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東政治與社會】伊拉克雅茲迪民族的歷史生成與演變

2021-01-15 上外中東研究所


《阿拉伯世界研究》2017年第1期



雅茲迪民族是中東地區最古老的民族之一。雅茲迪教吸收了伊斯蘭教、祆教、基督教等多種因素和西亞古老的種姓制度,並在其民族歷史發展中發揮了關鍵作用。雅茲迪民族自身力量弱小,自古以來在其他民族的夾縫中艱難求存,在伊拉克北部摩蘇爾等地形成了比較固定的居住區域。雅茲迪民族的歷史進程是中東地區多種文明交往的歷史縮影。在不同歷史時期,不斷遭受壓迫、屠殺和被迫改宗等磨難,構成了雅茲迪人共同的歷史記憶,也對其特有的民族心理的形成產生了重要影響。



雅茲迪民族;雅茲迪教;伊拉克;「伊斯蘭國」組織



韓志斌,博士,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教授、教育部青年長江學者;

梁娟娟,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2014級博士研究生。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東部落社會通史研究」(15ZDB062)的階段性成果,並受2016年度陝西省委宣傳部「四個一批」人才項目、陝西高校人文社科青年英才支持計劃、西北大學雙一流建設資金資助。



 

2014年8月9日,極端組織「伊斯蘭國」武裝分子將伊拉克北部城鎮辛賈爾鎮的500名雅茲迪人(Yazidi)實行活埋。該組織還打著「聖戰」旗幟對雅茲迪人實施野蠻屠殺,使雅茲迪人這個不為外界了解的民族一時間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


國內外關於雅茲迪民族歷史的研究有以下代表性成果:雅茲迪民族頭領伊斯瑪儀·貝格·庫爾在《雅茲迪人的過去和現在》一書中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歷,介紹了雅茲迪民族的歷史變遷和發展現狀。約翰·格斯特的《庫德的求生者:雅茲迪人的歷史》探討了伊拉克獨立之前雅茲迪民族的歷史發展。內利達·法卡魯的《另類庫德人:伊拉克殖民時代的雅茲迪人》研究了英國殖民統治時期伊拉克雅茲迪人的政治、社會、文化和經濟發展狀況。克裡斯汀·艾利森的《伊拉克庫德斯坦雅茲迪人的口頭傳統》研究了伊拉克庫德地區雅茲迪人口傳文化的形式、內容及其歷史變遷。伊思特·斯巴特的《雅茲迪人》詳細介紹了雅茲迪民族的宗教和風俗,並系統分析了伊拉克戰爭後雅茲迪民族所面臨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困境。比爾居爾·阿茲克伊爾迪茲的《雅茲迪人:族群的歷史、文化和宗教》考察了雅茲迪民族的物質遺產,以及雅茲迪教的信仰體系和宗教儀式。中國學者梁娟娟在《一個正在遭受ISIS「屠殺」的宗教:雅茲迪教初探》一文中探討了雅茲迪教的基本教義、信仰體系和風俗習慣等。上述研究大多對特定歷史時期或地區的雅茲迪民族文化和發展現狀進行考察,未系統研究雅茲迪民族的歷史演變。本文在追溯雅茲迪民族歷史生成的基礎上,探究其在不同歷史階段的發展和特點。


一、雅茲迪民族的歷史生成

雅茲迪人世代聚居於伊拉克北部的什克汗(Sheikhan)、辛賈爾(Sinjar)、貝什克(Beshiqe)、拜赫扎尼(Behzani)和杜胡克(Dohuk)等城鎮及周邊地區的村莊裡。上述地區位於伊拉克城市摩蘇爾附近,東接伊朗,西接敘利亞,北鄰土耳其。

在上古時期的中東地區,雅茲迪人受到該地區多種文明的深刻影響:一是阿卡德文明。阿卡德王國(約公元前2371年~前2154年)的統治版圖北達亞美尼亞和庫德斯坦山區,東至扎格羅斯山,西據敘利亞、黎巴嫩和巴勒斯坦。二是亞述文明。古代亞述王國(公元前2000年~前612年)的首都尼尼微坐落在庫德斯坦山腳之下,隔底格裡斯河與摩蘇爾相望。三是波斯文明。波斯帝國時期,作為國教的祆教,其傳播範圍囊括了現今雅茲迪人主要的居住區。薩珊王朝建立之初,摩尼教作為一種新興宗教因符合帝國擴張利益,在整個王朝迅速傳播。薩珊王朝最終被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穆斯林所滅,從此整個中東地區進入了伊斯蘭教的全面統治時期。

雅茲迪人自稱為Êzîd、Êzî或者Izid,該詞可能源于波斯中部和庫德地區的詞彙Yazad、Yaza或者Yazdan。詞根Yaz-意為「崇拜」、「敬仰」,「崇敬」,名詞形式是Yazata,其含義是「值得崇敬的」、「神聖的」或「值得犧牲的」。從詞源上看,Yazdan一詞語源於庫德語ez da,意為「我被創造」,是雅茲迪人宗教祈禱語「ez Xwede dam(我被上帝創造)」的縮寫。Xwede是雅茲迪人所信仰的上帝,他們認為自己信仰的是中東最古老的宗教,甚至庫德人也曾屬於雅茲迪民族。關於雅茲迪人的起源,主要有以下幾派學說:

