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CBD 一棟寫字樓裡,錢程正悶頭在工位上核算數據,隱約聽見前臺處有些吵鬧。「把那個變態給我叫出來,管你公司什麼規定,我找他有事!」一個中年女性尖銳的聲音穿透玻璃門,傳了進來。
前臺妹子沒好氣的來到錢程面前,說:「有人找你,你再不去,公司的天花板都要被她們拆了。」
錢程站起身來,一邊跟著前臺妹子往外走,一邊疑惑地問「誰找我啊?」
遠遠看見前臺那站著三個女的,沒想到人臉還沒看清楚,就見一瘦小影衝到了眼前,跳起來抽了他一嘴巴子。另外兩個也不甘示弱,對著他又揪頭髮,又踢又罵的。
「看你往哪裡躲,不要臉!沒人性!」
「衣冠禽獸,人模狗樣。就你這種垃圾也配當人?」
「你做那些缺德事兒你晚上睡得著覺嗎?」
……
那幾張嘴就好像一個個噴泉,唾沫星子四濺,罵得天花亂墜,語速驚人,根本不給人插嘴的機會。
錢程直接懵掉了,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前臺的妹子見這陣仗,差點沒尖聲叫出來,捂著嘴在旁邊愣了幾秒鐘後,隨即叫出了公司的領導。
錢程這下也反應過來,對著三個女的反罵回去:「你才變態,我都不認識你們!」兩方扭作一團,當場打起來,公司的員工們有的勸架有的圍了一圈看熱鬧,鬧事兒的是三位潑辣的中年大姐,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直到領導大喝一聲才住手。
一位小個子帶頭大姐,她人小戰鬥力強,胳膊一抬,指著錢程的鼻子罵道,「你這個龜孫子,虐殺小動物的時候可沒見你這一臉的可憐樣兒!」
那位大姐拿出手機裡面的照片,直接懟在領導和錢程的眼前。照片上是一隻渾身是血的小貓,可以看見,小貓咪呈一種特彆扭曲的姿態蜷縮在垃圾堆裡,死相極慘。那畫面讓人倒吸一口涼氣,由於太過血腥,怕引起大家的心理不適,更多細節我就不給大家詳細描述了,怕留下心理陰影。
領導看見照片眉頭緊,瞪了一眼身邊的錢程。錢程有些心虛,往後退了一步,緊張的吞了吞口水,反駁道:「就是一隻死貓的屍體,這照片又不能證明這事兒是我做的。」
帶頭大姐一聽更來氣了,蹦起來又一個大嘴巴子扇上來,「你家是不是住在馨苑小區 XX 號樓 XX 層?就是你,你自己心裡清楚。我們手上還有很多證據證明你虐殺了三十多隻貓!」
錢程有些不知所措,捂著臉含糊地說:「你,你找到直接證據再說!」
沒想到,那個小個子大姐極其彪悍,直接帶著另外兩人,跑到公司的門口,邊拍手邊跺腳,大聲喊著:「都往這兒看了哈,金光公司的員工虐殺小動物,大家都來看看這變態,記住這人的醜陋嘴臉!」
那聲音大的,能把整層樓給穿透,周圍公司的人一聽見動靜,紛紛出來看熱鬧,大廈的保安也趕來了。那帶頭大姐叉著腰站在門口,面對著圍觀的人群說:「我們是流浪動物保護團體的志願者,這個公司的員工虐貓,我們來討一個說法。」接著大姐身子一轉,對著錢程說:「今天就是來找你這個人間渣滓把這事兒說明白,否則報警的話誰都不好看。」說完,還專門瞪了領導一眼。
領導一看,這大姐可真不是個善茬,眼看人圍的越來越多,再這麼鬧下去對公司的名聲影響很大,於是就拉了拉大姐,說有什麼要求可以商量。大姐一看有效果,也就順勢給領導一個臺階下,提出要和錢程單獨談談。
領導立即帶著三位大姐和錢程去了會議室,自己退了出去,遣散了看熱鬧的人群。
沒有人知道會議室裡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那三位大姐是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出來的,錢程跟在後面垂頭喪氣。
這一幕吊打虐貓變態的鬧劇發生在一個周五的上午,那個帶頭去找錢程的大姐我認識,我們都叫她馬姐。馬姐是個好人,快五十了,離婚,無子女。下崗之後在家附近開了一家流浪寵物救助小院,平時收養一些流浪貓、流浪狗,在北京動保圈裡小有名氣,我家的貓咪「肥仔」就是從她那裡領養的。由於她自己沒有穩定的收入,所以平時小院的支出大部分都來自志願者和愛心人士的捐款,每年我們都會定期捐款、做義賣,幫馬姐把小院維持下去。
至於錢程這個人和他做的那些齷齪事兒,早在那天早上,就已經傳遍了我們的動物保護群了。
那天一大早,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連串的微信提示震動給吵醒了,一個流浪動物保護群裡 N 條未讀信息,打開一看,群裡炸開了鍋!
