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的人生是一齣悲劇,誰知道卻是一部喜劇。
如果說過去一年的電影中,有一部必看的片子,可能非《小丑》莫屬。雖然它壓根沒有機會在中國的影院上映。
美國電影協會對它的評級是R,這不僅意味著片中有暴力殺戮鏡頭,它所隱喻的反體制、反精英文化的價值觀,一如片中遊行集會人群所舉著的「kill the rich」(殺死富人)標語一樣,直觀,粗暴,卻有效。
《小丑》中的主人公亞瑟弗萊克的社會境遇連同他的個人反抗背後,都有貧富差距、社會分化帶來的政治社會矛盾縮影。
作為一個邊緣人物,亞瑟弗萊克的人生建於一片廢墟之上,充滿了謊言和傷害。就像他上電視節目時對主持人說:「請用Joker(小丑)來介紹我吧」,活得像笑話一樣。
他發出了對社會體制的經典控訴:
「是萬惡的體制,讓你們決定了對與錯,也讓你們決定什麼好笑,什麼不好笑」;
「你了解外面的世界嗎?每個人都對別人大呼小叫,沒有一個人有禮貌,沒有人在意另一個人是什麼樣。」
」你們把一個被社會拋棄的精神病患者當作垃圾一般對待,你會得到什麼呢?你會得到你應得的」。
「再講個笑話,怎麼樣?」然後他舉起了槍。
小丑以能量巨大的破壞力,發起了一場過於瘋狂血腥的復仇。
他也曾努力過,但他所有的努力如此輕易地被社會加諸於己的傷害一點點吞噬。
他從坍塌的廢墟上站起來,被眾人歡呼追捧——用的方法不是打敗該死的命運,而是讓所有傷害過他,嘲笑過他,踐踏過他的人統統倒在他的槍下,讓世界成為一個笑話。
這樣的觀影過程如此考驗人的心臟。它讓每個人產生過於強大的代入感。這種代入感,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我們說世上牛逼的片子,通常給人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一種讓你經受狂風驟雨般的心理摧殘,另一種讓你感到黎明初現般的心靈治癒。
《小丑》,屬於前者。
其實兩者殊途同歸,從不同層面對人的心靈和精神進行了一次非常徹底的洗禮。
所以若錯過了這個片子,也就失去了一次非常深入的重新思索社會、人生的機會。它的牛逼,確實值得用一年來吹爆。
但若沒有準備好一顆強心臟,我也勸你,不要輕易打開。
1
哭不出來的亞瑟
作為流行文化最經久不衰的元素,小丑有著鮮明的時代性。
就像人性硬幣的正反面,電影《蝙蝠俠黑暗騎士崛起》裡蝙蝠俠無法戰勝的那個邪惡小丑,是比蝙蝠俠正義的化身更為耀眼的存在。
小丑之所以擁有比蝙蝠俠更耐人拷問的人性厚度,因為它掌握了這個世界的真實邏輯——「沒有迫不得已的時候,誰不想正義凜然?」
正義凜然很好,但需要太多的幸運。這樣的幸運,多少人可以有幸擁有?
當2012年克里斯多福·諾蘭所執導的《黑暗騎士崛起》在午夜場上映時,一名男子開槍打死了12人,打傷70人。
這也讓2019年《小丑》在各地的上映如臨大敵。警察在影院加強了警戒,禁止影迷戴小丑面具進入劇場。
小丑是如何成了這樣一個反體制的經典形象?為什麼每個普通人都從小丑中發現了另一個自己?