第一,瑣羅亞斯德教起源說。該派觀點認為,雅茲迪人最初來自波斯帝國信仰祆教的城市雅茲德(Yazd),該城居民將「火」作為崇拜對象,認為火代表著光明本原,即善神阿胡拉,與惡神黑暗本原對立。雅茲迪人至今對「火」充滿崇拜,認為火是光明的化身。另外,祆教經典《阿維斯陀》中有關於伊朗種姓制度的記述,而雅茲迪民族自有歷史記載至今,奉行內婚制,宗教和世俗職責呈現出相對的固定性,存在明顯的種姓世襲制度。因而,雅茲迪民族的宗教和文化可能起源於祆教,甚至有可能是伊朗古老民族的後裔。

第二,基督教起源說。該派觀點認為,雅茲迪人和基督教息息相關,基督教曾在雅茲迪族的地區傳播過,建有許多教堂。雅茲迪人施行洗禮、喝酒或者飲用其他含有酒精的飲料,其傳統與基督教極為相似,學者據此推測雅茲迪人起初可能是基督徒。某些雅茲迪人自稱為「達斯尼(Dasini)」,根據景教歷史,「達斯尼」或「達薩尼亞特(Dasaniyat)」是東部教區教堂的名字。

第三,伊斯蘭教起源說。該派觀點認為,Yezidi一詞是「葉齊德·本·穆阿維葉(Yazid ibn Muawiya)」名字的派生詞。穆阿維葉是倭馬亞王朝的創立者,其子葉齊德作為繼任者,曾是公元680年先知穆罕默德的外孫海珊遇害事件的主謀者。有學者指出,雅茲迪人沿用這個稱謂是為了顯示自身來自名門望族,以保護本民族免受迫害。也有學者認為,Yazid一詞是正統穆斯林強加給叛變部落的稱謂,更像是一種聲討與責備。還有學者指出,雅茲迪人是「murtaddun」,即「變節者」或「叛教徒」,因為他們起初接受了伊斯蘭教,之後又背棄了伊斯蘭教。

對於雅茲迪人的起源,絕大多數西方學者都支持伊斯蘭教起源說。伊斯蘭教的古老傳統認為,葉齊德散落的家人曾逃亡庫德山區避難。《譜系書》(Kitab al-Ansab)是最早提及雅茲迪族群的著作,書中曾經描繪過約公元11世紀胡爾萬(Hulwan)地區一個名為雅茲迪(al-Yazidiyya)的族群,「他們過著與世隔絕的山村生活,很少與外界聯繫,認為葉齊德·本·穆阿維葉是正義的化身」。1324年,阿布·費拉斯·阿卜杜拉·本·西比爾(Abu Firas 『Abd Allah ibn Shibl)在其著作中將雅茲迪人描繪成「撒旦的追隨者和叛徒葉齊德·本·穆阿維葉的愛戴者」,認為他們「聽從撒旦的蠱惑而追隨葉齊德,拒絕在伊瑪目的帶領下禮拜,並終止了星期五的聚禮」。以上兩則記述是關於雅茲迪民族最早的文獻記載,被大多數學者所採用。

二、宗教與雅茲迪民族形成的關係

雅茲迪民族的起源說表明,古代中東地區祆教、基督教和伊斯蘭教等宗教文化對雅茲迪民族的形成與塑造產生了深刻影響。

(一)民族身份的核心標識:宗教信仰的塑造與定型

雅茲迪民族的宗教是在吸收和融合祆教、摩尼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宗教教義和文化基礎上形成的新宗教,這是有別於中東其他民族身份的核心標識。這一過程自雅茲迪民族宗教的先知謝赫阿迪去世(1162年)至其民族固定居住區域和文化的形成,大約經歷了三個世紀。在此期間,雅茲迪民族的宗教主要經歷了吸收與融合、選擇與平衡、塑造與定型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對伊斯蘭教和摩尼教的吸收與融合。「雅茲迪民族的先知是謝赫阿迪,原名阿迪巴·莫薩夫,倭馬亞後裔,1075年生於貝卡谷地,居住在距離摩蘇爾60公裡的拉萊什山谷,曾在巴格達學習蘇菲神秘主義。」12世紀初,謝赫阿迪在拉萊什建立了自己的「扎維亞(Zawiya)」「扎維亞」指蘇菲派傳教場所,中國蘇菲派穆斯林將該詞譯為「道堂」。,該地區雅茲迪人主要信仰來自古代伊朗的混合宗教。阿迪到來後,傳播阿達維亞(Adawiyya)的教義,其信眾被稱為阿達維斯(Adawis)。阿迪的神跡使得當地的雅茲迪人對他頂禮膜拜,其倡導嚴格的禁慾生活為他帶來了聲望,傳說「阿迪20歲時遇到可怕的鬼怪,鬼怪幻化為一個手執孔雀尾羽的男孩,阿迪的靈魂跟隨這個男孩去往天堂,上帝給他啟示關於世界的真理,七年之後才得以復活」。類似的神話傳說,極大地推動了阿迪在當地的傳教活動。此後,阿迪利用宗教的凝聚力和自身聲望逐步建立起對當地的控制。他向哈卡裡(Hakkari)地區的庫德人宣教,闡述宗教儀式,劃分信徒級別,修訂行為準則,並將自己的思想彙編成《啟示錄》,被視為雅茲迪民族的宗教經典。謝赫阿迪的先知形象,以及他所創製的宗教經典,為雅茲迪民族宗教——一種獨立和特殊宗教的誕生奠定了基礎。與此同時,當地一些部落崇拜太陽並自稱「沙姆撒尼(Shamsani,意為崇拜太陽者)」,其原始信仰是摩尼教,他們欣賞謝赫阿迪的個人魅力和神秘主義思想,認為他和自身的宗教信仰有相似之處,因此與謝赫阿迪的信徒互相融合,並共同反對阿拔斯王朝。在這一階段,雅茲迪人吸收伊斯蘭教蘇菲派的思想、宗教體制,並融合信仰摩尼教的部落,形成了雅茲迪民族的主體組成部分。