「我家小區裡那個虐貓的變態終於找到了!」這是一個叫阿震的群友在群裡說的話,就是這句話,引發了群聊消息大爆炸。
這事兒半年前就已經有苗頭了。阿震是這個群的活躍分子,也是一名十分有愛心的動物保護志願者。半年前的一天,他就在群裡說,「我家小區裡最近有怪事發生,我和其他小夥伴在小區餵養和維護的流浪貓這段時間突然少了好多隻。」
群友都在群裡猜測原因。有人說:「是不是跑出小區出意外了,或者是被好心人收養了?」
阿震說:「不會的,這種情況不會頻繁發生。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連著七八隻貓咪消失不見,這種情況太異常了。我懷疑是有貓販子來小區「偷貓」!我已經拜託小區的保安大叔幫我留意留意,看看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可疑的人在小區裡晃悠。」
那之後沒過幾天,他又在群裡說,「我們小區裡有個虐貓的變態!剛才小區的保潔阿姨告訴我,她在垃圾箱裡不止一次發現過黑色的塑膠袋,裡面不知道裝了什麼,臭烘烘的,有一次那塑膠袋沒繫緊,露了一隻帶血的貓爪出來,她打開一看,竟然是一隻被剃了一半毛的貓,露出皮的那半身血肉模糊。今天清晨,她剛上班,剛走到小區裡面,就看見 2 號樓不知道從哪層扔下來一隻貓,掉在角落的灌木叢裡。但是由於當時太早,晨霧還沒散,她也沒看清是從誰家窗戶扔出來的。」
因為知道的信息太少,當時大家想了很多辦法都沒揪出那個變態,這事兒慢慢也就沒大家淡忘了,沒想到在今天出現了轉機。
我一邊衝著咖啡,一邊滑著群消息,看著聊天記錄,弄清楚了他們是怎麼找到這個變態的。
原來還是那個保潔阿姨。今天早上的時候,保潔阿姨起得早,比平時早一些到小區,好巧不巧,她看見一名晨跑打扮的男人從 2 號樓出來,拎著一個黑色塑膠袋丟在了垃圾箱。保潔阿姨看那黑色塑膠袋,想起之前在垃圾桶裡發現的貓咪屍體,覺得事情有些異樣,等這人跑遠後,她上前打開那黑色的塑膠袋,果然如她所料,裡面又是一隻貓的屍體!那貓咪通體橘色,頭上有一撮白毛,保潔阿姨認得這隻貓,是本小區的流浪貓,小區餵貓的志願者給它取名叫小白。阿姨立馬給阿震拍了張照片發過去,然後決定看看到底是誰做出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沒過一會兒,那個男人跑完步回來,進了大樓。保潔阿姨拿著掃把就跟著他一起進了單元門,看見電梯停在了 9 樓。跟著那個男人的時候,保潔阿姨也沒閒著,她偷拍了幾張那個男人的照片,一併發給了阿震。
阿震收到照片後立馬發在了群裡,在群裡直嚷嚷:「我一大清早看見照片,真是氣死我了!請大家想想辦法!我們要讓全國人都知道這個變態!」
群友們真是「神通廣大,無所不能」,我這邊剛把聊天記錄看完,群裡就有人直接曝光了那個變態的真實信息。他的名字叫錢程,住在馨苑小區 X 號樓 XXX 房間,在一家網絡公司上班。
大家在群裡吵得火熱朝天,情緒十分激昂。有人發微博艾特這家公司,讓他們開除錢程,有人開始罵錢程的祖宗十八代。
了解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我特別生氣,但是更多的是一種無力感。最近的虐待動物事件層出不窮,在做動物保護志願者的這幾年裡,我也遇見過一些虐待小動物的變態,但他們似乎都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結果大多數不了了之。也想過要用法律的手段制裁他們,但律師朋友說由於目前我國還沒有針對動物的保護性法規,虐待動物的行為難以認定為「犯罪」,最多從侵害他人財產的角度出發,由動物的主人要求侵權人進行賠償。可現實中往往大部分虐待者虐待的都是流浪貓、流浪狗,他們最終也只是遭受了道德上的譴責。這次也一樣,就算那個男人手段再惡劣,也不能憑藉著這一點讓他去蹲監獄。
我越想越生氣,但不想就此作罷,我查了一下,錢程所在的公司離我家不遠,正好可以找幾個人一起去找他當面對質。我想到一個人——李阿姨。李阿姨也是我們志願者隊伍的一員,是個特別有活力、有愛心的老阿姨,正好她家也在附近,可以叫上她一起。於是我就私聊李阿姨,「李阿姨,群裡的消息您看了嗎?我現在準備去錢程的公司找他當面對峙,那公司離咱們這兒不遠,您要不要一起去?去的話我現在就過來稍上您。」沒想到李阿姨回復我說:「小張,不用了。馬姐已經帶人上門找錢程算帳了。」
