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毛澤東詩詞中的鳥獸魚蟲
毛澤東詩詞頻繁運用動物形象,有飛禽、走獸、魚鱉、昆蟲,還有神話動物,藉以彰顯鬥志,舒展胸襟,宣洩義憤,抒發意氣。認真解析這些動物意象,有助於品味毛澤東詩詞的意境,領略毛澤東思維的廣博,把握毛澤東心志的高遠。
雲橫九派浮黃鶴
毛澤東詩詞常用動物作為襯託,營造詩歌意境。「雲開衡嶽積陰止,天馬鳳凰春樹裡」,「天馬鳳凰」指嶽麓山東南的天馬峰、鳳凰峰,又賦以山形峰影在「春樹裡」騰空展翅之勢。「鷹擊長空,魚翔淺底」,晴空萬裡,雄鷹高飛;湘江清澈,魚兒嬉戲,「翔」字把「秋水共長天一色」寫得活靈活現,使「萬類霜天競自由」變得生動具體。「若問杭州何處好,此中聽得野鶯啼」,五雲山林巒蔚起,毛澤東忙裡偷閒,聞聽野鶯鳴唱,這是自然美的頌歌,也是內心的愜意之曲。「飛鳳亭邊樹,桃花嶺上風」,杭州北高峰上的飛鳳亭,狀如飛鳳。「一片飄颻下,歡迎有晚鷹」,樹葉片片飄落,晚鷹歡迎遊人歸還,亦是遊人歡迎晚鷹,「我」和「鷹」融為一體。「雲橫九派浮黃鶴」壯寫長江煙雲浩渺,虛實結合,委婉含蓄。「黃鶴」,一說指黃鶴樓;一說指崔顥《黃鶴樓》的「黃鶴」,《菩薩蠻·黃鶴樓》「黃鶴知何去」中「黃鶴」即為此意;一說代指武漢三鎮,因「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名句,武漢三鎮有「白雲黃鶴的地方」之謂。「到處鶯歌燕舞」,頗似蘇軾《披錦亭》「燕舞鶯啼春日長」,把井岡山「新顏」寫得有聲有色,春意盎然。
毛澤東筆下的「雁」字極具感情色彩。「衡陽雁聲徹」,同窗易昌陶是衡陽縣人,衡雁高飛遠去,摯友不幸病逝,「去去思君深,思君君不來」,毛澤東極度愁苦。「長空雁叫霜晨月」,寒霜滿地,晨月西斜,大雁鳴叫,意寓紅軍要衝破黎明前的黑暗。而「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與王維《寄荊州張丞相》「目盡南飛雁,何由寄一言」如出一轍,寄寓了無限情思。越過六盤山,長徵勝利在望,毛澤東佇立山頂,極目凝望大雁南飛,緬懷長徵一路犧牲的烈士,思念留守根據地的親人戰友,牽掛中央蘇區的父老鄉親。
鯤鵬展翅九萬裡
「獨坐池塘如虎踞」,青蛙像老虎獨霸池塘,養精蓄銳,傲視群倫。「金猴奮起千鈞棒」,孫悟空疾惡如仇,不斷降妖除魔。「虎踞龍盤今勝昔」,鐘山像龍一樣盤繞,石城像虎一樣蹲踞,形容南京地勢險要。但在「忽報人間曾伏虎」「獨有英雄驅虎豹」中,「虎」指十惡不赦的反動勢力,即毛澤東所藐視的「紙老虎」。
毛澤東詩詞縱橫捭闔、氣勢恢宏,這得益於莊子對他的深刻影響。莊子是浪漫主義的鼻祖,以寓言講哲學,李白《大鵬賦》稱讚他「吐崢嶸之高論,開浩蕩之奇言」。少年毛澤東寫過《井贊》,「只喝井裡水,永遠養不長」,表達對私塾教育封閉刻板的不滿,與莊子《莊子·秋水》「井蛙不可以語於海者,拘於虛也」有異曲同工之妙。莊子讀過志怪書籍《齊諧》,鯤鵬從北往南飛,「水擊三千裡,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裡。」《莊子·逍遙遊》塑造了鯤鵬:「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毛澤東詩詞當中,多次出現鯤鵬意象:「鯤鵬擊浪從茲始」「到中流擊水」「萬丈長纓要把鯤鵬縛」「斥鷃每聞欺大鳥」「鯤鵬展翅,九萬裡,翻動扶搖羊角」。除「萬丈長纓要把鯤鵬縛」中意指惡魔,具體指國民黨反動派,屬於貶義外,其他的鯤鵬形象都是褒義,包括以天下為己任的青年才俊,搏擊風浪的熱血男兒,經邦濟世的治國棟梁,反修反霸的英勇鬥士。毛澤東參悟莊子精神,蔑視「我要飛躍」的「蓬間雀」,他以鯤鵬自喻或喻人,營創出宏大壯闊、厚重淵浩的宇宙氣象。鯤鵬儼然就是毛澤東的人格化身,正因為如此,他的胸襟才會如此雄渾、博大。
鐵馬從容殺敵回