這實在是全世界所有面對社會階層固化、政治無望人們所共同感興趣的話題。
Joker亞瑟弗萊克是一個患有怪笑症、靠做小丑維生的社會邊緣人物。
正如每一個人臺前扮醜給人取樂的小丑,幕後總有一個辛酸故事。小丑的人生當然是辛酸的。
但是,僅有辛酸,還遠遠不夠。
亞瑟經歷的人生,是比辛酸更殘忍、破碎和腐敗的存在。
電影設定的時間背景在上世紀80年代。一開頭就將亞瑟所生活的美國高譚市緊張的社會矛盾,通過電視新聞做了側面介紹:
「垃圾工人罷工,每天堆積一萬噸垃圾,連高級住宅區都成了貧民窟。」
衛生局長因此宣布,城市進入數十年來的第一次緊急狀態。
市民們抱怨「不管走到哪,都能看到垃圾和老鼠」;「人們根本沒法光顧我的生意,我一出門,就算沒聞到臭味,只是看到也讓我噁心……」
聽到這裡,正在化小丑妝的亞瑟露出燦爛詭異的一笑,對著鏡子用手拉開嘴角兩側高高提起,做出一個誇張的笑臉。
這樣的笑臉,也許在他的人生中已經做出成百上千次。
沒有什麼比一個日常「要smile(要笑)」,接受自己的使命是給別人帶來歡樂,但是自己卻明明處於悲慘境地,更令人感到壓迫的了。
他和媽媽相依為命,住在貧民區的一個骯髒公寓裡。常年的疾病和貧困快壓垮了這個看不到希望的家庭。
媽媽患有精神疾病,衣食住行都靠他照顧。
她總是稱呼亞瑟為「開心果」,和兒子在一起收看他們喜歡的節目「莫瑞秀」。莫瑞是當時最成功的電視脫口秀主持人。
以為這是一段寒酸卻溫暖的母子情?真相卻遠比你的想像殘酷。
亞瑟不是沒有夢想,他希望如媽媽所喜歡的那樣,成為一個脫口秀演員。
他也不是沒有為夢想努力,也曾極度勤奮。
亞瑟總是隨身帶著一個筆記本,隨時記錄下生活中的一些笑料和包袱,在各種脫口秀現場總結心得。
他在每天回家經過的樓梯上寫下「一定要笑」的鼓勵語。
他甚至幻想自己上了莫瑞的節目,當著眾人的面被莫瑞請上臺。
他驕傲地說:「我把我媽媽照顧得很好,我媽總跟我說別忘了笑,我一定要笑。她說我的使命,就是為這個世界帶來歡樂。」
莫瑞擁抱他鼓勵他,悄悄告訴他,「所有這些燈光、鏡頭都沒有你重要,你就像我的兒子一樣」。
可是,這些都不過是他,一個精神病人的想像。
他在社會中的真實形象,是他所幻想的反面。他所有的努力,毫無用處。
門口舉廣告牌做小丑表演,結果幾個小孩直接搶了他的牌子。他拼命追了幾條街,被他們暴揍一頓,牌子還被砸個稀爛。
回了公司,反被琴行投訴。面對他的辯解,老闆根本不相信他被搶的事實,反而斥責他舉止怪異,讓人不舒服。
他做脫口秀笑星的夢想,寄望於能夠講出一個大家能開懷大笑的笑話來,也從未成功。
Joker反抗的甚至都不是富人,社會不公這樣複雜的政治話題,而僅僅是要笑這件事。光這一件事就壓得他抬不起頭來。
他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像媽媽喜歡的莫瑞一樣輕鬆自如。比如莫瑞就可以拿哥譚市的垃圾問題揶揄自如:
「前天晚上,我告訴我最小的小兒子,腦子不太靈光的那個,說垃圾車都罷工了,他說:那我們的垃圾都從哪裡來?」
而弗萊克的人生,根本笑不出來。
明明笑不出來,卻如被命運嘲弄般,因為大腦損傷帶來的神經問題,經常在不該笑的時候,不受控制地大笑不止。
所以從小到大出門,總是攜帶著這張媽媽做的病症說明卡片。
一次在酒吧表演脫口秀,亞瑟笑話還未說開口,又神經質的長時間怪笑,令所有觀眾為之側目。
社會對他的善意,也總是回饋以鄙夷、不屑。冷漠還只是最輕微的對待。
一次公交車上,他試圖對前排一個孩子做出小丑的怪臉,來逗孩子笑。孩子母親警惕的回頭說:請不要騷擾我的孩子。
他在本本上寫下,「患精神病最大的悲哀,別人總是希望你裝沒病」。
長時間的負能量讓他的精神問題愈下,需要同時吃七種精神病藥物。他對心理醫生發出崩潰的訴說:「是只有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政府指派的心理醫生,因為面臨下崗,總是心不在焉,每次和他見面,都問他一樣的問題,說一樣的話。
他終於忍不住問,「你沒有聽我說,是不是?」
就是這樣唯一可以說說心裡話的人,也很快被政府縮減預算裁掉了,一起裁掉的還有他依賴的精神藥物。
他對媽媽說,「我不希望你擔心錢,或者我,媽媽。」
但他更真實的內心獨白是:「媽媽,這太難了。」
疾病和社會歧視,讓他無望的職業生涯每況愈下。
不懷好意的同事給他一把槍,說可以幫助他不被人欺負。但當他給孩子們跳小丑舞,不小心掉出槍時,同事卻乘機背後誣告,導致他丟掉了自己熱愛的工作。
失去工作的夜晚,穿著小丑裝的亞瑟失魂落魄坐在回家的地鐵上,神情絕望,沒有一個人會在意他這樣一個邊緣人的崩潰。
三個華爾街的精英在地鐵裡撩美女,被拒。坐在附近的亞瑟癲笑症發作,又不受控地大笑了半天。
三個人惱羞成怒衝上來,還沒等他掏出卡片,立刻被紛湧而至的拳頭手腳打倒在地,被重重痛毆。
人們對小丑,就像身邊到處亂扔棄的垃圾一樣。之前每一次被毆打,他也總是蜷縮身體全不抵抗任由踐踏。但人生已如垃圾,何不如垃圾對人?
