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就差五票」,戲劇性的結果,現場演員立馬傾身與旁人感嘆。《脫口秀大會》第三季晉級賽,偉大爺以一燈之差惜敗。追光忽暗,他看了一眼票數,又轉頭看向評委席,伸手拿起話筒。
「突圍賽的50位選手,只有我和孟川兩個人來自地方俱樂部。」偉大爺在淘汰感言中道出目前中國線下脫口秀地域發展現狀:北上廣深發展較好,而地方俱樂部還只初具雛形,潛力與阻力同在。
偉大爺是湖南笑嘛脫口秀俱樂部(以下統稱「笑嘛」)的主理人,兩年前辦這個俱樂部,他的想法很簡單:「我想要有地方講脫口秀」。
感言結束,李誕讓他推廣自己的俱樂部。「湖南的長沙的朋友,想講脫口秀,想講開放麥,都可以來找我報名。」這是他最真實的想法,與其尋求更多觀眾,他更想讓笑嘛俱樂部成為「一群有同樣興趣的人聚集的地方。」對他以及大多數成員來說,笑嘛是一個烏託邦式的存在。偉大爺希望,這裡可以成為「斜槓青年」的聚集地,「給每一位年輕人一個『斜槓』的機會」。
在脫口秀逐漸通過線上節目被大眾所認可和接受時,線下脫口秀也蓬勃發展,「幾乎每個省會城市都有一家或幾家脫口秀俱樂部。」但偉大爺表示擔心,「有的俱樂部就是趁節目火了之後賺錢,破壞這個市場,也傷害了觀眾」。
經過兩年積累,笑嘛俱樂部的開放麥門票從2.33元漲到19.9元,演出場地逐漸穩定下來。《脫口秀大會》播出後,賣票不再是擺在面前的首要問題。偉大爺最擔心的是,有市場,沒演員。這個問題在行業內普遍存在,老演員的成長和新演員的挖掘一直是脫口秀繼續發展壯大的難題。
對於未來,偉大爺希望笑嘛可以成為長沙的文化地標。幾天前,他開車去株洲考察巡演場地,在高速上,他開玩笑般感嘆道:「什麼時候我們也可以在高速上打廣告?上面就寫『笑嘛歡迎您來長沙,笑嘛俱樂部,笑完再走!』」。
「我想有地方講脫口秀」
早在三年前偉大爺就與《脫口秀大會》結緣。2017年,《吐槽大會》大火,《脫口秀大會》第一季隨即開始籌備,一位女導演來長沙尋找新人演員,辦了場選拔賽,名為《未來吐槽王》。導演四處尋人,偶然在計程車上發現電臺主持人談吐幽默,司機說,這人叫偉大爺。
在參加這場選拔賽前,偉大爺從未想過講脫口秀。剛聽到《未來吐槽王》這個名字,他懷疑是場騙局,「像《非常6+7》一樣,一股濃濃的山寨感」。最後他還是去了,沒想到「垮到飛起」。現在想起第一次講脫口秀的經歷,他仍會感到尷尬,只記得講完之後悄悄沿牆邊溜走,害怕跟人有眼神交流,特別是那位女導演。
儘管因為失敗沮喪了很久,好奇心和好勝心還是驅使偉大爺開始講脫口秀。與一些從觀眾轉化而來的演員不同,他一開始就抱著雪恥的心態。
當時偉大爺已在金鷹955電臺工作四年,這是他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一開始他需要在前一晚寫好8000字稿子,後來孰能生巧,只需列出大綱寫上三四千字就能掌握全局。工作逐漸進入平臺期,業餘時間也花在賺錢謀生上,「當時覺得生活有點不對了,每天時間排得很滿,後來發現,我需要一些精神層面的東西」,就在這個節點,脫口秀進入了他的生活。
他開始搜羅全國各地的線下脫口秀,一有時間就乘高鐵去外地觀看,也參與一些開放麥演出。但為了講5分鐘開放麥去外地的成本太高。他也試過一晚上趕三場開放麥,一場結束立馬騎著共享單車趕下一場,路上根據上一場觀眾的反饋思考改進,「真的太累了,體力和大腦都跟不上」。2018年,他決定在長沙建立一個俱樂部,理由簡單,「這樣我就有地方可以講脫口秀了」。
