捍衛陰道有何意義:掀裙運動、平權運動與性教育

2020-12-18 界面新聞
「我向著壓迫和不誠實,掀起我的裙子」薩拉·盧卡斯石膏作品《女性內在的力量》(Power in Woman)展出於倫敦約翰 · 索恩博物館攝影:格雷姆·羅伯遜

凱薩琳·布萊克利奇的第一本書是一部長達兩千多年的陰道文化史,她為其取名《陰道》,然而在二十年前,這一書名並未被正式採用。

「我對『陰道』這個詞一直都很有好感,覺得它念起來十分莊重。但出版商們完全不是這麼想的,被我的提議嚇了一跳。開會討論出版事宜時,有些在場的男士甚至無法講出這個詞。」布萊克利奇回憶道。

二十年前,布萊克利奇想要寫一本書來讚頌陰道的美和力量。當時她是《歐洲人》雜誌的科學專欄記者(她有化學博士學位)。她和朋友們去看了話劇《陰道獨白》,並為之「深深觸動」;她還讀到了關於陰蒂比人們從前以為的要大幾十倍的發現。她對此產生了濃厚興趣,想要找到更多的書來深入這門學問,但當她開始研究時,卻發現能找到的所有書籍都是在講陰道疾病的。

「即使是二十年前,也沒有人知道『掀裙』的意義所在」凱薩琳·布萊克利奇攝影:克裡斯多夫·甘遜

「這很說明問題,好像關於陰道唯一值得寫的就只是它的疾病,」她說。「你不難找到關於陰莖的各種歷史和節日,以及對男性陽剛之氣的溢美之詞。而到了女人這裡,卻是一片可悲的空白,所以我基本上算是接受了一個出版任務。」

布萊克利奇最終還是和出版商們達成妥協,將書名定為《V的故事》(V代表vagina),並於2003年出版。這本書從科學和歷史的角度探索陰道,從「掀裙」的傳統,到數百年前撩起裙子露出生殖器以驅除邪惡的動作,再到陰道在生殖中起到的積極作用。

《V的故事》這本暢銷書將近二十年後再版。二十年間,發生了很多改變。首先,在2020年將書名取為《陰道》已經不足為奇,更不能將其與後來出版的大批書籍區分開來——娜塔莉·安吉爾的《女人:隱私地理》、娜奧米·沃爾夫的《陰道:新傳記》、艾瑪·勒裡斯的《陰道》和詹妮弗·岡特的《陰道聖經》。

因此,布萊克利奇選擇了《掀起裙子:陰道的無名力量》這個名字。據她所說,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自從她寫了關於掀裙的文章後,這個動作已被廣泛用於政治表態。2016年,在波蘭的一場反墮胎遊行中,藝術家伊沃納·德姆科博士帶領一群女性撩起了她們的裙子。藝術家阿曼達·薩奇的畫作《Ana Suromai》(希臘語,意為「提起裙子」)描繪了一名女子撩起裙子尖叫的場景,這幅畫後來出現在2017年洛杉磯婦女遊行中的橫幅上。(薩奇說,「我掀起裙子,向著壓迫和不誠實,向著謊言和欺騙」)同年,在義大利的幾場掀裙示威遊行也對性別歧視和男性對女性的暴力行為作出了抗議。

德姆科將布萊克利奇的《陰道》(波蘭語版)奉為她的「聖經」。自2014年以來,德姆科組織了11次掀裙抗議活動。她告訴布萊克利奇,她和其他抗議者這樣做「是為了不再感到羞恥」。為了喚起失落已久的女性氣質、重振能夠孕育新生命的力量之價值、強調我們女人的重要地位……這本書給予了我們勇氣,是對我們最好的支持。」

布萊克利奇說:「我感到非常自豪的一件事是,即使在20年前也沒有人知道掀裙的意義,而現在的女性用它來表達激進主義,通過掀起她們的裙子來展示女性力量。」

布萊克利奇也承認,她寫這本書有一個更私人的原因,那就是在21歲生日的前幾天,她得知了自己將來可能會不孕的消息。「我當時只是默默把它埋在了心底,但我認為我的書確實是由內心深處的『陰暗面』催生出來的:我的生殖器官不正常,我就會不由自主地覺得自己不像個真正的女人。我認為我的書在很大程度上是在探索作為一個女人究竟意味著什麼,了解自己是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傷害,或者是一個有缺陷的女人。」