亞瑟摸到了身上那把手槍,他掏出來,開槍。第一次走向反抗。
他的人生,也從此從哭不出來的悲劇,轉向了笑話般的喜劇。
2
在生存的廢墟之上
當地鐵裡,小丑亞瑟弗萊克殺了三個人後,那一瞬間,他以為自己的人生完了。
結果,等了一段時間,卻什麼事沒有。
亞瑟是希望被救贖的,他甚至對在醫院遇上的友善檔案管理員發出懺悔:
「我殺了幾個人,我以為這件事會困擾我。但壓根沒有……」
「我做了壞事,想要開心過日子,真的好難。」
一直被生活踩在腳下的小丑說:我經常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有時候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存在。
這說的是他在社會上的角色。被輕視,被忽略,等同於不存在。這種不存在,就快要把他壓垮了。
連被欺負後反抗殺人這樣的事,都因為他畫著小丑妝,而能如此輕易消失於茫茫人海中,徒留空虛與憤怒。
好不容易有警局的偵探找到了他,追蹤他,卻在人人帶上小丑面具參加政治遊行的地鐵裡被阻擋群毆。
直到三名華爾街富人被小丑槍殺的消息循環播放,引起新聞狂潮,觸發了全市的大規模反政府、反富人示威浪潮。人們紛紛上街,舉起「有錢人去死」、支持小丑的遊行標語——
他才第一次覺得,自己確實真實存在了。
之前那個卑微的小丑弗萊克,讓每個人都從中映照出了社會中的那個自己。
它提醒了大家,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小丑,像小丑一樣地活著。
我們如小丑般,在社會中的真實位置無足輕重,被踐踏。那樣的小丑,讓人淚流滿面,欲哭無淚。
僅僅這一件事,就足夠讓所有的觀影者,經歷一次心靈崩潰。
亞瑟曾經以為,自己每天堅持笑,愛自己的工作,讓自己的存在如同他筆記本上所寫的那句:「我希望我的死比我的人生更有價值」一樣,即使死去,也起碼是一場讓人尊重的悲劇。
但是他終於發現,原來在社會眼中,不論生死,他都毫不重要,就像高譚市裡無處不在的垃圾一樣,隨時要被人扔掉了事。
參與市長競選的億萬富翁託馬斯韋恩,在電視裡輕蔑地把像他這樣的底層市民,那些舉牌上街抗議的窮人們,都比喻為小丑,並拒絕道歉。
韋恩以一種高高在上救世主的姿態說:「那些人有毛病。我是來幫助他們的,幫助他們擺脫貧苦,幫助他們小康所以才競選。也許他們沒意識到,我才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富人和精英們的傲慢,建立在一個無視社會體制的不公,和高潭市隨處可見的貧富懸殊之上。市民們的民怨沸騰,疊加亞瑟個人逼到絕境的反抗,只不過意外激發了矛盾而已。
他患有精神臆想病的媽媽,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卻真的把韋恩這樣的政客富翁,當成拯救她們母子生活的唯一希望。
她三十年如一日地向這位前僱主寫信求助,儘管收不到任何回音。她將韋恩臆想為當年和自己相愛,卻因為韋恩的政治前途無奈分開的人,告訴弗萊克他是小丑的父親。
當弗萊克信以為真,真去找韋恩時,他正和一群上流社會人們正聚集在影院裡觀看卓別林的《摩登時代》,歡聲笑語不斷。
他們為卓別林驚險的舞步、滑稽的姿態開懷大笑,卻沒有人真正關心卓別林所飾演小人物的悲苦,就像他們不關心底層社會一樣。
當弗萊克還抱著一絲希望喊他「爸爸」,以為自己真有個父親時,遭到了韋恩嗤之以鼻的否認:「你媽是瘋子」,揮拳警告他不準再靠近自己的孩子。
卓別林電影裡光鮮亮麗的上流人士嘲笑底層階級的無情戲碼,在亞瑟身上同時上演。而卓別林式小人物以喜劇方式上演悲劇的故事,也將在小丑身上發生。