△ 偉大爺在商演中擔任主持人
從線上到線下從小眾到大眾
線下脫口秀,首先面臨的是場地問題。場地要求不多,但需足夠安靜,四周用幕布遮起來,臺上一隻麥,一個人,一束燈。由於基本沒有盈利,俱樂部能為場地付出的費用極少。
一開始,只有文和友願意免費提供場地。當時票價不高,2.33元可以看一場開放麥。演出進行中,外面的大喇叭叫:「豬油拌粉售罄了」,觀眾一聽,「我這還排著號呢,就售罄了?」心立馬就飄過去了。「脫口秀是需要觀眾跟著演員邏輯走的」,然而演出中還會有顧客直接推門進來,打斷演出。但俱樂部還是在文和友講了一年,直到場地裝修才離開。
俱樂部成立兩年半,大部分時間處於漂泊狀態,「有的場地做著做著就黃了,有的還說消防檢查沒過」。直到現在,他仍然擔心場地不固定的問題,目前商演場地也距市中心較遠。好在《脫口秀大會》播出後,更多人知道了笑嘛,不久前太平街一個非遺宣傳場所找到他,希望他們能去填充演出內容。
長沙夜文化豐富,人們喜愛演出,偉大爺對線下脫口秀的發展前景滿懷信心,「但目前脫口秀還是小眾文化,觀眾還是需要培養」,比如「開放麥」這種形式還未能被大眾所熟知。
不久前的演出上,一位中年男人抱手看著臺上的演員說:「換一個」,聽起來像段子的故事仍在發生。觀眾認為自己花了19.9元來看演出,就應該獲得快樂。「但開放麥不盈利,門票都用來交場地費了。這就是新人練段子的場合,不好笑你也得聽著呀。」偉大爺強調,開放麥人數一般不超過50人,「人多了之後,總會有笑點低的人,散布在觀眾群裡帶動別人,這時演員就會獲得錯誤的反饋。」
「目前我們的觀眾大概有六成以上是女性,大學生佔了三成」,偉大爺發現,20至35歲的白領精英群體是脫口秀的主要受眾。他認為這也是脫口秀需要的受眾,「優秀的觀眾才能推動演員的進步。」
張先生從2018年開始看笑嘛俱樂部的脫口秀,是一位「老追星族」,追周杰倫多年,「認真追的那種,會買專輯看演唱會」。他喜歡看現場演出,以前,他在笑工廠看相聲,了解到脫口秀之後覺得這種形式更貼近生活。只要有時間,他幾乎場場都看。一些場地偏遠,演出時間又趕上下班高峰期,他會提前一個小時開車到場地,看完才去吃晚飯。張先生很難解釋自己為什麼這麼著迷,能確定的是,他的生活中需要這份快樂。
△ 脫口秀演出結束後工作人員收拾場地
演員難得內容至上
2018年3月,偉大爺和幾個朋友一起辦了第一場開放麥,親朋好友都來捧場,再之後,演員和觀眾的數量都不穩定了。
有時演員比觀眾還多。偉大爺印象最深的一次,臺下只有三位女觀眾,互為同事,坐在二三排。臺上演員講到一半,其中一位突然拿出電腦修改PPT。還有一次,他和哈哈曹兩位演員撐完了長達一個半小時的開放麥。
很多人看了《脫口秀大會》想來試試,提前交幾百字稿子就能上開放麥。偉大爺願意給新人機會,但他也發現,10位新人演員來講開放麥,可能只有1位能留下,而10位留下的人,可能最後只有一人能堅持到上商演。
現在俱樂部演員大多是新人,講脫口秀不超過半年。演員來來走走,俱樂部一直是十餘人,而從18年堅持到現在的,只有偉大爺和哈哈曹,「有的演員滿腔熱情地來,但連續講了半年都很垮,也就放棄了」。更多人講了一兩場就慢慢離開,「當然,他們也不能叫演員,只能說脫口秀愛好者就離開了。大浪淘沙到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
