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藝節目《脫口秀大會》第三季結束近一個月,謝琳決定去聽一場線下脫口秀的開放麥。
25歲的謝琳斷斷續續追完了三季《脫口秀大會》,也第一時間看完了剛剛上架且僅有一期的第3.5季,這讓她愛上了不少能讓她捧腹的脫口秀演員。
於是,當綜藝節目落下帷幕,謝琳找到了當地一家脫口秀俱樂部——「索道喜劇」的售票渠道,想體驗一次現場。
這家俱樂部在每周三、周四和周五會有「開放麥」場次(讓演員們試練段子的場次),周三、四場僅限40張票,周五場僅限50張,票價分別為19.9元和29.9元。
「原本覺得,脫口秀、話劇這些線下演出還是比較小眾,加上之前的疫情管控還有些影響,應該挺好買票的。」令謝琳意外的是,票並不好買。
每周一開放購票渠道後,謝琳發現,三個場次的票很快就一售而空,「周三時,周五的票都已經售罄」。
事實上,在今年國慶期間,《笑果工廠》線下《脫3》專場「十一專場」的票剛剛開售,笑果小程序便陷入了全線崩潰,幾分鐘後,閒魚上陸續出現了炒到1500元甚至2000元的熱門場次轉票。
而這僅是線下演出復甦的一個側面。從國慶長假前後開始,話劇、音樂劇和音樂節等線下演出正慢慢回到大眾視野,並在許多相關綜藝的帶動下,吸引了不少新的愛好者。
但幕布和燈光背後,線下演出行業似乎仍在市場邊緣徘徊……
需求井噴:綜藝帶來觀眾,一票難求的時代到來了?
「如果聽到演員講的段子好笑,就大聲笑出來,如果覺得他們說得不好笑、爛透了,那你們就鼓掌『羞辱』他們。」聽到這場脫口秀的主持人小哲拋出這段開場白時,謝琳稍微有點失望,因為此前她就在別的脫口秀上聽過類似的「梗」。
但這並不影響觀眾們的熱情。
這個不到100平米的房間內,以兩張墨綠色幕布,闢出了一方新的天地,小小的臺前,擺放著近12張三人位沙發,以及幾個獨凳。
如果不是提前被俱樂部告知,謝琳很難想像到,眼前這間藏在高樓裡的小清吧,就是「索道喜劇」線下脫口秀開放麥的表演場地。
臺下很快座無虛席,接下來的一個半小時裡,7位演員輪流上場,每人進行5到7分鐘的表演。新演員在這裡練習舞臺狀態,老演員則打磨和測試自己準備的段子。
「新人演員多少有些『垮』,還有人頻頻忘詞、讀稿。」但謝琳發現,觀眾們對新演員的包容度比較高,「就算不是很好笑,也不會完全冷場,大家更多的都是持鼓勵態度,有新人演員忘詞,觀眾也常常報以笑聲。」
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大部分觀眾都是通過喜劇脫口秀節目,提升了對脫口秀的認知,而開放麥的票價也很便宜,因此脫口秀愛好者只是來「看個熱鬧」。在此之前,謝琳並不太關注線下脫口秀的演出動態,甚至沒有聽說過「索道喜劇」這一俱樂部的名字。
事實上,區別於開放麥,脫口秀商業演出的價格更高,在這個國慶,商演的票更是一票難求。其中,脫口秀界「頂流」的「笑果」,每場300人左右的演出,搶不到票是常態,200元一張的門票在黃牛手中賣到600元一張,竟也能輕鬆出手。
除上海、北京外,今年國慶檔脫口秀演出市場呈全面爆發態勢,分布在廣深、濟南、南京、長沙等地全國上百家脫口秀廠牌的生意都迎來小高峰。
數據顯示,在上海,除了周一的「公休」以外,幾乎每天都有脫口秀演出。在長三角,脫口秀正在形成以上海為圓心,杭州、南京、寧波等城市共同蓬勃發展的態勢。
當謝琳第一次走進重慶的線下脫口秀現場,成都的張文文終於在疫情穩定後首次回到了話劇院。
話劇《奮不顧身的愛情》謝幕
9月30日,話劇《奮不顧身的愛情》明星版在位於成都東郊記憶的成都繁星戲劇村·爐劇場上演,為了搶到座位區域合適的票,張文文早早做了準備,三臺電子設備都定好鬧鐘,好歹順利搶到了500元的話劇票。除此之外,她還提前購買了一些小劇團並不算出名的話劇場次。
