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由郎祖筠、顧寶明主演的話劇,講述臺灣眷村人的悲歡離合的《接送情》於北京上演。這種淡淡的、安靜而克制的戲劇風格讓我們想起了去年來京的《淡水小鎮》。果陀劇場好像十分擅長以這樣的方式講述故事,不帶任何「一石激起千層浪」的野心,沒有情節和情緒上的大開大合,只是舒緩地將一方水土下一方人的生活狀態娓娓道來。
這感覺,好像是一杯淡淡的白水,無色無味卻又不可或缺。
然而作為臺灣最具規模和創作活力的戲劇創作團體之一,果陀劇場的成就,並不僅僅是《淡水小鎮》和《接送情》這麼簡單。
《淡水小鎮》劇照
果陀劇場創始人之一,果陀劇場藝術總監的梁志民的妻子林靈玉在幾年前曾做過如下統計:
1988-2007年,果陀劇場19年來,已推出了47部作品,走過臺灣北、中、南各地,到過北京、上海、杭州,遠徵至紐約、溫哥華…等地,足跡遍布世界40多個大小城市,登上70多座舞臺,演出近1000場,觀眾直逼一百五十萬人次。
如果以行程來算,果陀劇場走過了172,020公裡,這樣的裡程足以環繞臺灣本島19962圈,也就等於果陀平均每年要環島1109圈。
演出版本最多的作品:《淡水小鎮》5版
演出版本次多的作品:《吻我吧娜娜》3版
演出場次最多的作品:《淡水小鎮》135場
演出場次次多的作品:《天使-不夜城》56場
首版演出場次最多的作品:《臺灣第一》、《火車起站》38場
首版演出場次次多的作品:《ART》、《我的大老婆》37場
首版演出場次最多的歌舞劇:《跑路天使》33場
首版演出場次次多的歌舞劇:《情盡夜上海》30場
首版演出票房最好的作品:《跑路天使》80636人次
首版演出票房次好的作品:《我的大老婆》72232人次
各版合計觀眾人次最高的舞臺劇:《淡水小鎮》132582人次
各版合計觀眾人次最高的歌舞劇:《天使-不夜城》123210人次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數字,還在上升當中。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在果陀劇場成立之前的臺灣戲劇圈,正如《接送情》主演顧寶明所描述的那樣「不賣票,沒有特定劇本,演員表演和觀眾看戲全憑高興。」而恰恰就是在那個時代下的蘭陵小劇場裡,一場演出讓林靈玉愛上了舞臺劇。她說,「在蘭陵小劇場裡,120位全程站著看戲的觀眾,有人流下感動的眼淚、有人拍紅了雙手,為我們的表演大聲喝採,久久不散⋯⋯那一刻起,我確定我的最愛,就是劇場。」就是這場演出使林靈玉放棄了去法國讀服裝設計的機會。
蘭陵劇坊
在這之前,已經申請到了法國藝術學校服裝設計專業的林靈玉在等待留學的空檔偶然做了到臺北藝術大學和文化大學去做旁聽生。在那裡,她認識了梁志民。她看到梁志民第一部導演的作品是《動物園的故事》,被故事中那種強大的孤寂感所打動,她決定幫助這些創作人將這部作品帶到學校之外,讓更多的觀眾看到。於是,沒有經驗,不懂劇場也沒什麼錢的她,開始到處詢問、四處找場地、拉贊助、賣票、做宣傳。林靈玉拉到的第一個贊助,是一家眼鏡店,為此她在眼鏡店門口站了八個小時,終於感動了店長,這人生中的第一筆贊助使她印象深刻。