新演員的發掘與成長迫在眉睫,與此同時,偉大爺也不願放棄對內容的高要求。「對於脫口秀俱樂部來說,內容就像手機的系統。」在偉大爺看來,一分鐘的段子至少要有4個笑點才算合格。但目前俱樂部符合商演要求的只有四人,每次需要請兩位外地演員來共組演出班底。
每隔兩周,俱樂部會開讀稿會,演員們互相給對方的稿子提出意見,但大多數時候他和哈哈曹兩人才是主導者。上周日開放麥結束後,新人演員曾堅強焦慮於自己上臺時只想著「我要逗笑你」,但往往事與願違。偉大爺轉頭問哈哈曹:「你上臺的時候在想什麼?」「表達我自己想講的,把它講好。」
「這個行業在外人看來就是上臺講就可以,但實際上門檻特別高」。大家對幽默的理解不一樣,「在酒桌上逗別人笑不代表在臺上就能好笑」。偉大爺認為,在舞臺上幽默的人,在生活中反而是沉默居多,「脫口秀不是笑話大全,是需要邏輯思維的。觀眾要聽有共鳴的東西,這需要演員的深度思考」。
脫口秀創作也需要生活,偉大爺並不鼓勵俱樂部的演員全職講脫口秀,「特別是大學一畢業就做脫口秀演員,素材容易枯竭,寫出來沒有人情味。」新人演員大多從自己的職業講起。寫段子的基礎技巧之一是「預期違背」,而獨特的職業經歷很容易給觀眾帶來新鮮感。新人演員蘑菇就是這樣被偉大爺鼓勵來講脫口秀的,她是一位戒毒所女民警,在臺上講工作日常,很快能吸引觀眾注意力。
《脫口秀大會》第三季熱播,一些地方俱樂部也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但偉大爺對市場的「蓬勃發展」表示擔心。「俱樂部老闆是要講脫口秀的」,偉大爺相信,只有這樣,俱樂部才不是完全以賺錢為目的經營,市場才能健康發展。
目前笑嘛俱樂部有十餘位演員,來自各行各業。大多數演員之前是觀眾,看開放麥時覺得自己也可以上臺。他們對於脫口秀有不同的看法,希望從裡面獲得的東西也不盡相同,無論樂觀或悲觀,自信抑或自卑,他們都想要站在脫口秀的舞臺上表達自我。
以下是三位演員的自述:
【地雷:糟心事需要用喜劇包裝講出來】
今年6月一個周日晚上,我在笑嘛看了一場線下演出,偉大爺在臺上講,我在臺下接,就因為想展示自己的幽默嘛。沒想到偉大爺懟我:「你可閉嘴吧」。我當時的想法是,你讓我閉嘴我偏不,隔了一周自己也交了個稿子上去講了。後來自己講的時候,有人接我的話、刨我的梗,我可生氣了,以前我沒有想過這樣會影響演員的節奏和別的觀眾。
我在株洲工作,五點下班,每次趕5點47分的火車到長沙,如果順利的話7點前可以趕到場地,晚上會趕10:58那趟火車回株洲,爸爸來火車站接我回家。家人是支持我說脫口秀的,但他們不覺得我會長期幹這個。
脫口秀對我來說,是一種生活方式。小時候給人講笑話別人笑了,自己會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長大之後會覺得社會中存在一些荒誕的事,但是又不好讓所有人直接感受你這些糟心事,用喜劇包裝講出來就挺不錯的。
我講脫口秀還是希望自己能開心一點,更喜歡自己一點,更大膽和謙遜一點。犀利但謙遜,這是我最喜歡的脫口秀演員黃子華身上的獨有特質。
大概講到第三場的時候,偉大爺加我微信了。我其實是有一點社交恐懼症的,到現在都沒有在微信上主動跟他私聊過。當時他加我的時候真的很激動,他說,恭喜我找到組織了。