第二階段,各種宗教思想和部落之間的選擇與平衡。謝赫阿迪沒有子嗣,他的侄子阿比爾·巴拉卡特·薩赫爾(Abi』l-Barakat b.Sakhr)成為繼任者。薩赫爾遵循阿迪的指導對阿達維斯實行管理,反對過分改革,同時招收了部分新的門徒。薩赫爾去世後,其子阿比·阿比爾·巴拉卡特(Abi b. Abi』l-Barakat)繼任,被雅茲迪教眾稱為阿迪二世。1219年,阿迪二世下令搗毀基督教堂並屠殺所有牧師。基督教牧師去伊朗向蒙古人求助,並索要回教堂。阿迪二世隨後被捕,並於1221年11月在邁拉蓋(Maragha)被成吉思汗的侄子圖曼處以死刑。

隨後,阿迪二世的兒子謝赫哈桑繼任為雅茲迪人的宗教、政治和軍事首領,哈桑是雅茲迪民族另一本經典《黑書》的作者,也是繼先知謝赫阿迪之後阿達維斯史上最重要的人物。哈桑統治期間,阿達維斯的規模繼續擴大,軍事實力迅速增長,軍隊曾在敘利亞和埃及為薩拉丁效力。自13世紀以來,阿達維斯在謝赫哈桑的領導下發展迅速,尤其是在贊吉王朝時期,統治摩蘇爾的是贊吉王朝攝政巴特剌丁·魯魯(Badr al-Din Lulu,1211~1259年),而雅茲迪民族的不斷壯大被穆斯林視為嚴重的威脅。雅茲迪人反對魯魯的統治,經常發動起義,拒絕納稅,並且利用贊吉王朝與阿尤布王朝相互對抗的機會,在阿尤布王朝進攻賈茲拉期間佔領了辛賈爾。魯魯擔心雅茲迪人發起暴動,因此派軍隊去剿滅雅茲迪人,併到謝赫阿迪的墓地開棺焚屍。謝赫哈桑也遭逮捕並被囚禁於摩蘇爾,於1254年被殺。

謝赫哈桑時期,雅茲迪民族在軍事和政治方面取得了顯著進展。哈桑集軍事、政治和宗教領袖於一身,其支持者是信奉蘇菲神秘主義的阿達維斯,這與雅茲迪民族中信仰摩尼教的沙姆撒尼部落產生了利益衝突。沙姆撒尼部落與魯魯遂達成一致,在魯魯的協助下,置哈桑於死地。謝赫哈桑去世後,阿達維亞教義在雅茲迪地區的發展逐漸走向衰落,令雅茲迪民族在宗教信仰和部落權力之間重新尋求平衡。

第三階段,雅茲迪民族宗教的塑造和定型時期。謝赫哈桑統治時期對伊斯蘭教的極力推廣,最終導致其支持者與信仰摩尼教的沙姆撒尼部落發生了嚴重的內部衝突。沙姆撒尼部落和阿達維斯達成互不幹涉對方信仰的協議,但這導致沙姆薩尼部落漸漸取得了對社會和宗教的控制權。哈桑去世後,沙姆薩尼部落支持卡塔尼(Qatanis)家族的王子篡取了阿達維斯的權力。沙姆撒尼部落的宗教信仰因得到政權支持而趨於強化,而阿達維亞的影響在沙姆撒尼部落的政治和社會壓力下日漸衰微。Ibid., p. 101.但是,阿達維亞教義在雅茲迪人的信仰中仍然佔有很大比重,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而且蘇菲派所形成的政治和經濟管理模式使伊斯蘭教蘇菲教義仍有遺存。在此基礎上,雅茲迪人融合祆教、摩尼教等宗教教義,漸漸形成了一種新型宗教,即雅茲迪教。這一過程歷經300多年,至15世紀,雅茲迪教在伊斯蘭教佔主導的中東地區,成為一種完全獨立的和特殊的宗教。

(二)民族精神的內在認同:宗教經典與教階體系的創製

宗教經典是某種宗教觀念、修道體系、組織體系等核心要素得以固定並持續傳承的重要媒介,也是與異質宗教信仰相區別的重要標誌,更是宗教信徒獲得內在認同的精神源泉。雅茲迪教的民族性,決定了其宗教經典在民族歷史中的特殊作用。謝赫阿迪及其繼承者將伊斯蘭蘇菲神秘主義傳播給當地的雅茲迪人,蘇菲派強調內心修行,沉思入定,對宗教的情感強於對教義的遵守,這極大地影響了雅茲迪人的修行方式。阿迪的《啟示錄》和哈桑的《黑書》對雅茲迪人的信仰方式和生活習慣進行了規範,成為雅茲迪民族共同遵守的宗教經典。阿迪被雅茲迪人奉為先知,他與哈桑的墓地一起成為雅茲迪人朝覲的神聖處所,成為雅茲迪人信仰的精神所在。