公演那天,一般只能坐80個觀眾的蘭陵小劇場,那天卻塞進120人,很多觀眾都自願買站票。當時就已經在臺灣戲劇圈頗具影響力的張艾嘉、李立群、金士傑都來看這場戲。果陀劇場的第一場公演在當時太外戲劇貧瘠的劇場環境裡造成很大的轟動,連演七場,場場爆滿,因而上了當地藝文版面的頭條。
年輕時的林靈玉
「演完之後,付清所有的費用,發現根本沒剩多少錢,梁志民問我,是不是就算了?我說怎麼可以算了!劇團已經成立了,而且有這麼好的作品,讓這麼多的觀眾感動。老天給你們這種能力,當然要做下去!」
就這樣,首演之後,果陀劇場正式成立。
那時,林靈玉不到二十歲,梁志民也還沒有大學畢業。從在蘭陵小劇場公演到果陀劇場創立,臺灣戲劇仿佛完成了一次舞臺劇藝術的傳承和接力,沒人能想到,多年以後的果陀劇場,又創作出了許許多多讓人萌生劇場夢想的作品,延續著劇場人生生不息的舞臺夢。
梁志民
「那時候我們住在蘆洲的分租公寓,已經在交往了,他說我們那麼窮,自己都養不起,除非結婚。我就說好啊,那我們退掉一個房間,出入共乘一部機車,平常就用小電鍋煮簡單的東西,反正一個人和兩個人吃成本差不多。」就這樣,一對懷抱共同理想的戀人,在一無所有的境況之下私定終身了。人人都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總有一個女人」,林靈玉卻沒有選擇在梁志民的身後默默耕耘,而是站出來,和他一道奮鬥。
當時臺灣戲劇的發展並不被大眾看好,許多人還保留著「戲子」的社會地位低下的傳統觀念。為了堅持夢想,梁志民和林靈玉都曾和家人斷絕關係失去了親人支持的夫婦二人,儼然成了果陀劇場的螺絲釘,缺演員,他們就上臺去演,缺錢,他們就親自跑東跑西拉贊助,缺服裝,林靈玉就幹起自己服裝設計的老本行。林靈玉說,那十年,她最常說的話就是:「沒人做?我做!」
張雨生生前演出劇照
1993年,同樣熱愛舞臺劇表演的張雨生,主動報名參加《淡水小鎮》的演出。因為是熱愛的事,他只向梁志民要了很低很低的演出費。也許是因為張雨生的名氣使得更多人走進劇場看《淡水小鎮》,林靈玉感覺到,張雨生來了之後,「一切都和以前不同了」。
果陀劇場和這位音樂創作巨匠的良性合作一直持續到1997年。
1997年8月,張雨生去世前兩個月,他擔任了果陀劇場的音樂總監,負責果陀劇場出品的音樂劇《吻我吧,娜娜》的全部音樂製作。
張雨生生前演出劇照
「那是觀眾第一次看到,中文歌舞劇可以這麼突破創作形式,把大家熟悉的熱門音樂,和現場的LIVE、戲劇,全部結合在一起。觀眾一下被劇情融合,一下又被音樂震撼的想在觀眾席上跳舞。我們在國家戲劇院那麼殿堂式的地方,弄得好像一個創作的大Party。謝幕的時候,樂團的謝幕曲和觀眾的掌聲,還有觀眾用腳拍拍子的聲音,都快把國家劇院的屋頂給掀翻了。沒想到臺灣這一群創作人,真的能把西方百老匯的產物,做得這麼成功。」
天妒英才,1997年10月21日凌晨,也就是在張雨生和《吻我吧,娜娜》主創團隊開過會之後,於回淡水的路上發生車禍重傷。1997年11月12日,張雨生的年紀永遠停留在了35歲。
《吻我吧,娜娜》的所有主創人員都前所未有地如此近距離地感受到了死亡。所有人都陷入一種巨大的悲痛之中。然而,《吻我吧,娜娜》的演出,還要繼續。
《吻我吧,娜娜》初創團隊聚餐
