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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京昆不分的現象,古已有之,前後大體經過早期的「昆亂兼容」、中期的「昆亂不擋」和近數十年來的「京昆合流」三個時期。前兩個時期屬於合理和積極、相得益彰的互補階段;後一時期則是一方面單向增益、同時另一方消蝕結構的階段。
清代康、乾年間,崑曲尚在興盛巔峰,雄踞劇壇。尤其在上層社會,盡得風流。但是,與此同時,許多地方聲腔,經過長期孕育,已以不同程度的戲曲形式,紛紛出現於市俚鄉間。迨至秦腔魏長生於1779(乾隆四十四年)人都,一出《滾樓》轟動京城,「一時歌樓觀者如堵」,薈萃於北京的「秦、楚、黔、晉、粵、燕、趙」各種聲腔競相學習,使崑曲以外的地方戲曲,贏得中、下層社會觀眾,迅速改變了微不足道的地位,從此打破了歷來南、北曲統領全國主流劇壇的局面。由於地方戲曲較為俚俗、稚氣,有些只存在於僻鄉小邑,形制簡陋,評者遂統名之曰「亂彈」。或相對於崑曲之「雅部」而稱之為「花部」。「花部」的發展壯大,與原有「雅部」漸成平分秋色之勢,也導致兩者之間的藝術交流和變化。
成書於1785年的《燕蘭小譜》記載了魏長生人都之後,四大徽班進京之前,在京邑(北京)演唱京腔、弋腔、梆子、勾腔等聲腔的「太和部」、「萃慶部」、「保和武部」等花部戲班優秀演員「歌傳檀板按蘭谿(崑曲)」、「崑曲、 京腔俱善」、「近習崑曲,頗佳」等花部演員學習崑曲的動態。他們的崑曲技能,已使「吳兒(崑曲演員)」不能專美於前,還有「吳兒莫漫誇歌舞,自是西方有美人(西方美人係指來自陝、晉等地的花部演員)」之說。與此同時,由於花部的壯大,也有大批崑曲出身的演員,參加了「宜慶部」、「保和部」等等「兼學亂彈"、『雜演亂彈、跌扑等劇」、「於是梁谿音節得聆於嘔啞謔浪(指亂彈)之間」。
這些情況表明早在京劇形成之前,就存在眾花部演員學習崑曲,崑曲演員也加人花部班社兼演亂彈的雙向交流局面。有趣的是,創造了花部奇蹟的魏長生,後來也曾到揚州參加了崑曲團體。以上情況,至四大徽班進京以後,更成潮流。嘉慶年間,除早已薈萃京華的「弋陽、梆子、秦、柳各腔"之外,新興的徽部有「聯絡五方之音(包括崑曲),合為一致,舞衣歌扇,風調又非卅年前矣」。其時北京已有三慶部、金玉部、春臺部、四喜部、雙和部、霓翠部六大班社的名稱。其中出身於小曲、琴腔、徽調、梆子的演員「雖隸花部,覃精崑曲,堪為雅部名伶」、「能吳語」、「吳語、維揚語皆能言」、「昆、亂、梆子俱諳」、「聲容態度,頗類吳兒」。而出身崑曲的演員,則「兼演新劇(指亂彈),不蹈時派,色色俱佳」,還能「腰肢宛轉槍花神」。(指 兼演徽部武戲)。
昆亂兼容時期的特點是:花部蓬勃興起,而崑曲風光尚在。在乾隆後期至道光、鹹豐年間,兩者雖有消有長(僅道光七年改南府為異平署,裁汰伶四百之多,「蘇州、揚州等地崑曲伶人,幾乎盡數遣回」),但基本維持此局面。鹹豐三年(1853),崑曲故地江南一帶成了太平天國政治中心,其早期的禁戲政策和南北軍對峙而導致往來隔絕,一度使江南崑曲寢歇,班社解散;而北方又得不到崑曲故鄉輸送的新生力量,北地的崑曲受到嚴重打擊。歷時多年後,太平天國被清廷敉平,崑曲元氣早已大衰,解散的班社不能完全恢復,原與花部平分秋色的局面其勢已去,崑曲藝人們紛紛投向花部,遂成風氣。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京劇鼻祖程長庚等徽班領軍人物,在使「徽漢合流"的同時,努力吸取崑曲的成熟經驗,催生了至今執掌中國戲曲之牛耳的京劇。他們歡迎崑曲藝人加盟,既可以吸取崑曲藝術經驗,發展京劇,又可演出部分崑曲劇目,以爭取原來的崑曲觀眾。
