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李嘯天
這是一曲傅紅雪式的悲歌。
簾外,漫天的黃沙卷過。簾內,昏黑的陰影中,一種殺氣,凌面襲來。他的心跳開始加快,整個身體都顫了起來。他知道,只要自己願意出手,一擊就殺了來人。但是,他沒有。因為他知道,來的是他的父親。實際上,他不知道的是那不是他的父親。
喬迎頭撞上了迪克,就像傅紅雪迎頭撞上了白天羽。
傅紅雪,是我在武俠世界中最喜歡的人物,沒有之一。傅紅雪在我心中的地位勝過李尋歡勝過喬峰,這兩位都是我超級喜歡的角色,但傅紅雪還是第一。沒有想到,抱著想看一部科幻經典的心態走進電影,卻看到了一個傅紅雪式的故事。哇哦,暗喜,爽就一個字!
傅紅雪,一個為仇而生的人,一生只為復仇,甚至願意隨時獻出自己的生命。但最終,卻發現他的復仇只是一個荒謬可笑的誤會。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大英雄白天羽的兒子,自己的父親死的很慘,需要自己復仇。結果,卻發現自己的好友葉開才是真正的自己,葉開才是白天羽的兒子,自己只是一個替代品。甚至他愛上的女人,父親正是自己要殺的仇人。一切都是虛無,一切都是無意義。
喬也是如此,更多的時候他沒有名字,只是警官K。他,一直一心只為工作,身為複製人警察,以獵殺複製人為業,是為新一代的銀翼殺手。他以為自己只是一名複製人,以為自己的記憶都是被植入的結果,因為複製人生來就是成人,沒有童年,沒有記憶,活著只是一個行走的工具。
只是,喬在一次執行任務時,有了意外發現。在一次獵殺掉任務中的複製人時,發現了一些線索,指向了一個巨大的危機。在追查的過程中,他發現這線索與自己有關。意外的,他發現自己的記憶是真的,還有物為證,一個真實的實木雕成的木馬,有實物即證明自己不是複製人,而是真正的人。而且,他還發現自己就是曾經大名鼎鼎的「銀翼殺手」迪克的兒子,迪克與複製人瑞秋一起生下的孩子。於是,他去尋找迪克,想弄清楚一切真相。最終,才發現其實一切依然是假的,迪克有後代,卻不是他,他依然是個可憐的替代品。
喬,就是另外一個傅紅雪,而且他也見到了本該是他的葉開。傅紅雪之所以成為傅紅雪,是因為被掉包,而被掉包則是為了保護真實的那個孩子。喬遭遇的也是,他也被調換了身份,甚至連記憶都是假的,他從來都不是他認為的那個樣子。而調換他的人這麼做,也是為了保護那個真實的孩子。因為,一個人類與一個複製人之間居然生出了一個孩子,對於人類來說,將會成為一個研究對象,將會被解剖成N多份,被拿去做分析;對於複製人來說,則意味著他們可以證明自己也是可以進行繁衍的物種了,應該擁有正常人的權益。因此,這個孩子對於雙方都極為重要,都將其視為標本,甚至複製人更將其視為革命的種子,就像《飢餓遊戲》中的「嘲笑鳥」一樣,是一個具有象徵意義的標誌。喬差一點就認為自己將會成為複製人眼中的「嘲笑鳥」了,革命中的複製人也這麼認為了,結果,卻不是。一切,都是一個誤會,是命運的一抹嘲笑。悲劇與荒謬的命運,就這樣發生在了傅紅雪身上,也發生在了喬的身上。
傅紅雪發現自己的身世,經歷了一波三折,喬弄清楚這一切,同樣千轉百回。就衝這一點,衝這個故事,《銀翼殺手2049》已經成功了,甩出了《銀翼殺手》十條街。
《銀翼殺手》的經歷就非常奇特。上映時是1982年,影片的製作成本為2800萬美金,結果最終票房僅為2750萬,連投資線都沒有追平,慘敗!而且口碑與評論界當時也雙雙不看好。也怪當時上映時迎頭撞上了合家歡的《E.T.外星人》。《銀翼殺手》的氣質過於獨特,直到數年後才慢慢被發掘出來,成為與《2001漫遊太空》一樣的科幻經典,它所創造的賽博朋克(cyberpunk)風也成為後來者追隨的源頭之一。也因為被後世鼓吹的過於神乎其神,所以才有了《銀翼殺手2049》這樣的續集。
