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莊子》,喜歡莊子的故事,卻最怕莊子講道理。有人說莊子的文章「汪洋恣肆,瑰麗詭譎,意出塵外」,應當是指莊子的寓言故事,若是讀莊子講道理的大段議論,恐怕就不會有「瑰麗詭譎,意出塵外」的感覺了,只會「我的媽呀,這莊子到底在說什麼呀?」
我們從莊子「大知小知」這一段的議論中,已經明白了一個人的種種喜怒哀樂,也都是鹹其自取,最后庄子又問道:這種種的喜怒哀樂得以產生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若是我能做夢見到莊子,一定勸他老人家少用點代詞,我會說:莊先生啊,您老人家寫的文章,有時候太不惜筆墨,把一個並不複雜的道理,用了很多的字來說明,就像整整一篇逍遙遊,不就是講了越大越好、大道有大用這麼個道理嘛。有時候也太惜字如金,把只有幾個字的原句卻要用代詞來表示,我們後人那知道你代的是張三還是草木河流?後人中的學者專家教授大師們,還把你的彼、此、我、其當成哲學關係在研究呢。
非彼無我,這個彼字,又作為代詞出現在這一段的開頭,真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好在代詞的前面肯定有所代的內容,上一段的最後是莊子提出的問題:這種種的喜怒哀樂得以產生的原因又是什麼呢?所以,這個彼就是指種種的喜怒哀樂。我,根據南郭子綦「今日吾喪我」,我就是自我的意思。
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我們在翻譯理解古文的時候,凡是碰到帶有不、莫、非、無這些否定詞的句子,都要改成肯定詞的句子,這樣理解起來就方便容易多了。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改成了肯定詞就是:彼是有我的,我是有所取的。
莊子這句話就是說,這種種喜怒哀樂的產生,雖然都是有原因依據的,是有了原因依據才有了喜怒哀樂,若沒有了原因依據就不會有喜怒哀樂,喜怒哀樂是跟著別的東西出現的,就好像沒有自我一樣,但喜怒哀樂這種情緒是有其自己的特性的,也是客觀存在的。
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為使。能有這樣的認識,離真相也近了一點,但這時候還是不知道之所以會造成這樣的原因。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可行己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如果說,這種種的喜怒哀樂是有一個主宰造成的,那怎麼會找不到這個主宰存在的蛛絲馬跡呢?讀莊子的文章可千萬要注意,莊子在這裡只是說假如有個主宰,這個主宰只是一個概念性的假設,我們可千萬不能去猜想主宰到底是什麼,只要當成是一個假設的概念就可以了。
這個所謂的主宰,能夠讓人產生喜怒哀樂,也能夠讓人相信他的存在,但就是找不到他的形體,他能做這樣的事情卻沒有具體的形體。
那這個主宰到底是什麼?又在身體的哪裡呢?
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遞相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
對於我的身體來說,各個器官都是明明白白擺在那裡的,那我與哪個器官最親近呢?我對每個器官都一樣喜歡嗎?會不會偏心於某一個器官呢?我把每一個器官都當成是臣僕嗎?我能像管好臣僕一樣的管好這些器官嗎?我跟器官們真的是君臣關係嗎?
我們可不要被莊子洋洋灑灑的問號弄暈了頭,如果我夢見了莊子,一定要請莊子少寫一些大段的議論和反問,寧可多寫一些原句來代替代詞。其實,莊子的這麼多問題,都是屬於反問句,我們只要都回答「不」就可以了,因為我跟我的身體並不是分開的兩者。
那就說明,在我和我的身體之外,還有一個主宰的存在,這個主宰就是真君!
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盡。與物相刃相靡,其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終身役役而不見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可不哀邪!
不管這個主宰有沒有做出什麼事情,都不影響他的真實性。從我們生出來有了身體,這個主宰就會陪伴我們一生而不會中途離去。在人與物體的接觸過程中,這個主宰都處於高速運行的狀態而不知道停下來休息一下,這個主宰也很可憐哦;這個主宰終身服務於人體卻沒有立功受獎,即使太累了也不知道回來停一停,這個主宰也很不容易哦。
人謂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與之然,可不謂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獨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如果說人永遠不會死,就會永遠累著這個主宰,這又有什麼好處呢?人一旦生出來,人心不也是要跟這個主宰一樣累苦一生嗎?這是不是最大的悲哀呀?
莊子最後又感嘆,自從人一旦生出來,既不知道喜怒哀樂是怎麼產生的,假如說有個主宰吧,又不知道主宰在哪裡,就算真有個主宰吧,看看這個主宰也是夠累夠悲苦的。人生真的是迷茫啊!是只有我莊周一個人迷茫呢,還是大家都一樣很迷茫?那世上還有不迷茫的人嗎?
莊子從喜怒哀樂的產生原因,講到了人身到底有沒有主宰?那又該如何來解答這些問題呢?我們將繼續跟大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