沈蓉聞《同光十三絕》戲曲人物圖,形象地說明花、雅兩部進一步密切合作和交融的關係。圖中所繪程長庚、徐小香、梅巧玲、楊月樓、譚鑫培、張勝奎、盧勝奎、朱蓮芬、時小福、楊鳴玉、餘紫雲、劉趕三、郝蘭田。這十三位一代名伶,除朱蓮芬、楊鳴玉是崑曲角色裝扮外,其他都是京劇角色。其中徐小香、朱蓮芬、楊鳴玉、時小福(幼習皮黃,少年習昆,以昆旦成名),這四人都是加人皮黃班的崑曲首選人物;譚鑫培、梅巧玲、楊月樓、張勝奎等人都是「昆亂不擋」的一代宗師。聲名最著的程長庚之「崑曲家法」更在譚、梅諸人之上。
陳彥衡《舊劇叢談》說:「程伶崑曲最多」、「徽班老伶無不擅崑曲,長庚、小香無論矣,即譚鑫培、何桂山、王桂官、陳德霖亦無不能之。其舉止氣象皆雍容大雅,較諸徽、漢兩派,判若天淵,此又由崑曲變化之確實證據。」
史料記載,梅巧玲是嘉慶、道光年間最負盛名的崑曲小生陳金爵之婿,曾長期執掌以「曲子」(崑曲)馳名的「四喜部"、「唱旦,兼昆亂" ,經常演出《思凡》《刺虎》《定情賜盒》《絮閣》《折柳陽關》《剔目》《說親回話》等崑曲折目。他吸取崑曲藝術精華,從身段、表情、臺步、裝扮等方面,增強了皮黃的表現力,為京劇的發展功不可沒。(其妻侄陳嘉梁為北京著名笛師,曾為梅蘭芳傳授崑曲和伴奏多年)
崑曲伶人投奔蒸蒸日上的京劇,也是他們挾一技之長,重新謀得生活出路的最佳選擇,據齊如山《戲劇小掌故》說:徐小香參加三慶班,是僅有的可與程長庚相頡頏的臺柱,與程氏有「雙星"之譽,對於京劇的發展,所作貢獻也很大。如《八大錘》,源自昆弋武戲,俗稱《車輪戰》,在早期皮黃中原名《戲銅橋》。
主要人物陸文龍由娃娃生扮演,也不用錘做道具。是徐小香改成京劇,以小生扮演,唱腔和身段隨之全改,並給幾員大將各舞一對大錘,極具特色,令觀眾耳目一新。當時戲箱中沒有這四對大錘,是徐自己出錢製作。直至民國年間,京劇班中都不備此,而是需用時臨時現租(即使戲箱中有此八錘,也要另出租費)。與此同時,徐小香還加上崑曲傳統的翎子功,「冠上雉尾與槍一同進退」、「能如羊角之對旋」,設計出優美特技,至今仍為此劇圭臬(《京劇談往錄》三編)。
清末民初各種梨園史料、掌故和京劇界實際情況,都說明,至乾隆、嘉慶年間北京皮黃界與崑曲伶人開始合作共存,到同治、光緒乃至其後的進一步互融共生,包括搬演和改編崑曲劇目、學習崑曲的成熟經驗,是促成京劇藝術全面提高,從「亂彈"而進於「大雅"的決定性因素。陳彥衡說:「當日梨園學戲,皆以昆戲為根底。而北京皮黃,由崑曲變化而來,蓋信而有徵矣。」(《舊劇叢談》)風氣所至,「昆亂不擋」就成為高水平京劇演員主要標誌之一。
這一情況,一直延續到20世紀上半葉民國時期。在「昆亂不擋」過程中,京劇戲曲崑曲藝術經驗,壯大和發展自己,是主要的一面。與此同時,崑曲也從京劇中,借鑑了一些有助於自身的有益成分。一種頗為流行的誤解,是誤以為崑曲矩鑊至嚴,已經「凝固」而無可改變,也拒絕「與時俱進」。對一些堅持崑曲的古典傳統、應予以保護保存的主張,可視之為「保守」。在過去的革命戰爭年代,「保守」是「落後」和「頑固不化」的同義詞(其實保守本身並不應有貶義,其含義是保護那些合理的存在。英國第一大黨就自命「保守黨」,從19世紀前期成立至今,歷時將近兩個世紀,為英國的富強,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在關於如何繼承和保護崑曲遺產傳統的爭論中,未加深入詳察,簡單地以「保守」當作「大棒」,否定尊重傳統的意見,其實還是「左」的流風未去。
參考資料《戲曲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