雅茲迪教教階體系的確立進一步強化了雅茲迪民族的自我認同。雅茲迪教的神靈體系由上帝、天使和蘇丹組成。「在雅茲迪人的世界觀中,上帝(Xwede)是世界的創造者,上帝創造了孔雀天使塔烏斯·馬拉克(Tawûsî Melek)和其他六位天使來幫助他建造世界。」亞當因孔雀天使吹出的一口氣而獲得生命,將自己神聖、慈善的種子置於罐中,從而孕育出第一個雅茲迪人薩赫德·扎爾(Šahedb. Jarr),其子艾茲(Êzi)是雅茲迪人心中的蘇丹,有時被當作孔雀天使的化身,有時則被認為是倭馬亞王朝哈裡發葉齊德。雅茲迪教的教階體系並沒有明顯的階層,其神職人員在宗教組織中承擔不同的職責,如法基爾(Fakir)是託缽僧或者苦行者,據說擁有祖先的超自然力量;卡瓦爾斯(Qewels)是聖歌吟唱者,其職責是傳播宗教知識和徵收稅賦;考凱斯(Kocheks)是通靈者、佔卜者和神跡者,女性考凱斯被稱為法克拉斯(Faqras)。

謝赫阿迪被尊為先知後,其後裔和部落首領逐漸成為雅茲迪教神靈的化身,成為宗教領袖、宗教管理者和儀式執掌者的世襲宗族。第一支是謝赫沙姆斯丁(Sheikh Shems ed-Din)的沙姆撒尼宗族,他是謝赫阿迪早期的隨從,受到謝赫阿迪的重用,後來成為三大謝赫宗族之一,深受後人愛戴。沙姆斯丁的兄長法赫爾丁(Fakhr ed-Din),是雅茲迪人的宗教事務管理者,「巴巴謝赫」則主要來自他的家族。第二支是謝赫卡塔尼(Qatani)宗族,阿迪的表弟阿布·貝克爾(Abu Bekr)是該宗族的締造者,也是現今雅茲迪王子家族庫爾(Chol)家族的祖先。第三支謝赫家族被稱作阿達尼(Adani),是謝赫哈桑的後裔,追求信仰的純潔性,主要負責訓練卡瓦爾斯進行傳道和徵收課稅。哈桑的兒子謝裡夫丁(Sheref ed-Din)在與土耳其人一起攻打蒙古人的戰爭中去世,後被當地雅茲迪人奉為辛賈爾山區的守護神,當地人認為謝裡夫丁給山區雅茲迪人帶來了信仰。以上七位先知的隨從或後裔有時甚至被當作雅茲迪教七大天使在人間的化身,他們的神龕一直受到雅茲迪人的崇拜。

蘇菲派的「精神導師」制度也被吸收進雅茲迪教的信仰體系中,使每個雅茲迪人都有宗教方面的指導者,這一制度被稱作「兄弟姐妹」或「天堂接引者」制度並傳承至今。雅茲迪教教階體系確立後,其上層由部落首領和先知後裔世襲,而普通民眾則根據蘇菲派教義聽從精神導師的教導。「由於宗教是對人群的深層意識和總體情感發揮巨大影響的精神力量,民族則是具有一定個性的最大人群,所以,宗教與民族的相互關聯,比起其他社會文化形式與其他較小的社會文化共同體之間的相互關聯來,幾乎可以說是一切社會文化形式與一切社會文化群體之關係中最深刻、最全面、最複雜、最重要的一種。」雅茲迪教是雅茲迪民族的基本特徵,培育了雅茲迪民族的自我認同,形成了共同的民族意識和民族心理。

(三)民族構成的外在維繫:種姓制度與政教一體的結合

種姓制度是古伊朗民族文化的遺存。雅茲迪民族完整地繼承和延續了這一文化傳統,並保持至今。在種姓制度中,謝赫種姓代表統治者、部落長老和聖人。謝赫種姓可分為三類,最高的是米爾階層,是雅茲迪民族世俗和宗教事務的負責人。其他兩類是巴巴謝赫和教長謝赫,地位低於米爾,分別是宗教事務管理者和宗教儀式執掌者,他們身份尊貴且受人愛戴。畢爾(pir)種姓也是重要的精神領袖,他們政治地位低於謝赫,通常作為謝赫的助手來幫助雅茲迪人辦理婚禮和葬禮等重要儀式,在雅茲迪家庭出現矛盾時充當調節者。穆裡德種姓則是平民階層。三個種姓不能隨意通婚,也不可與其他宗教信仰者結合,否則就被視為嚴重背叛教規的行為。


雅茲迪民族的宗教信仰體系與種姓制度關係圖如上圖所示,雅茲迪民族存在種姓制度和政教合一制度兩套相輔相成的社會組織形式。政治權力與宗教教階相呼應,形成了金字塔式的政治階級體系;種姓制度分割基本的社會階層,確立了較為清晰的社會分工。各階層成員各司其職,共同維護雅茲迪人日常政治、經濟和宗教生活。而宗教所構成的社會發展模式與其社會體系、世界觀、宗教觀、人際關係相呼應,形成雅茲迪民族重要的社會制度和規範,保證了較高階層統治秩序的正常運轉和較低階層服從和服務於統治階層,維護了雅茲迪民族的團結和穩定。種姓制度與政教一體的結合,對雅茲迪人政治、社會、宗教和經濟生活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在14世紀,雅茲迪教定型後開始廣泛傳播,東至蘇萊曼尼亞(Sulaimaniya),西至安塔基亞(Antakya)、迪亞巴克爾(Diyarbakir)和錫爾特(Siirt)之間的區域都有雅茲迪民族定居,辛賈爾成為他們的據點之一。由於賈茲拉地區早期的埃米爾是阿達維斯的成員,雅茲迪教甚至成為賈茲拉地區的官方宗教,可謂盛極一時。