其實,不能怪當初的觀眾都有眼無珠全是不識貨的笨蛋。單論故事而言,《銀翼殺手》的確不怎麼樣,而且講故事的節奏還猶如溫吞水一樣,慢慢騰騰,實在有些讓人看不下去。它的牛逼之處就在於故事的外殼,即賽博朋克風,實在是佔了極大的便宜,至於它的主題,機器人造反這樣的話題,也就如此,算不上太高深。說白了,後來者喜歡《銀翼殺手》,屬於典型的「買櫝還珠」,本來是去看故事的,結果對於包裝故事的殼迷住了,真正火起來的是高博朋克的副產品。就像《大話西遊》,當初就是一出的屎尿屁歡笑鬧劇,(尤其是《月光寶盒》,壓根沒什麼微言大義,就是純粹的搞笑),但後來卻被發掘出了命運的悲壯愛情的悲劇這些東西,過度的闡釋使得原作承受了不可承受之重,有些誇飾了。也因此,後來各種打著「大話西遊」旗號開發的新作品無一不失敗,無論與原作多麼契合都無濟於事。
《銀翼殺手》的故事,就是一個殺手被派去完成殺人的任務,結果他愛上了自己的目標對象,然後最終帶領對方私奔了,完了!而且講故事的手法有不夠高明,缺乏讓人一下子愛上這個故事的說服力。而隨著科幻的發展,《銀翼殺手》賽博朋克氣質逐漸得到發掘,這才打開了新的局面,所謂科技與人文的思考也是後來發掘的,畢竟只談賽博朋克逼格並不夠。對科技的反思,對倫理的追問,對複製人命運與人類命運的求索,的確值得探討,但《銀翼殺手》並沒有走太遠,只是提出了問題而已。
與《銀翼殺手》類似的還有一部《電子世界爭霸戰》,巧合是,這兩部片同樣上映於1982年,而且當時的票房同樣慘敗。而到了後來,他們的價值都得了重新發掘。《銀翼殺手》是賽博朋克氣質,《電子世界爭霸戰》是對電子世界的猜想,都在後來徵服了科幻迷們。而且,早於《銀翼殺手2049》,《電子世界爭霸戰》的續集《創:戰紀》2010年便被拍攝了出來,而且借了傑夫·布裡吉斯剛剛獲得了奧斯卡影帝的東風,但很不幸,《創:戰紀》並沒有獲得預想中的成功,成為了一個不尷不尬的續集。現在,《銀翼殺手2049》上映了,在國外的票房勉強還可以,但在國內,目前表現卻不盡人意,真是好尷尬。而且,弔詭的是,《銀翼殺手2049》與《全球風暴》在中國同日上映,後者在北美已經撲街被視作為了大爛片,但在中國卻在攻城略地,票房上將《銀翼殺手2049》甩在了身後。
《銀翼殺手2049》與《全球風暴》在國內的票房,實在是很有意思。拿淘票票上的觀眾評分與專業評分進行對比,更為明顯。《銀翼殺手2049》的大眾評分為7.7分,不算低啦,但《全球風暴》的大眾評分卻高居8.6分就大有問題。好在專業評分給出了相對公正的評價,《銀翼殺手2049》的專業評分達8.7分,相當不錯,《全球風暴》的專業評分只有4.6分。兩相比較,大眾與專業人士之間的分野比較明顯。但支撐最終票房的,往往是大眾評分,它反映了這一屆觀眾的基本品味,所以可以預計《全球風暴》的票房在中國區將會完勝《銀翼殺手2049》。好在,後者贏得了口碑,得到了專業人士的認可。
與《創:戰紀》比,才會發現《銀翼殺手2049》也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片子。畢竟,前作的故事太差,但發酵起來的高口碑又選擇性忽略了這個問題,續集想全面超越挺難的,保持故事節奏吧,肯定不行,改編過大吧又會失去了原作的味道。不過,還別說,這樣的後繼改編,還真有成功者,那就是《西部世界》。上映於1973年的影片《西部世界》,算不上特別經典,但因為它的故事設定的背景格外有意思,於是在過了40年後,當初的故事設定再次被發掘出來,拍了一個劇版的《西部世界》,而且在2016年一經推出,就俘獲了各路挑剔的觀眾,成為了大家競爭追趕的神劇,成為了話題之作。
說到底,劇版《西部世界》的勝利,只借用了當初影版的故事設定,然後另起灶爐講了一個全新的故事,根本算不上續集。由於這個新故事過於迷人,才重新席捲了大眾,讓大家看得欲罷不能。《創:戰紀》與《銀翼殺手2049》並沒有拋棄原作,不僅沿用了當初的背景設定,還直接承襲了以前的故事,是一個真正的續集。這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住了新版故事的想像力,屬於帶著鐐銬在跳舞。玩不好,很容易砸鍋的。