張文文是個話劇愛好者,曾經在北京、上海都去看過話劇,令她有些意外的是,「今年國慶話劇的上座率明顯高很多。以前是特別有名的話劇,來看的人會很多,但其他比較小眾一點的話劇基本上都無人問津。今年國慶我去看的幾場不出名的話劇都有很多人看。」
事實上,大麥發布的《2020演出國慶檔觀察》顯示,國慶期間線下專業演出超4000場,各類演出供給穩步提升。從演出的熱度來看,位列大麥劇目榜前十五的演出想看人數均在10萬以上。
除卻話劇、脫口秀和音樂劇等線下演出,受疫情影響將草莓音樂節搬到線上的摩登天空,也於8月底正式宣布回歸線下,首批公布遼寧、長沙、海南等六個站次的巡演計劃。
演出消息發布後,長沙站早鳥票在6分鐘內即告售罄,遼寧站和海南站早鳥票也在3小時內售罄。國慶期間在北京舉行的草莓音樂節所有票種均在9月中旬售罄,10月中旬至11月份站次的早鳥票、預售票等也悉數售罄。
似乎,從暑期檔的躍躍欲試,到「十一」長假的全情釋放,線下娛樂市場經歷了一場漫長的復甦。也正是在等待與摸索中,線下文娛產品與消費者間的供需關係被再度激活。
真實處境:新觀眾看個熱鬧,想「出圈」沒那麼容易
「之前來看過我們表演的觀眾舉個手呢。」謝琳看脫口秀開放麥的過程中,有演員拋出這個問題。
然而,舉起手的人寥寥無幾。
「看來我們的確沒什麼回頭客。」演員尷尬一笑。
演出結束後,主持人小哲按慣例請觀眾們「面對面建群」,顯然,這是為了集聚人氣,也方便後續推廣。負責人會在群裡發一個紅包,手氣最佳的觀眾可以獲得一張下次演出的門票。
但在建群不久後,群成員的人數就不斷減少。顯然,想留住心血來潮想來看個熱鬧的觀眾,沒那麼容易。
這只是一個縮影——綜藝節目的帶動、疫情後期的報復性消費心理等,的確帶動了線下演出的復甦,並仿佛推動著這些曾經一度小眾的市場走上了「出圈」之路。但事實上,幕布背後,在線演出行業的現狀依然難掩苦澀。
數據顯示,截至今年8月2日,全國共有339736家演藝、演出業務相關的公司,但今年7個月內,已有13198家公司註銷或吊銷,尤其是在6、7兩個月,多達5808家相關業務的公司關閉。
「脫口秀、音樂劇這些原本比較小眾的線下演出行業,原本的確是通過2018年的綜藝節目迎來了一波短暫的風口,大家等待這個機會數年,但很快疫情又來了,之前2020年前四五個月算得上是至暗時光。」上海一家脫口秀俱樂部的主理人告訴鋅刻度,疫情之後儘管有了一些新的愛好者因為綜藝等原因而來,但僅僅是更多的人知道了線下脫口秀演出的存在,「大家在線上看綜藝時看到的都是一些業內比較厲害的卡司表演,線下比較小的俱樂部表演,尤其是開放麥,很容易讓觀眾有落差感,也就不會再來第二次。」
「看起來脫口秀可能算是行業內門檻比較低的,但實際上對優質人才和內容供應的要求其實很高,因為大眾認可度一直是這個行業的困境。」上述主理人稱,畢竟,開放麥雖然價格低但是的確可能不好笑,而脫口秀商業演出的門票現在可能和話劇、音樂劇的門票差不多,都是上百元,「對於大部分而言,與其花這樣的票價看一場線下演出,不如看幾場新上映的電影。」
比起觀眾少有回頭客,更讓主理人們頭疼的是,演員們也極易流失。大部分老演員都是兼職,而很多新演員都是因為興趣愛好而來,講了一次就走了。
而音樂劇、戲劇、話劇及音樂會等線下演出的處境更是艱難。
一方面,這一類線下演出的觀看門檻本身較高,加之其藝術形式本身的限制,儘管近幾年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走進這個圈子,但大部分三四線城市仍對此類表演的需求甚少。「現在連一場舞臺劇都沒有看過的,還大有人在。」文化傳媒有限公司總經理汪海剛曾點明。
「我身邊的大部分人,即便有較高的文化水平,也很少有人經常去看話劇或者音樂劇,因為對於很多人而言,這是一種精神文化提升的方式,而非娛樂消遣。對於工作壓力較大,而且生活節奏較快的上班族而言,話劇可能的確很難成為娛樂項目的首選。」張文文很多時候都只能獨自前往劇場。
