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夏都市報(記者 陳瑤 通訊員 範永根)6月5日是重慶大轟炸「六·五」隧道慘案79周年祭。上午10點半,防空警報再次劃破重慶上空,響徹全城。在重慶市渝中區較場口「六·五」隧道慘案舊址,幾十位倖存者與死難者家屬向遇難同胞獻花寄哀。在悼念現場,這些白髮蒼蒼的老人跟筆者回憶起了那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
重慶大轟炸的親歷者和受害者到「六·五「大隧道慘案遺址鞠躬。
大轟炸受害者粟遠奎。
87歲的倖存者:「我爬回了家,但兩個姐姐沒能出來」
1941年6月5日傍晚,當尖利的空襲警報忽然劃破重慶的天空,為了躲避空襲,人們驚慌失措地從家裡奔逃出來,向最近的防空洞跑去,粟遠奎一家就是其中之一,他們選擇躲避的防空洞就是當時渝中區最大的十八梯防空大隧道。
今年,粟遠奎老人已經87歲了,但他永遠記得,那天父親帶著母親,母親一手拉著他,一手牽著大姐,大姐拉著二姐,來不及收拾任何東西,一家人拔腿就往防空洞裡跑。由於就住在十八梯附近,粟遠奎一家是第一批躲進防空洞的市民。
「我們往防空洞的深處跑去,但沒多久,人流就像潮水一樣湧進來。」慄遠奎說,伴隨著洞外炸彈發出的巨大悶響聲,人流將他和父母擠散了。
「弟弟、弟弟你在哪兒?!」姐姐焦急的呼喊聲隱約傳來,「姐!我在這裡!」但就算年僅8歲的粟遠奎吼破嗓子,他的聲音也被防空洞內嘈雜的尖叫聲與哭泣聲淹沒。
身高只到大人腰部的粟遠奎被人流推到了防空洞的拐角處,瘦小的身形讓他不得不在這個角落裡停了下來。蹲在地上,缺氧、恐懼、飢餓一齊襲來……很快,粟遠奎覺得越來越困,暈了過去。
親歷者講述重慶轟炸慘案經過。
6月6日清晨,粟遠奎被一陣劇烈的晃動驚醒,睜眼的那一剎,他摔在了地上。原來,抬屍人以為他已經死了,沒想到卻「活」了過來,被嚇了一跳。
「叔叔,這是哪兒?」 粟遠奎問。「小娃娃,這裡是十八梯防空洞,快回家,你家人肯定急瘋了。」 聞言,粟遠奎正想站起身卻發現雙腿因蹲得太久已經站不起來了,他只能手腳並用地爬出防空洞。
粟遠奎說,他一輩子都記得那個場景,天蒙蒙亮,地上全是蓋著白布的屍體,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火藥和灰塵味,整座城都是「霧蒙蒙」的,只有還沒滅的大火燒得通亮。
那一天,粟遠奎是爬回家的,從此腿上落下了病根,雖然父母仍在,但他的兩個姐姐卻再也沒有回來,那一聲「弟弟,你在哪兒?」,也成了姐姐最後的「遺言」。
大轟炸受害者曾憲君。
端著黑白相片的老人:「外婆背著我找父母,找了兩天兩夜」
在較場口悼念的人群中,一位滿頭銀髮的老人格外引人矚目。她神情肅穆,兩眼含淚,在她手中捧著一張黑白照片,男子西裝筆挺英俊帥氣,女子一身素裙端莊大方。老人說,照片裡的人是她的父母,這一生,她只能憑著這張照片去想像一個有父母的家。
曾憲君對父母所有的記憶都來自於她的外婆,1941年6月5日,只有6個月大的曾憲君還在外婆的背上睡覺,忽然就被遠處傳來的一聲巨響嚇醒,很快,這些巨響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她被嚇得大聲啼哭。那時的她並不知道,巨響是炸彈爆炸後發出來的,更不知道,她的父母就在那一天於羅漢寺外「失蹤了」,永遠都不會再回來。
在後來的許多日子裡,曾憲君的外婆會一遍遍地對她講大轟炸那天,背著她尋找她「失蹤」父母的經歷。
那是一個陰天,由於雲層很厚,人們以為飛機看不清地面不會空襲,曾憲君的父母決定到羅漢寺去為一家人祈福並宴請朋友。
然而,就在吃飯時,警報響了起來,炸彈隨之落下,夫妻二人再也沒能回去。
父親的朋友趕到曾憲君家裡報信後,外婆當場暈倒在地。大概是曾憲君的哭聲太大,不多一會兒,外婆被「叫」醒,一邊口裡呢喃著「完了完了」,一邊往朋友所說的餐館跑。
曾憲君說,她的外婆是1950年6月過世的。彌留之際,老人一直念叨著那天的場景:整條街的房子都燃燒著熊熊大火,嗆人的硝煙讓曾憲君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背著僅半歲的孫女,在廢墟中尋找著女兒和女婿的遺體,但只有滿目瘡痍。那一日後,每當有人問起,曾憲君的外婆只說:他們「失蹤」了。離世這個詞,曾憲君從未聽外婆提起過。
市民向遇難者鞠躬。
年齡最大的悼念者:「我會每年都來,直到我走的那一天」
蔣萬錫杵著拐棍站在紀念碑前,今年89歲的他是在場所有悼念者中年齡最大的一位,但去年他還不是。
1941年6月5日,蔣萬錫失去了哥哥、大嫂以及他們未出生的孩子。為了尋找他們的遺體,蔣萬錫在人堆裡翻了兩天兩夜,但一無所獲。時至今日,他每年的這一天都會來到較場口「六·五」隧道慘案舊址祭奠,即便連走路都已要人攙扶,但獻花時他卻固執地要自己去做。「79年了",蔣萬錫嘆道,每當想到那天的場景依然會傷心。
離開時他對筆者說:「隨著時間越來越久,那一天的親歷者也會越來越少,但我會每年都來,直到我也走了的那一天。因為只要有人記著這段歷史,這件事就永遠不會過去,也不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