代號不僅不能是輕薄之徒的名字,也不應該是普通平淡的詞,大臣或指揮官的名字更不能用。」
對於重要的戰役,邱吉爾都會親自命名,即使是美軍主打的戰役,邱吉爾也要插手。比如美軍空襲羅馬尼亞油田的作戰行動,美軍將其命名為「肥皂泡」,邱吉爾認為太垃圾,將其改為「海嘯」,諾曼第登陸計劃最初叫「滾雷」,邱吉爾也不喜歡,提議改為「霸王」。
此外,「火炬」、「龍騎兵」(1944年美軍在法國南部登陸)等,也是邱吉爾命名的。
除了上面說的這幾個國家外,其他國家也有為軍事行動命名的,如蘇聯的「星火」(1942年蘇軍突破德軍封鎖)、「魯緬採夫元帥」(1943年蘇軍在別爾格羅德地區對德軍作戰),「音樂會」(蘇軍遊擊隊破襲德軍鐵路系統)、「八月風暴」(1945年蘇軍進攻關東軍),日本的「一號作戰」(1944年日軍打通大陸交通線)、「天號作戰」(1945年日軍對美軍實施自殺式攻擊)、「菊水一號」(1945年日軍死守衝繩島)等等。
03
好的作戰行動代號,念起來響亮順口,便於記憶,而且特別符合戰爭意境,能激勵士氣,表達必勝的願景正義的使命,給士兵以心靈上的撫慰。
從目的上反推,我們不難發現為作戰行動命名的邏輯。一般而言,好的作戰行動代號,符合以下幾個標準。
佔據道義制高點。像「光輝」、「和平」、「火神」、「莊嚴」、「拯救」等詞彙,肯定比「掠奪者」、「惡魔」、「吸血鬼」、「騙子」等詞彙看起來更舒服,畢竟,誰也不會自己承認自己軍隊是邪惡的。當然,盟軍也使用不少血腥、暴虐的詞彙來命名,這類命名當時可以讓士兵發一下洩心中的憤怒,但長遠來看算不得優秀。
表達祈勝心理。人或多或少都有迷信心理,都喜歡幸運、吉祥的東西,戰場上尤其如此。因此行動代號必須能提升士氣、堅定必勝信念。可以勇猛一點,比如「報仇」、「風暴」、「霹靂」、「戰斧」,也可以幽默一點,如「雜技家」、「丘比特」、「伐木工」、「肉餡」等,這些可以緩解士兵緊張壓抑的心理,從戰略上藐視敵人。
符合戰爭意境。符合戰爭意境這項比較難,既要讓人產生聯想,又不能讓敵人猜到目的,事後還要讓人恍然大悟。比較優秀的例子有:「天鵝絨」——1942年盟軍向蘇軍運送物資,一看到這個詞,就能聯想到溫暖,溫暖冰天雪地裡的蘇軍士兵。「雪崩」——1943年盟軍在義大利的一場登陸,一看到這個詞,就能聯想到義大利的投降,預示著軸心國要像雪崩一樣完了。「沒落」——1945年盟軍在日本本土登陸作戰計劃,喻義日本這輪「旭日」的西沉。
在二戰期間,軍事行動代號的影響,僅限於軍隊內部,所有的軍事行動代號都是不對外公開的,我們所熟知的二戰軍事行動代號,都是戰後才公開的。
到了韓戰期間,麥克阿瑟認為公布軍事行動代號不怎麼影響保密,於是下令作戰行動一展開,行動代號就可以向外界公開。於是仁川登陸作戰的代號「烙鐵」,成了首個戰時公開的軍事行動代號。
公開之後的軍事行動代號,往往會成為新聞關注的焦點,影響民眾對戰爭的態度和情緒。因此,軍事行動代號的命名,越來越受到公眾輿論的影響。如果軍事行動的代號起的不好,可能導致民眾反戰。
以韓戰為例,李奇微接手時,美軍士氣低落,戰鬥意志薄弱。為了振奮士氣,李奇微為作戰行動起了一系列比較生猛彪悍的代號,如「雷電」、「屠夫」、「勇猛」、「無畏」、「攤牌」等,結果引發美國人的反感,美國政府也認為這些代號不利於和談,讓李奇微很受傷。
越南戰爭期間,美軍再次犯了類似錯誤,搞出了「滾雷」、「絞肉機」等充滿血腥味的詞彙,引起了時任總統詹森的不滿和批評。
