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德.海因斯的新作《黑水》被很多人看作是去年最好的美國電影之一,它誠實、勇敢、細膩,能讓每一個看完電影的人都深受感動。
Participant Media作為出品方不是第一次展現出對生態題材的興趣,《海豚灣》、《食品公司》、《應許之地》、《傳染病》背後的都有這個公司的身影,不管是紀錄片還是劇情片,這些影片文本中都體現出了一些共同的精神特質:對環境生態危機的極端關注、對事件真相的積極探索。
一些人會本能地把《黑水》和2015年的《聚焦》聯繫在一起,這兩部影片有著同樣的出品方,並且都是由馬克.魯法格擔綱主演,兩部電影中,魯法格分別扮演的角色都極富正義感,他們不甘沉默,堅決與罪惡抗爭到底。
《聚焦》在五年前的奧斯卡頒獎禮上大出風頭,它憑藉著出色的敘事和一群演員精湛的表演,把一樁駭人聽聞的醜聞抖落在我們面前,《黑水》不是對《聚焦》的模仿,儘管它們具有相似的精神特質,《黑水》給我們展現的是漫長、枯燥的司法訴訟過程,以及在這個過程中主人公是如何忍受孤獨與痛苦的,這是一部關於「改變」的電影,它告訴我們一個樸素的真理:一個人的意志力是可以改變很多東西的。
影片取材於真實事件,一位律師無意間了解到一家龐大的化工公司對於自己的故鄉、這個國家甚至整個人類帶來了嚴重的健康危害,他開始傾其所有與這家公司展開漫長的訟訴鬥爭。這場訴訟被很多人視為是一場毫無意義的爭鬥,因為站在這個渺小個人對面的是大而不倒的跨國公司、被利益裹挾的權力機構,這不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對抗,作為一部敘事電影,這樣的矛盾建立也是它最主要的戲劇性的來源。
從故事文本層面看,《黑水》遵循著一個傳統的敘事模式:一個探索者試圖尋找真相,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阻力,阻力來自兩個方面,一方面是探索行為所遇到的技術性阻力,另一方面是自我的內心矛盾(這種矛盾的肇因往往是家庭的疏離),內外矛盾的建構完成把劇情引向「至暗時刻」,最後一個鋪墊好的轉折性時刻出現,化解掉危機。從這個角度看,《黑水》的確是一個老故事,作為觀眾,我們必須面對這樣的事實,即好萊塢,甚至是世界範圍內的主流敘事電影都在努力以一種安全的敘事框架作為創作基礎,這一點結合產業現實我們是可以理解的,所以當面對這樣一部定位明確的作品,我們要關注的是它有沒有給我們提供一些的新的藝術體驗。
和《聚焦》的群像式處理不一樣,《黑水》是關於一個人的電影,馬克.魯法格扮演的律師羅伯特.比洛特被處理成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局外人」,影片一次次給他以景別足夠小的單人鏡頭,不管在律師事務所還是在家庭中,他略顯僵硬、木訥的表情、動作都在造型-表意層面上強調了他的「孤獨」,影片在這樣一種疏離的基調中進行,它的結果就是造成了一種冷峻、克制的電影風格。和多數同題材同類型的電影一樣,《黑水》也有一個「勝利時刻」,但在這個節點上,影片依然保持著一種冷靜的狀態,這是令人印象深刻的。
因為離角色足夠近、聚焦的時間足夠久,攝影機所捕捉到了信息也更為豐富,在這場漫長的訴訟過程中,羅伯特.比洛特經歷的是常人無法想像的心靈折磨,影片在兩個多小時的敘事容量中沒有加入更多戲劇性的轉折,對司法程序的技術性講解也不是重心所在,我們跟隨鏡頭看到的是令人坐立難安的生活常態,羅伯特.比洛特在漫長的等待過程中日漸消沉,他神經高度緊張,在對報復的恐懼、對訴訟前景的迷茫中惶惶不可終日,他的身體健康也開始出現問題
家庭生活也陷入了不曾有過的危機……影片用很大的篇幅去展示這些日常化的細節,羅伯特.比洛特在這裡被還原成了一個普通人,他不只是報告文學、新聞報導中那個果敢英勇的大衛,那個單槍匹馬挑落巨人歌利亞拯救眾人的英雄,他也是一個平凡的人,篤信價值、信仰的時候也被價值、信仰折磨,影片用非常冷靜的字母卡交代時間的流逝,十幾年的忍受、堅持不動聲色地在我們眼前閃過,這種反英雄、反高潮的處理能引導我們去對真實的人性進行思考。
馬克.魯法格和安妮.海瑟薇的表演都是很精彩的,前者把一位出身並不優越卻,孤獨、頑強、執拗的律師身上那種理想主義者的氣質完全展現了出來;後者飾演了羅伯特.比洛特的妻子,一位律師出身後又選擇投身家庭的女人,她有著職場女性務實的現實認知,她深知自己的丈夫在做的事情是無比艱難的,但她給予的是儘可能多的理解和認同,安妮.海瑟薇對這個角色的微妙特質的把握是準確的。
看《黑水》這部電影的時候,我不止一次想到的是奧利弗.斯通的作品《刺殺甘迺迪》,奧利弗.斯通的這部作品展示的也是一場漫長的訴訟,同時也是一場力量不對等的戰鬥,奧利弗.斯通藉由那部作品給我們傳達了崇高的信念,戰鬥也許會失敗,但追求真理的勇氣是人性所能結出的最光輝的果實。《黑水》也是在謳歌「崇高」,它告訴我們生存的意義是追求善舉和內心的完滿,它提醒我們一個人的意志可以改變很多東西,一個更加純粹、健全的社會需要的便是無數平凡個體的執著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