求索真相的亞瑟找到媽媽當年治療過的精神病院病歷和收養記錄,才發現原來他的怪笑症來源於童年時期的虐待。
他被人發現拴在家裡的暖氣片上,營養不良,身體瘀傷,頭部嚴重創傷,他的養母因此被判刑。
而面對兒子的被虐待,她冷漠旁觀,隱瞞他的疾病,無視他的痛苦,還讓他要笑要happy,辯解自己「從來沒聽他哭過,他一直是一個快樂的小男孩」。
作為亞瑟精神支柱的母親,卻是虐待他欺騙他最深的人,是導致他患上一生痛苦不堪精神疾病的元兇,也是他全部不幸的來源。
原來他曾經相信的一切,都建立在謊言之上,他的整個人生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joke。
連他聊以安慰的和女鄰居的愛情,她對自己的理解、陪伴,認為自己拙劣的脫口秀有趣,原來都只不過是自己的幻想。
小丑的生活,無論多麼貧窮,他一度以為至少是有愛有希望的,結果發現原來全部建立在廢墟之上。沒有一處不是坍塌的。
面對這樣的坍塌,亞瑟以越來越怪異的大笑回對,常常有一種比哭更讓人毛骨悚然、心情悲傷的效果。
他向我們展示了建立於廢墟上的生命是什麼樣子。
社會和命運用一個又一個事實告訴他,然後他又轉告給觀影者:
你知不知道,你看上去就像一個笑話?
包括你的反抗在內。
3
對悲劇的戲謔反抗
地鐵的那幾槍,徹底解放了亞瑟的自我,從此他的人生走向告別心酸的反叛之路。
當小丑心存善念,懷抱愛和夢想時,不斷被社會和人性的惡意傷害踐踏。每一個人,每一件事都無可救藥地將他推向崩潰的邊緣。
等到他徹底放飛自我,與社會為敵時,反而收穫了數不盡的支持。這實在是命運給他開的最不好笑的玩笑。
甚至終於等到了人生的一次高光時刻,有機會和自己喜歡的偶像,主流社會的成功者莫瑞同臺。
我們以為,不論被拋棄摧毀多少次,他至少會期待哪怕一次的精彩快樂人生,如他之前反覆在家裡演練的一樣,「謝謝你,莫瑞,這是我一生的夢想」。
但他卻早已不對自己、對世界存有幻想半分。
他甚至無比清醒冷酷地對莫瑞實話實話說:「你邀請我上節目,播放我(出醜)的視頻,只不過是為了嘲笑我,你跟其他人一樣」。
小丑也不再如他母親般幻想獲得精英和富人們的拯救。
因為韋恩這樣的精英階層從來認為,無法改善自己生活的窮人都像「小丑」一樣,否認他們的不如意有任何體制或社會的原因,而不過是他們好吃懶做,無所事事。
亞瑟卻在電視直播中反駁:
「你覺得像託馬斯韋恩那種人,有為我這樣的人著想過嗎?除了自己會想到別人嗎?不會。他們以為我們只會像個好孩子一樣乖乖待著,默默承受,以為我們不會像狼人那樣咆哮發瘋。」
於是,亞瑟展示了什麼叫做一個被社會逼瘋的精神病人的發瘋。
他對構成他人生廢墟的一切給予狠狠的報復。他殺死毆打他的華爾街精英,殺死欺騙自己的養母,殺死對他懷有壞心眼的同事,甚至在電視直播現場,殺死打心眼瞧不起他,卻準備和觀眾一起消費對他的嘲笑的莫瑞。
只對原來的一個同事,一個小侏儒展示善意,對嚇壞了的他說:「你走吧,只有你總是對我很好」。
亞瑟的自我摧毀和自我解放,讓他完成了小丑的蛻變之路。同時也解放了哥譚市潛伏已久的肆無忌憚的暴力犯罪因子。
人們紛紛上街,舉著「韋恩下臺」「小丑上臺」的牌子,打砸搶街道,砸壞車輛,放火,殺戮。
但是小丑走的更遠,他直接將自己的悲劇人生進一步進階,徹底與過去作別,走向了「弒母」。
弗萊克在醫院殺死母親前說:「你過去經常告訴我,我的大笑,是我的疾病。身體出了毛病。不是的,那就是真正的我」。
「開心果?我糟糕的人生中,沒有一刻是開心的。真正讓我笑的是什麼。我曾以為我的人生是一場悲劇。現在才發現,其實是一齣喜劇。」
如同他神經質的笑臉,伴隨著毛骨悚然的悲愴味道。只有了解了並感受了生活的苦澀和「悲劇」,才能更加懂得了「喜劇」的真正內涵。