三、中東群雄並立時期雅茲迪民族的生存狀況

15世紀以來,雅茲迪人沒有形成統一的勢力範圍,只以部落形成小範圍聚居區,主要包括達斯尼(Dasinis)、馬赫穆迪(Mahmudi)、頓百裡(Dunbeli)三個部落。達斯尼部落是什克汗地區的原住民,活動範圍主要在摩蘇爾東北部和阿馬狄耶(Amadiya)西南部,是現今什克汗地區雅茲迪的先祖。馬赫穆迪部落最初來自賈茲拉地區,15世紀遷移至凡胡地區。該部落依附於黑羊王朝(1375~1468年)的蘇丹卡拉·尤素福(QaraYusuf),被賜予阿舒特(Ashut)和科豪沙巴(Khoshab)要塞的守護權。頓百裡部落也來自賈茲拉地區,與白羊王朝(1378~1508年)的蘇丹烏宗· 哈桑(Uzun Hasan)聯盟共同反抗帖木兒,控制著巴克(Baq)要塞和哈卡裡部分地區。

15世紀早期,中東地區政治力量對比發生了變化,雅茲迪人開始受到地區統治者的威脅,穆斯林對謝赫阿迪的教義充滿敵意,視其為變節者或葉齊德的崇拜者。在穆斯林統治地區,雅茲迪人被迫改信伊斯蘭教,否則就要面臨被殺的結局。15世紀初,阿拉伯人、波斯人,尤其是奧斯曼帝國統治者組織了對雅茲迪人的大屠殺,庫德族穆斯林也參與其中。很多雅茲迪部落的首領因此被迫改宗伊斯蘭教,導致雅茲迪人的勢力逐漸走向衰落。

16世紀伊始,雅茲迪人的居住地被波斯薩法維王朝與奧斯曼帝國一分為二。為控制庫德地區,兩個敵對的王朝都想方設法拉攏雅茲迪部落。1501年,薩法維王朝君主伊斯瑪儀率領部隊佔領了迪亞巴克爾以及安納託利亞東部。1502年,他奪下摩蘇爾,囚禁了大部分庫德王子。奧斯曼人也尋求與某些庫德埃米爾建立聯盟來保衛東部邊界,抵制薩法維王朝的擴張。1514年,奧斯曼帝國在卡爾迪蘭打敗薩法維軍隊後,於次年建立迪亞巴克爾省,囊括了庫德地區的所有酋邦,包括西森·卡伊法、烏爾法(Urfa)、馬爾丁(Mardin)、賈茲拉、摩蘇爾及辛賈爾,有大量雅茲迪人居住在這些地區。重要的雅茲迪部落頭領被任命為奧斯曼帝國的行政官,如謝裡姆一世曾任命雅茲迪頭領伊扎丁(Izz al-Dīn)為庫德地區的埃米爾,統轄阿勒頗。在這一時期,達斯尼部落與奧斯曼蘇丹蘇萊曼進行聯盟,在奪取薩法維控制下的基爾庫克和埃爾比勒(Arbil)後,其首領海珊貝格(Hussein Beg)被任命為索拉尼(Sorani)地區的埃米爾。馬赫穆迪部落卻游離於兩個王朝之間,經常變換結盟對象,伊瓦茲貝格(Iwaz Beg)擔任部落首領時,曾依附於薩法維王朝,至其子繼位後,卻選擇與奧斯曼帝國結盟。頓百裡部落首領海茨貝格(Heci Beg)在薩法維王朝君主塔赫馬斯普的授權下,率軍抵抗奧斯曼帝國軍隊,保護薩法維王朝的邊境安全。為維護部落利益,頓百裡部落和馬赫穆迪部落之間也經常發生戰爭,他們時而依附於奧斯曼帝國,時而投靠薩法維王朝。在這樣的夾縫中,雅茲迪人獲得了生存空間,但同時也付出了代價。1535年,馬赫穆迪部落埃米爾被蘇萊曼下令處死,而頓百裡的首領同樣也死於塔赫馬斯普的刀下,其罪名都是背叛各自的王朝。

各雅茲迪部落為了生存,在奧斯曼帝國與薩法維王朝之間艱難選擇結盟對象,在兩大王朝的夾縫中尋求生存空間,什克汗與辛賈爾逐漸發展為雅茲迪人的重要據點。一直以來,什克汗是達斯尼部落的生活區域,雅茲迪民族的世俗和精神領袖米爾就居住於此。辛賈爾位於偏遠的山區,遠離政治爭端,因此成為雅茲迪民族的重要生活區域。

17世紀以來,雅茲迪人始終遭受著摩蘇爾地區奧斯曼官員的壓迫,不斷被迫改宗伊斯蘭教。與此同時,加爾默羅修會、方濟各會和耶穌會的傳教士也時常在雅茲迪人聚居的辛賈爾與庫德達格赫(Kurd Dagh)地區傳播基督教,但雅茲迪人始終堅持自己的信仰,拒絕改信其他宗教。

四、奧斯曼帝國對雅茲迪人的宗教敵視與經濟壓迫

18世紀中後期,什克汗地區隸屬於庫德王子伊斯瑪儀擔任帕夏的阿馬迪亞封地,雅茲迪人受到宗教壓迫,米爾曾發動起義進行反抗。辛賈爾地區的雅茲迪人依靠劫掠來往於摩蘇爾和馬爾丁的商隊獲利,因而摩蘇爾和巴格達的奧斯曼官員曾多次討伐雅茲迪人。