她在新的自序中寫道,「幾次流產,被無數穿著白大褂的男醫生和女醫生審視過陰道,多次手術,求遍歐洲各地的生育之神,漫長的精神折磨,幾輪試管嬰兒失敗告終,砸進數萬積蓄,佔卜兒女運……」在經歷了這一切後,她終於生下了一個女兒。她一定要讓女兒了解到陰道的力量。

「我認為每個有陰道的人都有同感,那就是你能感受到你遭到了與有陰莖的人不同的區別對待,感受到自己沒有得到同等程度的尊重。我認為所有女性都在某種程度上受到了傷害——我們否定自己的生殖器,似乎因為它才是我們被區別對待的根源。」

她對兒童性教育書籍的墨守陳規深感憤怒。最近,布萊克利奇和女兒一起讀了一本關於陰蒂的書,當看到陰蒂被描述成「小小的」、「像豌豆的現狀」時,她感到無比震驚。「這是不對的。這種認識太過時了,」她說。「我們經常貶低女性的力量,無論是她們的性能力、創造力還是體力。所有的科普書籍都應該這樣描述陰蒂:叉骨狀的結構,由「頭」(你能感覺到的那塊肌肉)、「主體」和兩條「腿」(位於陰蒂兩側,深深紮根於陰蒂內部)組成。人類早在1672年就發現了陰蒂的叉骨狀結構,但我們時至今日仍在向女孩們隱瞞這一信息。」

布萊克利奇是一家生育慈善機構的工作人員。她在書中介紹了家長迴避用正確的詞稱呼生殖器的行為是如何深化社會對陰道的汙名的。「在英國,大多數父母選擇使用委婉語來稱呼陰道,如花、兩便士、仙女、小不點或者屁股前面。」她寫道,「陰道和外陰不是禁忌詞,也不是髒話,也不是過於專業的詞,它們只是正確的詞。只是成年人自己心存雜念,才會戴著有色眼鏡來看待這些詞。」

她認為家長應該直接說「陰道」和「外陰」,但「如果英國人實在需要一個新的非解剖學詞彙來使用,我會推薦『verenda』。這是陰道的舊稱,意思是『令人敬畏或尊敬的部位』,集優雅、莊重和典故於一身。」

她還認為,女孩應該知道那些關於女性生殖器力量的古老故事。她說:「想像一下這樣的世界,當我們還是孩童時,就被告知了這些不可思議的故事:在神話中女神們撩起她們的裙子,於是人類得以生生不息,或者她們撩起裙子,便可以逼退敵軍。我們都熟知柏勒羅豐和天馬珀伽索斯的故事,但我們不知道那些向英雄和天馬撩起裙子並徵服它們的女人。我把這些都告訴了女兒,因為我覺得這會帶來一些改變。」

如今,出版商已經對在封面上印出「陰道」這個詞見怪不怪了,越來越多的女性也開始通過掀裙表達自我,而與此同時,世界各地女性生育權的現狀卻日益嚴峻。布萊克利奇認為,這都是那些對女權主義的進步感到不安的男性們造成的。「有很多開明的男性樂於見證平權的進步,但也有很多男性只因自己的權力受到威脅而惶惶不可終日,我認為這就是問題所在。因為父權的根本在於控制女性的生育。」

她承認,這些現狀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改變。「但只有我們行動起來,才有可能看到改變。如果我們一直迴避正確的詞語,不給她們講這些故事,女性和女孩們就永遠不能正視自己擁有陰道這件事情……如果我們換個方式來談論這些事情,就可以促成女性心理的轉變。」

她以比精子大8萬倍的卵子舉例:「我們往往把受精的過程看作是精子向著卵子進發的一場勇敢而又激動人心的旅程。但我們現在知道,這場遊戲是卵子的主場,由她控制:她把精子拉過來,然後將其吞沒。我們在描述很多事情時,總是習慣賦予男性主動的角色,而女性永遠是被動的。如果這種情況有所改變,就會是一個巨大的轉變。但就現在而言,這種陳舊的敘事仍然大行其道。」

(翻譯:張璟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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