我們以為他會像他預演的一樣,在節目中自殺,讓人生完成一場小人物的悲劇,誰知人性的惡意終究推著他走向一部比悲劇更悲的「喜劇」。
他曾經喜愛的莫瑞,成為這絕望人性裡壓死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完全瘋了的亞瑟,就此成為了一個徹底與社會為敵的破壞者犯罪者。
那些罷工的人,窮人,對社會不滿的人,反抗體制的人,都擁他為偶像,帶上小丑的面具,在街上聲援,在他從演播室被警察抓走時,直接撞上押解他的車,把警察撞昏,把他救出來,抱起來。
整個城市為他而瘋狂,陷入混亂。
弗萊克對政治,對人們帶著小丑面具反體制的集會都不感興趣,卻像被命運開了最後一次玩笑,成為人們擁戴的一個反體制人物的象徵。
小丑,也成了所有悲劇小人物喜劇式反抗的人生道具。
4
沒能被救贖的小丑
《小丑》正是這樣一部耀眼到讓人沉重的電影。
它呼應了如今這個充斥著非自願獨身者、槍擊案槍手、「無希望」政治的時代,呼應了我們這個被壓垮的夢想催生出仇恨的時代。
有人說,消除貧富差距,才是這部電影的真正問題。
小丑的困境,同樣出現在今年反映社會貧富差距的韓國電影《寄生蟲》中。該片講述了居住於半地下室,寄生於富人之家的窮人被逼上殺富之路的故事,成為今年和《小丑》同樣熱門的奧斯卡獲獎候選。
擴大的社會鴻溝,無望的社會政治,居然成了全世界最流行的藝術創作主題。
不只是小丑所在的哥譚市,現實中的紐約洛杉磯,韓國的首爾,連同基尼係數排名靠前的香港,還有我們腳下所生活著的這片土地,都不能倖免。
所以,當帶有韋恩式的富人傲慢思維的《環球時報》,在指責《小丑》這樣暴力犯罪電影「惹人不舒服」的同時,倒是說了一句實話:
「片中主角的窮困生活、所處的社會環境、遭遇的困難,都可能是『千千萬萬普通觀眾每天都能遇到的』」。
因為普通人每天都要面對,它就理所當然正常了嗎?
在小丑的世界裡,沒有人能夠救贖那個曾經良善的亞瑟,他成為了小丑。
哥譚市的火光沖天裡,看著陷入混亂的城市,小丑說:「很美麗」。
他在城市的廢墟中站起來,舞蹈。不同於此前每一次遭遇生活重創後壓抑孤獨的舞,這一次他跳的恣意,放肆,伴隨眾人的歡呼。
他將流血的臉畫成了一個笑臉。
小丑展示了他的力量,和他的破壞性。按照破壞性也即建設性的二律背反,它成功讓每一個觀影者都不免代入了小丑角色,進行了一次自我對人性、對社會體制的反思。
當階層極度分化,讓底層人民的壓抑到達頂點,普通人會不會和《小丑》般戴上面具摧毀一切,將人性惡的一面無所顧忌釋放?他們會不會將自己生活的悲劇變成為世界的一齣喜劇?
沒有人敢回答這個問題。但亞瑟在其個人主義的反抗之後其實清晰表明,因其瘋狂的「英雄主義」在人群中引燃的惡之花和由此對社會秩序摧枯拉朽的破壞力,他全不負責。
小丑成功激起了每個普通人「我們都是小丑」的心靈感召,在心中經歷了一次血雨腥風式的摧殘和引誘;到最後,他卻又以小丑式的嘲弄,讓人們任何試圖重建心靈秩序、鞏固意義的努力在瞬間被解構。
電影最後有一段鏡頭,年老的小丑戴著手銬,面對已經遲暮的心理醫生,以他特有的神經質,又笑了好長時間。
心理醫生問,你在笑什麼?小丑說,我說了你也不會懂……
那個叫亞瑟·弗萊克的人,又似乎嘲弄了我們所有人。
他嘲弄了政治,嘲弄了社會,體制,嘲弄了富人,嘲弄了警察,嘲弄了成功的脫口秀主持人,嘲弄了大眾所愛的那種笑料,得體,嘲笑了所有的中產階級,社會秩序的維護者,也嘲弄了觀眾。
所以,小丑的悲劇僅僅是貧富差距嗎?
我們說,不要試圖考驗人性。可是小丑就被命運360度無死角的考驗了。他爆發了,反抗了,完成了個人的「英雄主義」或者「破壞式」的塑造?
他看透的是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