駿馬曾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戰時又是重要的作戰裝備,毛澤東對馬有一種特別的感情。「關山蹇驥足」,關山即關隘,《木蘭詩》有「萬裡赴戎機,關山度若飛」,「蹇」,跛也,困苦、不順,「驥足」,代指千裡馬,毛澤東慨嘆好友易昌陶未及建功立業便英年早逝。「萬馬齊喑叫一聲」,龔自珍有詩句「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毛澤東稱讚「中唐俊偉」劉蕡敢於針砭時弊,冒死進諫。「梁王墮馬尋常事」是意外事故,表達對「少年倜儻廊廟才」賈誼的同情。
毛澤東戎馬倥傯,是「馬背」詩人,謳歌戰馬方顯英雄本色。「馬蹄聲碎」,馬蹄聲急促雜亂,表明婁山關一帶高低不平,也反映出紅軍行軍爭先恐後的急迫心理。「山,快馬加鞭未下鞍」,山勢險峻,紅軍馬不停蹄,揚鞭策馬飛馳而過,凸現「紅軍不怕遠徵難」的豪氣。「奔騰急,萬馬戰猶酣」,用萬馬奔騰激戰比喻群山綿延起伏,把靜態的山巒寫得動感十足,神採飛揚。「誰敢橫刀立馬?」表達對英勇善戰的彭大將軍的讚賞和倚重。「徵馬嘶北風」,戰馬不畏嚴寒,迎風長嘯,象徵人民軍隊堅不可摧的英雄氣概。「人山紛贊陣容闊,鐵馬從容殺敵回」,視角獨特,化用陸遊《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一般人觀錢塘潮,不外乎驚嘆潮水的陣勢闊大,而毛澤東由觀潮聯想到雄師勁旅的「十萬軍聲」,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立馬曾揮北地鞭」,回想在北方徵戰的戎馬生涯,晚年毛澤東「猶記當時烽火裡,九死一生如昨」,可謂「憶往昔,崢嶸歲月稠」。
掃除一切害人蟲
《毛澤東選集》第一卷第一篇是《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文章第一句話開門見山:「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毛澤東立場堅定、愛憎分明,他褒揚或者貶義什麼動物,既看動物本身的特性,也取決於他想要表達什麼樣的內容。以「雞」為例,在「午夜驚鳴雞」「鳴雞一聲唱」「一唱雄雞天下白」「一聲雞唱,萬怪煙消雲落」「聞雞久聽南天雨」中,公雞報曉,預示新的一天來臨;「域外雞蟲事可哀」,「雞」指雞毛蒜皮之類的小事;而在「昆雞長笑老鷹非」中的「雞」出自克雷洛夫寓言《鷹和雞》,意指口是心非、自不量力的小人。
毛澤東的好惡情感具有鮮明的政治傾向性。「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蒼龍」是一種兇神惡煞,具體指蔣介石。「勇奪虎羆威」「更無豪傑怕熊羆」「可下五洋捉鱉」,抒發了不畏強敵、不懼艱險的昂揚鬥志。而在「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梅花歡喜漫天雪,凍死蒼蠅未足奇」「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中,「蟲兒」「蒼蠅」「螞蟻」「蚍蜉」,都是微小的蟲類,表現了毛澤東「戰略上藐視敵人」的宏大氣魄。
毛澤東始終歡樂著人民的歡樂,憂患著人民的憂患,堅持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青青見卵石,小魚囿中央」「魚翔淺底」「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只是一般吟詠魚兒。但在「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中,「飛起玉龍三百萬」的崑崙山,到了夏季冰雪融化,洪水泛濫,致使無數百姓葬身魚腹,家破人亡,表達出毛澤東對人類命運的深切憂慮。血吸蟲曾在南方長期肆虐,致使「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舊社會「華佗無奈小蟲何」,毛澤東號召「一定要消滅血吸蟲病」。他「讀六月三十日人民日報,餘江縣消滅了血吸蟲,浮想聯翩,夜不能寐」,欣然命筆寫下《七律二首·送瘟神》,這是毛澤東純粹以民生問題為題材寫的作品,體現了人民領袖深深的為民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