另一方面,疫情對線下演出的影響,並非一朝一夕就能恢復,「五月份的時候文旅部才對演出場館鬆綁,但當時對上座率的要求是不超過30%,這個上座率,我們就是賠本。」北京一家成立於2018年的年輕劇社的演員月月告訴鋅刻度,一些小體量的團體由於資金短缺、人員分散等原因,在疫情穩定後反而被迫解散倒閉,「因為演一場就要賠一場。」
也還有一些小話劇社依然在堅持著運營,月月所在的話劇社從劇場關閉一直堅持到25%的上座率,到後來的50%,直到現在的75%,「儘管國慶期間的確迎來了一波小高潮,但是在這之前,演員和編劇沒有演出也就沒有收入,所以大部分都轉型到了短視頻平臺。」月月表示,「在這一行,人才走了就很難再回來,但培養一個新人也並不容易。」
此前,山西戲劇網曾發布了一份《新冠疫情對山西戲劇工作者從業影響情況問卷調查》,數據也顯示,山西省民間職業劇團中,有78.5%的從業者收入降幅超過90%;甘肅定西市大眾秦劇團也曾表示:「已欠發一個月工資。」
微博上,一位線下演出從業者@瓜魚吐泡泡則在微博談到,同行業的從業者和自己的一些同事有的都已經轉行,自己目前也是半失業的狀態,開始找一些兼職度日。
將目光從宏觀數據轉至微觀,這些藏在「看不見」之處的殘酷現狀,或許才是線下演出行業的常態。
畢竟,他們所對應的受眾永遠都難及影院,此外,他們也無法像影院那樣,藉助場次的靈活性、高頻率來彌補上座率的不足,線下演出需要「演一場、賺一場」,才能維持基本的生存。
網際網路或能助力,但非長久之計?
今年5月份在線上進行了首演的原創音樂劇《一愛千年》,在4個月後將作品搬到線下。作為全國首部線上演出的音樂劇,《一愛千年》提出了「線上首演,線下巡演」的演出新模式,為劇場演出提供了新的探索。
的確,生存壓力之下,集體上「雲」成了線下演出行業的一種自救方式,相聲、話劇、脫口秀、音樂節、演唱會等紛紛走向各大直播平臺。
開心麻花走進直播間
「轉到線上,當然有一定的好處。對於消費者而言,以往在線下看一場現場,門票數百元,大家的需求就並不高,但是線上的票價都很便宜,更多人可以輕鬆消費。大麥的票價低至12元,最貴的2020華語音樂劇大賞,票價也僅為28元——如果是優酷會員,還能再減10元。對於劇場、俱樂部而言,成本也會相應減少一些,對場地等方面的要求也能夠降低。「月月表示。
但也有業內人士指出,線下演出行業走上線上更多只是特殊時期的無奈之舉,就算是這將成為行業尋求更大生存空間的一種嘗試,從業者也還需要適應、改變,觀眾需要培養,商業模式需要摸索,很難在短時間內成為所有線下演出從業者的共同選擇。
而且,如果想在短時間內以線上流量提升線下演出的上座率,也並不現實。
謝琳關注的「索道喜劇」俱樂部,註冊的抖音號已經有超四萬粉絲,但10月27日晚這一場開放麥,四十位觀眾裡,僅有三位關注了「索道喜劇」的抖音,並看過他們以往的線上內容。
不僅是這一類中小型俱樂部面臨這樣的難題,頭部的「百老匯」同樣在線上線下聯動的嘗試中屢屢碰壁,自5月起,百老匯點播網便在不斷嘗試將演出錄像資源放到線上,但同時遇到資源限制、版權問題、收音技術等多方面的制約。
而如何打通線上線下的觀眾、如何破圈、如何讓更多的觀眾進入劇院,也將是平臺仍待解決的問題。
不過,在月月看來,長久以來,線下演出雖然小眾,但是主要面向的都是粘性比較高的受眾,網際網路可能會給它的發展給予一定的助力,但對大部分線下演出而言,核心競爭力還是表演質量,「更何況,線上和線下的表演內容雖然的確一樣,但體驗感和觀看氛圍是完全不同的。」
「畢竟,戲劇產品本身的特性就是現場體驗。」月月稱。
也正因此,儘管此前的這場脫口秀開放麥表演中,許多新人的段子都讓謝琳有些失望,但她也覺得,」在線下看的確和線上看的感受是不同的,線下的氛圍顯然更吸引人,演員和觀眾的距離感會變近,互動也更多。」
「想較於線上,線下演出明顯更立體。」如果有機會,謝琳還是想再去看一場脫口秀的商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