19世紀初期,為爭奪地區利益,庫德人在奧斯曼帝國政權的支持下屢次進犯雅茲迪部落,兩個民族之間的關係不斷惡化。這一時期,雅茲迪人遭受了被迫徵兵、繳納稅收、改宗伊斯蘭教的苦難。19世紀下半葉,奧斯曼帝國蘇丹認為,國家的統一與穩定正受到不同民族與宗教分裂的威脅,因而加強了中央集權。在坦齊馬特時期,奧斯曼人為維護國家安全和收取稅收,採取安撫少數民族與宗教少數群體的策略,壓制分離運動。但奧斯曼政權認為,雅茲迪人是一個獨特的民族,沒有取得《古蘭經》中所指的「有經人(People of the Book)」的地位,仍處於奧斯曼帝國社會的最底層。1849年,奧斯曼帝國欲向雅茲迪民族徵兵,當時作為「有經人」的基督徒與猶太人可以通過繳納一種對非穆斯林徵收的軍事豁免稅(bedel-i askeri)而免服兵役,但雅茲迪人卻不在此列。後經英國大使斯特拉特福德·坎寧(Stratford Canning)的勸說,雅茲迪人才獲得免服兵役的權利。然而到了1872年,巴格達的官員米德哈特(Midhat)帕夏取消了這項權利。同年,阿卜杜·阿齊茲蘇丹派其典禮官赴摩蘇爾,企圖在伊拉克北部徵召15,000名雅茲迪士兵。雅茲迪人遂向奧斯曼帝國請願,與基督徒和猶太人同樣,獲得了繳納稅收便可免服兵役的權利。1885年,奧斯曼帝國再次將雅茲迪人放在徵兵行列,規定服短期兵役者可獲得50土耳其鎊(約合45英鎊)的酬勞。徵兵工作在阿勒頗、迪亞巴克爾和凡湖(Van)地區實施得較為順利,但在辛賈爾遭遇了阻力,當地的雅茲迪人被迫改宗伊斯蘭教,仇視奧斯曼帝國,因此對徵兵工作不予以配合。

19世紀70年代,為保證稅收,奧斯曼帝國政府任命雅茲迪人蘇福克·阿哈(Sufuq Agha)為辛賈爾大謝赫,主要負責調解奧斯曼帝國地方政府與辛賈爾雅茲迪部落之間的矛盾。1890年,蘇福克去世後,哈姆·斯如(Hamu Shiru)繼任為最高首領。摩蘇爾地區的奧斯曼將軍歐麥爾·瓦赫比(Omar Wahbi)帕夏被派往辛賈爾向雅茲迪人徵稅,並對什克汗的米爾阿里·貝格發出最後通牒,雅茲迪人必須在被殺與皈依伊斯蘭教之中做出選擇。當阿里·貝格拒絕後,歐麥爾帕夏入侵了什克汗和辛賈爾,並大肆屠殺當地的雅茲迪居民,導致很多雅茲迪人被迫改宗伊斯蘭教。雅茲迪教先知謝赫阿迪的聖所也被改建成伊斯蘭經文學校,由奧斯曼人管理長達12年。同時貝什克和拜赫扎尼兩地都遭到洗劫,不少雅茲迪神龕被損壞,阿里·貝格被囚禁,後遭流放。奧斯曼帝國對雅茲迪人的迫害引發了辛賈爾地區大範圍的反抗,哈姆·斯如及其追隨者成為反抗奧斯曼帝國的主要力量。

1878年,哈米德二世籤訂《柏林條約》,令奧斯曼帝國喪失了大面積領土。為阻止少數民族的叛逃,哈米德二世採取了分化少數民族的策略。哈米德二世支持庫德部落獨立,保證庫德部落處於其監控之下,從而減少因庫德人和亞美尼亞聯合帶來的威脅。但雅茲迪人卻沒有受到此種待遇,哈米德二世的騎兵對塞爾哈特(Serhat)地區的村莊、底格裡斯河上遊和幼發拉底河谷地、摩蘇爾平原和什克汗等地區的雅茲迪部落發動了進攻。1895至1915年,什克汗雅茲迪人為躲避戰亂逃亡至外高加索地區,許多宗教高層也被迫改宗伊斯蘭教或者逃亡。19世紀末,阿齊茲(Aziz)成為摩蘇爾地區的新帕夏,允許雅茲迪人信仰自己的宗教,被迫改宗的雅茲迪領導人可以重新信仰雅茲迪教,為辛賈爾地區帶來了和平。1898年,流放異地的阿里·貝格被允許回到什克汗,後成為雅茲迪民族的米爾。

1915年,奧斯曼帝國開始加大對非穆斯林族群的迫害,卡拉達格(Karadag)和魯姆克爾(Rumkale)地區的多數雅茲迪人逃離到敘利亞和伊拉克北部,亞美尼亞基督徒和伊拉克東部教堂的基督徒也逃到辛賈爾尋求雅茲迪民族的保護。1918年,雅茲迪人的首領哈姆·斯如拒絕向奧斯曼政府交出避難的基督徒,奧斯曼帝國遂佔領了辛賈爾。奧斯曼帝國解體後,摩蘇爾省轉由英國統治。哈姆·斯如因其親英的立場被英國任命為辛賈爾領導人,負責行政和公共安全事務直到英國統治結束。儘管雅茲迪人在辛賈爾地區佔人口多數,但由於雅茲迪宗教上層對教育的壟斷,極少雅茲迪人具有閱讀和書寫能力,導致大多數行政職位只能由基督徒擔任。

五、伊拉克獨立以來雅茲迪民族的發展

1921年,伊拉克在英國的託管下獨立。1923年,土耳其建國。《洛桑條約》 (1923)和《安卡拉條約》(1926)對土耳其與伊拉克、敘利亞的邊界進行了重新劃定,規定摩蘇爾歸伊拉克所有。1933年,伊拉克和敘利亞邊界被重新劃定。雅茲迪人的居住區域被分成四個部分,分別隸屬於伊拉克、土耳其、伊朗和敘利亞。20世紀初,中東國家紛紛走上民族獨立和國家構建的道路。然而,少數族群在中東民族國家構建的進程中不斷被邊緣化,政治和文化空間不斷遭到國家政權的擠壓。包括雅茲迪民族在內的少數族群與主體民族矛盾不斷升級。