之後,美國國防部正式頒布了《行動命名要則》,強調取名要謹慎,必須考慮「不能違背美國的價值觀和現行外交政策,不能故意冒犯盟國和友邦,不能使用古怪的詞,也不能使用某個著名的商標。」並規定命名工作由參謀長聯席會議負責。
04
冷戰期間,美軍的軍事行動最多,代號也更豐富,更具有知名度,其他國家的軍事行動代號要麼鎖在保險柜裡,要麼乾脆沒有,因此這一時期軍事行動代號,只能以美軍為參考對象。
1975年,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制定了一套系統(NICKA),專門對美軍行動代號和演習名稱進行自動化管理。自動化管理不等於自動化命名,事實上,它只就命名規則作出相應判斷,同時能用於提交、批准以及存儲美軍作戰行動代號,最後命名還是得靠人工。
事實證明,這套系統不太行,它雖然能保證命名不出大錯,但也不能給出特別好的建議。1986年美軍空襲利比亞的代號「黃金峽谷」,同年,美軍進攻格瑞那達的代號「暴怒」,都是詞不達意,卡扎菲和黃金峽谷有半毛錢關係?還不如叫沙漠駱駝呢。格瑞那達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島嶼,美軍因一個彈丸之地而暴怒,噁心誰呢?
系統不行,重大軍事行動還是得人工開動腦筋。
機會很快來了。1989年美軍進攻巴拿馬,為了取一個好的代號,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官員們絞盡腦汁,「祈禱書」、「郵件收發時間」、「盲人邏輯」、「藍鑰」、「酸性策略」、「獵人舞蹈家」······一個一個都被pass了,最後美國認為巴拿馬獨裁者諾列加,選舉舞弊、販賣毒品,是一個十足的爛仔,所以將作戰行動命名為「正義事業」。
事實證明,「正義事業」一炮而紅,廣受歡迎——不可多得的好代號。
嘗到甜頭的美軍,後來在為作戰行動命名時,都會反覆討論斟酌,其主要目的是塑造美軍的形象,強化戰爭的正義性質,贏得民眾的支持。
大多數民眾不會關心戰爭背後的勾心鬥角,或者國家的戰略方針,他們對戰爭的了解,往往僅限於戰爭的名字,因此名字的好壞,直接影響民心民意。
舉個例子,美國「星球大戰」計劃,本來的名字叫「戰略防禦倡議」,美國民眾認為這個名字很繞口、很費解,聽名字就沒有了解的興趣,後來政治人物和新聞界用「星球大戰」計劃,來指代「戰略防禦倡議」,民眾才恍然大悟——切,原來是太空大戰啊。
到了海灣戰爭時期,美國又搞出了經典的代號——「沙漠盾牌」。雖然只有幾個字,但多國部隊總司令施瓦茨科普夫準備的備用代號足足有3頁紙,時任總統老布希為此和軍政要員反覆討論,最終才敲定為「沙漠盾牌」。
「沙漠」指代戰爭的地理位置和特徵,「盾牌」意味著戰爭的目的是防禦,即阻止伊拉克入侵科威特。「沙漠盾牌」這個代號獲得了國際、國內的普遍認可,讓美國在海灣戰爭中佔盡了道義優勢。
現在,軍事行動代號的命名仍在不斷發展,其最初的保密和便捷功能已不是主流,取而代之的是形象和公關,因此,各國都將軍事行動代號作為公共策略,來構建和提升軍隊形象和國家形象。
【參考資料】
徐苗苗:《二戰盟國軍事行動代號命名研究》
世界軍事:《軍事行動代號的故事》
曾和平:《美軍軍事行動代號命名大揭秘》
祝良文:《新媒體時代西方軍事行動的輿論導向——以美軍軍事行動代號的命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