即便是強如丹尼斯·維倫紐瓦,《銀翼殺手2049》依然有一些讓人不如意之處。譬如故事節奏,依舊是前作那樣的緩慢,儘管有懸疑,但推進速度卻並不快。這是第一部的氣質,維倫紐瓦繼承了下來,這樣使得兩部片子一脈相承,有了傳承性,籠絡了老片的擁躉們。但是就是舊版的故事節奏太差了,才導致了票房的崩潰啊,只學優點就好了,幹嘛要學糟粕。維倫紐瓦在這一點上,真的是不夠聰明。尤其是對於中國觀眾來說,舊版《銀翼殺手》在中國的擁躉到底有多少呢?很難說。畢竟中國市場是一個新市場,中國電影票房的高漲也就這幾年的事,這些新觀眾們之中是《銀翼殺手》的鐵桿粉的人並不多。用腳投票的這一屆觀眾,目前還處於看電影只看熱鬧的階段,《全球風暴》這樣的災難片看起來更熱鬧一些,而需要一點門檻才能更好地欣賞《銀翼殺手2049》,在看熱鬧與需要門檻之間的選擇,懶人自然趨向前者,這就是兩者之間票房出現分野的根本原因。《銀翼殺手2049》太端著了,不是那麼的好欣賞,可看性並不足夠。
儘管,維倫紐瓦已經做的足夠好。《銀翼殺手2049》的故事足以甩開《銀翼殺手》十條街,後者就是一個非常平淡的故事,而續集卻一波三折,轉了又轉。開頭已經說了,這是一個傅紅雪式的故事。如果你喜歡武俠,喜歡科幻,兩者加在一起,就會覺得《銀翼殺手2049》還是非常有味道的,值得回味。而《全球風暴》大概看的一時爽,走出電影院就已經忘記了都影片內容都講了什麼了。
《銀翼殺手2049》當然是一部好作品,儘管他繼承了《銀翼殺手》中一些不好的設定,但除此之外,它依舊夠優秀,值得好好品味,也值得為它打call。而《全球風暴》,都懶得diss了。
有必要提一下什麼是賽博朋克,英文單詞為cyberpunk,是cybernetics與punk的結合詞,是科幻小說的一個分支,以計算機或信息技術為主題,小說中通常有社會秩序受破壞的情節。要解釋好這次,得先說下什麼是朋克(punk),這次來源於朋克搖滾(punk rock),作為文化風潮成熟於1970年代末期的英美。當時嬉皮士已經走入末流,逐漸被市場化,朋克以其直接、極端與憤怒的態度呈現了其對主流文化及政府的不滿,開始走紅文娛圈。因此,朋克在眾多的搖滾樂風格中尤其強調反抗與獨立精神。而賽博朋克(cyberpunk)則是一個生造詞,是在朋克之前加上了控制論(cybernetics)的縮寫形式組成。在科幻領域,賽博(Cyber)的含義是,總存在一個系統在統治民眾的生活,這種系統總是依靠某種特定的技術來實現統治,如通過洗腦、克隆、遺傳工程等方式。賽博朋克(Cyberpunk)描繪的是社會邊緣人如何把系統的統治技術變成他們自己的工具。
與賽博朋克(Cyberpunk)相對應的是蒸汽朋克(Steampunk)。蒸汽朋克的故事往往假設了一個歷史時期中,以蒸汽機為核心的工業系統並沒有被之後現實世界中的內燃機取代,從而蒸汽技術得到長足發展。故事性上,蒸汽朋克更傾向於強調新舊文化、生產方式與社會構成上的衝突,以及人們在社會巨大變革時期中的種種恩怨情仇。由於蒸汽機的存在,蒸汽朋克的故事往往表現為懷舊,表現為對英雄人物的懷念與對機械質感的迷戀。賽博朋克恰好與蒸汽朋克相反,它表現的是信息革命發展過度,人們對未來世界的恐懼與疏離感,對科技發展的不可知與發展成果的不確定性表現出來的迷茫與無力感。蒸汽朋克往往注重形式感,甚至形式大於內容,只作為獨立的審美風格而存在,而賽博朋克則更偏於思辨性,內容大於形式。所以,在賽博朋克的世界中,不僅充滿了陰暗與迷離的氣息,更充滿了反烏託邦的傾向,充滿了深深的倫理反思與人文反思。這也源於現代科學的發展過於精密,單個科目的科學的發展往往超出了非學科之內的人的理解與想像,阻斷了平民對前沿科學成果的理解能力,而賽博朋克作品就是在理想中消解了這一層壁壘,用誇張化的藝術手段表現了對未來世界的判斷。《黑客帝國》就是賽博朋克的典型。