「馬姐的行動力可真強。那需要我也過去幫忙嗎?」我想著萬一那個錢程不是個好惹的,害怕馬姐去了吃虧。
不一會,李阿姨回復我說:「馬姐說你別去了,她們那邊三個人,搞的定。她讓我叮囑你,這事兒別在群裡說,怕有人情緒激動,直接跑公司去用非法的手段報複錢程,一旦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們這邊可就佔不了理了。」看了看群裡一些人的過激反應,我覺得這話也在理,於是回復李阿姨「還是您和馬姐想得周到,這事兒我不在群裡說。」
我本以為馬姐找完錢程之後會在群裡給大家一個交代,但群裡一直沒有什麼動靜。直到中午,我有些著急,怕馬姐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就給馬姐發了個微信,問問她情況。誰知道,馬姐回復我說:「小張,我帶人找去錢程公司了,也見到了他,事情不是你們傳的那樣的,群裡的那些照片和傳言都不是真的,這事兒有些複雜,等我忙完聯繫你。」我看著消息,不知道該做什麼回應,確實,網絡上的信息模稜兩可,確實會有一些不實信息幹擾人的判斷,很多事情表面的「真相」背後還藏著不為人知的部分,也就有了戲劇化的反轉。由於沒有直接接觸過和這件事情有直接關係的人,我也害怕自己被情緒蒙蔽了雙眼,於是只好等著馬姐的消息。
下午四點鐘,馬姐終於給我打來語音電話。在電話那頭,馬姐的語氣聽起來很輕鬆,「小張,沒事兒了哈,這事兒不是網上傳的那樣。今天早上,錢程確實扔過一個黑色的垃圾袋,但那隻貓咪不是那隻叫小白的流浪貓,是錢程在網上領養的貓咪。昨天晚上錢程帶著貓咪出門玩兒的時候,在小區門口被一隻路過的大金毛給咬了,晚上帶回家沒救活,早上就給扔了。中午你給我打電話那會,我正在馨苑小區,找到了那個保潔阿姨,保潔阿姨她也沒仔細看,就看見貓咪頭上的那撮白毛,就以為是那隻叫小白的流浪貓了。那阿姨和錢程的姥姥平時有瓜葛,曾經發生過口角,她這人就沒安什麼好心,故意栽贓陷害的。這事兒別在群裡瞎傳了,搞不好人家要告他們誹謗罪呢。」
聽完馬姐的話,我有些疑惑,覺得這件事情不大對勁,我家老爺子就養了一隻大金毛,金毛這個品種的狗是不會去撕咬流浪貓的。但我又想想馬姐平時的為人,覺得她沒有道理為錢程開脫,她既然這樣做,一定是有什麼理由。我決定在事情弄清楚之前先不在群裡聲張。
剛掛完電話,就看見群裡又有新人入群,有了新的爆料。
有人說:「去年的時候錢程在我那裡領養過一隻貓咪,之後好幾次,我問錢程貓咪的情況,讓他給我拍點照片或者視頻,結果錢程那邊一直都在找藉口,要麼說小貓不在身邊,要麼說在出差。後來再找他的時候,他乾脆直接說貓咪生病死掉,然後就把我拉黑了。」這個人還發出了當時錢程和他的聊天記錄。
還有人站出來說:「我也是這個小區的,他和他的媽媽姥姥住在一起,他姥姥還是個做育兒師的!」
有群友回覆:「同一個屋簷下,他虐貓家人能不知道嗎?這樣一個變態家庭,他姥姥做育兒師,指不定會對孩子做出什麼不好的事情出來。」這話乍一看,讓人背後發涼。
群裡這時候有人說:「不要過度揣測他的家人,這樣不理智。」
馬上就有人出來附和說:「現在的照片、死亡和回訪結果都無法直接證明錢程就是那個虐貓的人。」我一看頭像,這不是馬姐嗎?她這是在給錢程洗白嗎?
沒想到這句話激來了群怒,有人質疑馬姐在幫錢程開脫,問他們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馬姐接著在群裡說:「我只是希望大家不要被憤怒蒙蔽了雙眼,給人扣這樣的帽子需要謹慎。而且我調查過,小區的保潔阿姨那邊有些問題,她自己也不確定,黑色塑膠袋裡的那隻貓就是小區裡的流浪貓。」
「只有當面給你殺一個才叫虐殺?」有人發出這樣的話來諷刺馬姐所謂的「謹慎」。
阿震則直接放出了他以前拍的小白和那隻小貓屍體的對比圖,證明小白就是那隻貓。他在群裡質問馬姐,「這還不能證明錢程殺貓?照片和死亡無法證明,證人無法證明,聊天記錄無法證明,難道要死去的貓死而復生來證明是誰殺了它?你這就是在為他洗白!」
這下馬姐成了眾矢之的,我剛想在群裡把馬姐去錢程公司的事講出來,突然被李阿姨拉進了另外一個小群裡。小群是各個動物保護群中對這件事所謂的「真相」都有懷疑的人,他們覺得馬姐在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