土耳其共和國建立後,官方在民族問題上實行同化政策,庫德人首當其衝成為受害者,政府和學校禁止使用庫德語。人口本就佔少數的雅茲迪人處於弱勢地位,土耳其官方將雅茲迪人定性為無宗教信仰者。在20世紀後半葉,土耳其境內的雅茲迪人逐漸移居德國等歐洲國家。20世紀80年代,約有6萬雅茲迪人生活在土耳其,但因政治、宗教和經濟弱勢地位,雅茲迪人曾經居住過的村莊基本上都已荒無人煙。

分布在伊朗和敘利亞的雅茲迪人數量相對較少,只有幾個小部落留存至今。雅茲迪人的傳教士不能跨境傳教,雅茲迪教的傳播被切斷,什克汗對位於伊拉克以外的其它雅茲迪部落的影響大大降低。

1931年,伊拉克政府承認庫德文化的獨特性,認定庫德語是伊拉克北部官方語言之一。伊拉克政府認為,雅茲迪人的語言與庫德民族語言相同,所以將雅茲迪人劃分為庫德民族的一支。但庫德語並沒有進行標準化,大部分庫德人講索拉尼語(Sorani),雅茲迪人和巴赫迪南(Bahdinan)地區的居民講庫爾曼其語(Kurmanji),而巴赫迪南的教學用語卻是阿拉伯語,這使庫德民族文化對於雅茲迪人的影響只是流於形式。

這一時期,雅茲迪民族上層人士的重新整合,促進了雅茲迪民族的統一與發展。按照雅茲迪傳統,米爾家族是整個雅茲迪民族的宗教領袖和世俗領袖。但1892年米爾米爾扎(Mirza)改宗伊斯蘭教後,米爾家族的威望日漸式微。1899年,雅茲迪民族英雄阿里·貝格成為米爾,後被都斯基(Doski)地區的庫德穆斯林殺害。辛賈爾部落的首領哈姆·斯如實施了宗教改革,參與雅茲迪宗教事務,對米爾在什克汗的權威構成了挑戰。20世紀30年代,辛賈爾地區發生了大規模反米爾示威遊行。1931年,《什克汗備忘錄》鞏固了米爾家族在雅茲迪民族中的地位,它強調雅茲迪人必須遵守傳統規則,除非米爾死亡否則其不能被罷黜。但辛賈爾的頭領希望與英國合作,而什克汗的米爾家族卻選擇認同土耳其人或阿拉伯人的政治權威,兩者之間出現嚴重分歧。1933年,哈姆·斯如去世,阿里·貝格之子賽義德·貝格繼任米爾,通過與辛賈爾部落的聯姻鞏固了米爾家族的權威,再次取得了什克汗和辛賈爾的統治地位。

雅茲迪人與庫德人具有相同的居住地域和統一的語言環境,兩個民族之間息息相關,因此雅茲迪民族的命運始終與庫德民族連在一起。自20世紀20年代起,伊拉克庫德人開始探索建國之路,但規劃中的庫德國家並不包括辛賈爾和什克汗。直到60年代,庫德人才意識到取得雅茲迪人支持對其建國的重要性。70年代,庫德地區發生反抗伊拉克復興黨政府的暴動,伊拉克政府加緊了對分裂活動的打擊。原本生活在庫德地區中的雅茲迪人也難逃厄運,辛賈爾和什克汗的雅茲迪村莊被毀,只有極少數位於庫德地區的雅茲迪村莊得以保存。復興黨在打壓雅茲迪民族獨立傾向的同時,還推行集體村莊制,令雅茲迪人被迫轉移到集體村莊,原來居住的村莊改由阿拉伯人居住。伊拉克政府為離間庫德人與雅茲迪人之間的關係,宣稱後者是倭馬亞哈裡發葉齊德·本·穆阿維葉的後代,強調其與庫德人的不同起源,甚至有少數雅茲迪人被吸收進了復興黨。辛賈爾地區的雅茲迪人被禁止使用庫德語,阿拉米語和土耳其語等其他語言也遭到禁用。

1991年海灣戰爭爆發,庫德人乘機反抗。伊拉克政府面對內憂外患,在權衡利弊後,允許庫德人獲得自治權。伊拉克北部庫德地區政府成立後,部分庫德領土成為自治區,薩達姆政府將雅茲迪人分成兩個部分,將近90%的雅茲迪人被劃分在庫德自治區外。整個辛賈爾地區和什克汗大部分地區,包括最主要的城鎮艾因西福尼(Eyn Sifni)、拜赫扎尼、貝什克都仍處於伊拉克復興黨政府的控制下。這樣一來,伊拉克雅茲迪民族實際上存在兩個領導人。艾因西福尼鎮的米爾塔赫森·貝格統治庫德自治區的雅茲迪人,哈伊裡·貝格(Kheyri Beg)統治庫德地區的雅茲迪人,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2003年,時間長達12年。位於拉萊什地區的謝赫阿迪墓地是雅茲迪人的聖地和朝拜中心,雖然距離艾因西福尼鎮只有數千米,卻被劃歸至庫德自治區,導致大部分雅茲迪人無法跨越邊界進行一年一度的朝覲,也無法舉行重大節日的慶典活動。這種具有政治目的的劃分方式嚴重傷害了雅茲迪人的宗教感情,兩個地區之間的雅茲迪人無法自由往來,一定程度上削弱了雅茲迪人的團結。