了解了這個背景,再去看《銀翼殺手》與《銀翼殺手2049》,就會好懂的多。《銀翼殺手》講述的就是人類對複製人超出人類控制產生了恐懼,於是決定要剷除所有複製人,尤其是對逃逸者更要務必殺盡。所謂的「銀翼殺手」就是專門追捕並殺死複製人的專職人員,《銀翼殺手》中的迪克(哈裡森·福特)與《銀翼殺手2049》中的K(瑞恩·高斯林)都屬於這一職業。迪克在追捕複製人時愛上了其中的一名複製人瑞秋,最終帶上她一起歸隱了。《銀翼殺手2049》則講述迪克與瑞秋不僅相愛,還生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的存在,無論是對人類還是對複製人,都將產生一種革命性的影響,所以務必要追查到這個孩子,對於人類是要殺了他,對於複製人則是想要他帶領這舉起革命的大旗。而派出執行任務的銀翼殺手K,卻發現那個孩子跟自己有關。最終,上演了一個傅紅雪一樣的故事。
複製人的革命,對人類命運的影響。這一點上,恰恰非常符合賽博朋克的設定,表現的是對未來科學技術的恐懼,因為目前無法檢測與預知未來的面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未來的世界不是一個烏託邦世界,人類技術更發達了,但不可知的因素也更多。複製人如果真的發生革命,將會撤掉消滅掉人類嗎?甚至整個地球都將會被毀滅嗎?人類發展科技是為了服務於自己,到頭來卻發展變成了作繭自縛。真如此,未來就不是變得更好,而是淪為末世。
《銀翼殺手2049》更像是一個系列劇的新開山之作,並沒有做過多的探討,而知停留在了個體關懷之上。更多關注的是K(喬)的個人命運,宏大的命題只徐徐打開了一個口子,有點類似《飢餓遊戲》的第一部。這一點上,使其思辨度有所降低,無法達到《2001漫遊太空》那樣的深度與廣度。實際上,《銀翼殺手》也沒有深入探討,《銀翼殺手2049》已經比前作跨出了很大的一步了。但是35年的時間,整個人類的世界變化實在是太大了,電影觀眾的接受度也大大提高,在擁躉的眼裡,覺得《銀翼殺手2049》做的還不夠。而電影小白們則覺得《銀翼殺手2049》又太深奧,簡直是不知所云。這樣,維倫紐瓦的努力,就變成了上下都不討好,真是可憐了他。
有些人覺得,《銀翼殺手2049》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這真的是錯覺。傅紅雪式的故事,已經夠好了。儘管沒有像劇版《西部世界》那樣另起灶爐,但新故事已經講的有模有樣,為《銀翼殺手》留下的故事續接了一個很棒的故事。而且這個故事還有著典型的維倫紐瓦式的風格,在他既往所有的作品中,懸疑式的故事節奏都非常帶勁,一步一步將故事推向未知領域,然後再解開神秘的面紗,讓人回味無窮。《銀翼殺手2049》中高司令從開始對自己的人生產生懷疑,到一番糾結之後又回到原點的悲痛,讓人充滿了無奈。
漫天的雪花,紛紛揚揚灑在地上,帶走了空氣中的熱量,也帶走了K生命中的最後一口氣。而迪克終於見到了他的孩子,卻是一個籠罩在真空狀態下的人。這樣的生命,回事下一段波瀾壯闊的革命的觸發點嗎?電影戛然而止,餘味還需再品。
看《銀翼殺手2049》,多少需要動一點腦子,這樣才能更好地去欣賞它。當然了,大神羅傑·迪金斯的攝影實在是太棒了,整個影片的每一張劇照都美不勝收。還有寂寞大師(漢斯·季默)的配音,也格外激動人心。這些,就不多說了,只有現場才能有更好的體驗。
最後,要聲討一下某局。儘管在前期宣傳中說沒有什麼剪輯,但實際上有圖為證。《銀翼殺手2049》被武媚娘了。去你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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