「那時候我們才剛30歲,第一次發現死亡跟我們這麼靠近,大家不曉得該怎麼辦,這是他唯一的歌舞劇作品,還要不要演?可是這個戲是個喜劇,這麼悲傷,怎麼演?在劇場裡面,大家的感情就像一家人,突然這個手足走掉,太不真實了。從他重度昏迷,到他真的走了、幫著跟他家人一起辦完喪事,這個過程,我們輪流崩潰。大家都剛走過20幾歲那些年輕瘋狂的日子,對於生命中那麼深刻的生老病死,感受還不那麼真切。我跟大家說,這是他唯一留下來的歌舞劇作品,我們要讓更多觀眾,看到這齣戲。於是大家強忍悲傷,如期演出。那其實是一個很殘忍的過程,當觀眾跟著戲一樣在笑,跟著音樂一樣在瘋狂,可是演員們演完,走到幕後就開始哭,然後輪到她上場的時候,她必須把眼淚擦掉,繼續演。而觀眾看戲的時候,是跟著戲一起笑,可是當他們看完演出,都是哭著離開的,因為大家都知道,他走了,很捨不得。」
果陀劇場的人們就這樣,強打精神,以演喜劇方式送走了張雨生。在這之後的果陀人,更加明白生命的短暫,既然視創作如生命,就更加要珍視創作,真愛生命。
「舞臺劇是一項高成本的手工業,我們有很多次成功的作品,但只要有任何一個作品不成功,票房沒有賣到8成5以上,就是賠錢,就要立刻負債。作品不賣座的原因,也許是創作人遇到瓶頸,或這個作品不是觀眾當時想看的、或任何不可預期的狀況,種種因素都有可能。」
堅持舞臺創作並不是件易事,之後的十年,果陀劇場雖名聲在外,卻頻頻遭遇地震、颱風等天災下的退票,但即使是這樣,他們也拒絕擅自取消演出。只要有一個觀眾在,他們就想辦法將今晚的演出正常進行下去。為此,果陀劇場的路依然走得磕磕絆絆。果陀劇場二十周年紀念日時,梁志民和林靈玉並拿不出什麼錢去做慶祝活動。
回首之前艱辛的二十年歲月,在看看二十周年時果陀的狀況,林靈玉和梁志民難免有些灰心喪氣。他們知道這條路難走,但沒想到一走就是二十年,二十年間,果陀劇場雖然風光過,卻還是沒有達到他們創立果陀之初對這支隊伍的期許。就像果陀劇場的名字由來一樣,人生可能就是等待果陀的過程,二十年如一日的期盼,果陀並不會因此而早早赴約。但這位遲遲不來的果陀,在林靈玉的眼中,還代表著希望。
果陀三寶:顧寶明 李立群 金士傑
「最近看到很多不幸的社會新聞,我常在想,果陀劇場能夠做甚麼?臺灣越來越多不快樂的人,我希望自己有能力,做一些能夠讓他們得到安慰的戲,因為那就是戲劇的功能,現在的臺灣社會,太需要這樣的鼓舞和能量。這也是20年前我們成立劇團真正的用心。」
為了那份初心,梁志民和林靈玉繼續咬牙堅持了下來。如今的夫妻倆,已經將果陀劇場當作了自己的一個生命共同體。無論賣座與否,無論天災人禍,他們都盡最大的能力完成每一場演出。
「劇場和我已經是生命共同體,不再是年輕時候的一種熱情或執著,就像是一段戀愛,後來變成親情的感覺,你能想像你和你的家人說,我覺得和你們當家人好累,從今開始我們一刀兩斷,永遠不再有任何瓜葛嗎?我沒有辦法,因為我是在這個過程中長大的。所以我想,我會繼續盡我所能,讓表演藝術界可以在臺灣穩定發展,一直往前走,甚至能讓新一輩創作的人,把果陀當成一個平臺,讓想創作的人安心創作的地方下去,這是我一直以來,也是未來很清楚的目標。」
如今的果陀劇場,已然成為了臺灣三大最具影響力的戲劇團體之一。這支戲劇團隊的造夢之路還將繼續,因為「果陀」代表希望,「等待果陀」意味著永不停歇。
法律顧問:北京市東友律師事務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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