庫德人與雅茲迪人都反對伊拉克政府的民族壓迫,共同的利益讓他們相互支持。儘管部分雅茲迪人依然懷疑庫德人別有用心的政治動機,堅決要求在宗教與民族認同上得到與庫德人相區別的獨立身份,但庫德自治區建立後,雅茲迪人終於過上了相對和平的生活。雅茲迪人支持庫德民主黨(KDP)和庫德愛國聯盟(PUK),這兩個政黨也認可雅茲迪教曾是所有庫德人的原始信仰,對推動雅茲迪文化的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1993年,庫德民主黨在杜胡克建立了拉萊什文化中心。2003年,貝什克和辛賈爾也建立了類似的文化中心。中心員工和宗教人士的薪水都由庫德民主黨承擔,他們鼓勵雅茲迪人在雜誌和期刊上發表文章來追溯民族的歷史。

2003年,美國入侵伊拉克,復興黨政權被推翻。雅茲迪人並沒有因此獲得與庫德人同等的待遇,雅茲迪人村莊的發展和社會條件的改善都比不上庫德穆斯林,在安全與宗教認同問題上仍不時遭受攻擊。自2004年以來,伊拉克局勢持續動蕩,居住在庫德自治區域以外的多數雅茲迪人不得不面對極端分子的攻擊。2007年8月14日,辛賈爾的兩個雅茲迪村莊被四枚飛彈夷為平地,辛賈爾因位於庫德自治區之外而得不到其軍隊的保護,造成近500名雅茲迪平民死亡。伊拉克政府一直未明確辛賈爾和什克汗的歸屬問題,而是一味強調需要通過公民投票來確定兩個地區是否加入庫德自治政府或伊拉克政府。伊拉克政府的曖昧態度,以及辛賈爾和什克汗所處的尷尬位置使其一直無法得到有效的軍事保護。「基地」組織等極端恐怖勢力煽動對異教徒發動「聖戰」,而雅茲迪人則成為極端組織眼中「最邪惡的異教徒」。在極端組織看來,雅茲迪人不僅不是穆斯林,還是魔鬼的崇拜者。自2003年以來,雅茲迪人因害怕受到攻擊而停止了每年的宴會,失業、宗教歧視、殺戮、綁架和恐嚇問題常年充斥於伊拉克雅茲迪人的生活之中。

2014年,極端組織「伊斯蘭國」開始對雅茲迪人進行血腥屠殺,部分雅茲迪人被迫逃至辛賈爾附近的山區,因嚴重缺少食物、醫藥和飲水,時刻面臨死亡的威脅。另外一些雅茲迪人則逃亡至敘利亞,卻因敘利亞內戰淪為難民。聯合國難民署派車輛在伊敘邊境迎接雅茲迪教徒,將他們送往敘利亞東北部的難民營,並提供帳篷、毛毯等基礎設備。留在辛賈爾地區的雅茲迪人尤其是婦女更是處境悲慘,約有3,000名雅茲迪婦女遭「伊斯蘭國」組織綁架,另有約2,000人被困在該組織的控制區。許多雅茲迪婦女遭到毆打強姦,被極端分子轉賣以換取武器或其他物品。有的婦女以10美元被出售,甚至10根香菸就可以換走一個雅茲迪婦女。2015年12月22日,伊拉克北部的庫德武裝部隊繼續向「伊斯蘭國」組織的據點發動攻勢,奪回辛賈爾山南部地區,成功解救了1,500戶雅茲迪家庭。2016年6月17日,聯合國將極端組織「伊斯蘭國」對雅茲迪人的屠殺行為定性為「種族滅絕」。

六、結語

雅茲迪民族是西亞地區古老民族的遺存,中東古文明和各種宗教的相互影響使雅茲迪民族的發展進程成為中東文明史的一個縮影。

第一,雅茲迪作為中東古文明的創造者和承載者之一,既有蘇美爾文明和亞述文明的遺留,也受到各種宗教文明的影響。雅茲迪民族在吸收祆教、基督教、摩尼教、伊斯蘭教文化和傳統的基礎上形成了宗教信仰體系獨特的雅茲迪教。雅茲迪教作為雅茲迪民族的精神核心,強化了該民族的身份認同。種姓制度成為雅茲迪民族政教合一的關鍵支撐,是維繫其宗教體制與世俗政權的重要紐帶。

第二,宗教的獨特性給雅茲迪民族帶來了悲慘的歷史記憶。雅茲迪民族在不同的歷史時期遭遇了各種民族壓迫和民族歧視,被迫改宗和沉重的兵役賦稅是其民族歷史的苦難記憶,並成為雅茲迪民族自我認同的歷史記憶和共同心理。雅茲迪教、庫爾曼其語、共同的生活區域和民族心理,成為弱小而堅韌的雅茲迪民族生存的重要依託。

第三,雅茲迪民族曲折的歷史發展是一部不斷遭受迫害和被迫改宗的苦難史。自14世紀以來,約2,300萬名雅茲迪人遭受殺戮,雅茲迪民族人口總數持續銳減。19世紀初,雅茲迪人口約有200萬,現今已不足100萬。「當代伊拉克政府推行的不公正的民族政策,使雅茲迪民族在經濟上受壓迫,政治上受排擠,文化上受歧視,一直處於被同化和被邊緣化的境地。極端組織「伊斯蘭國」興起後,種族屠殺使當前雅茲迪民族的處境急劇惡化,前景堪憂。

本訂閱號關注中東研究的重大理論與現實問題,發布上海外國語大學中東研究所的學術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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