上個月舉辦的新人賽可以說是一個轉折點吧。在這之前,我一直抱著玩票的心態,但那場新人賽我拿了冠軍,也許是因為我比較有觀眾緣。偉大爺說讓我不要有壓力,但是也不能完全沒有,我覺得說得很對。我現在對講脫口秀的目標很簡單,希望每一場能對得起觀眾、對得起自己就好了。
【毛不舔:我需要有人聽我講話】
在講脫口秀之前,我在網吧打了兩年遊戲,還做過遊戲主播。第一次知道脫口秀也是在網吧,當時彈出一個頁面,許知遠採訪李誕的那期《十三邀》,看完我覺得李誕很有意思。他那個「逃離北上廣深,來了就是深圳人」的段子也很打動我。走出網吧的時候我就想,再打(遊戲)人生可能就是這樣了,還是看點書,做點有意義的事吧。
後來我就看了很多李誕的節目,我覺得他還是作為脫口秀演員的特質多一點,我就開始慢慢地了解(脫口秀)。再後來看《脫口秀大會》第二季,聽演員說到開放麥,我才知道他們的段子是這樣積累的。
今年看《脫口秀大會》雲海選的時候,偉大爺也參加了,我就知道了笑嘛俱樂部,於是在微博上私信他說想講脫口秀。我記得很清楚,5月15日,那天是母親節,我寫了幾百字稿子交上去,內容是吐槽我的母親。
講之前我沒有在線下看過演出。第一次稿子還不錯,偉大爺也在一次聚餐中誇我是目前新人中最容易出來的演員。我就將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上面,那段時間我的心情全部都跟這個有關。場子被我講冷了,我就會很焦慮。沒想到後來越來越差。
我發現我做事有個特點,都是一開始上手很快,然後漸漸地不溫不火,沒辦法做到頂峰,最後就放棄了,打遊戲和打籃球都是這樣。但我不會放棄脫口秀,因為我會有持續的表達欲,我希望有人願意認真地聽我講話。之前打遊戲沒有這種互動,但是脫口秀面對的是真實的觀眾,這是它(脫口秀)迷人的地方。
一開始,我覺得說脫口秀這件事很酷,因為很酷才想來的。9月開始,我在俱樂部做場務。我有時會覺得這份工作不那麼體面,因為我大四了,現階段應該找工作。可能最後我還是會去找一份體面的工作,但我已經做好準備了,講(脫口秀)一兩年不行就講十年,總會出來的。
【蘑菇:脫口秀是我悲觀生活的解藥】
我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戒毒民警,在俱樂部的話,是個很邊緣的演員。有次去看商演,偉大爺問我是做什麼的,我說我是警察,他說這個身份很好,有很多可挖掘的東西,可以自己上臺來講,我就心動了。
18年底我開始看笑嘛的演出,一般都是一個人去,身邊也沒有人跟我討論。平常看開放麥,會覺得大家也沒有講得很好,我也一直想上,但會覺得比較難就沒有付諸實踐,是偉大爺推了我一把。
我這個人性格比較孤僻一點,身邊沒有很多朋友可以在休息時間一起瘋啊鬧的,遇到事比較喜歡憋著不會表現出來。但是我去看線下的脫口秀,在那個場合裡面,我就可以很自由、放肆地笑出來,這也是一個可以發洩自己情緒的通道。
身邊的朋友都比較樂觀主義,遇到事罵兩句就過去了。對比下來,我覺得我過得太消極了,我會把一點點負面情緒放大。所以說脫口秀,它是我悲觀生活的解藥。
我是很玻璃心的,觀眾的反應會特別影響我,我也怕被人議論。我很在意偉大爺和其他演員的看法,希望能講出有記憶點的段子,他們就能認可我,因為我真的很喜歡跟大家在一起。
講脫口秀這個事跟別的事不一樣。像我之前跳舞,跳到最後會變得很有壓力,無法有那種純粹的快樂。但是脫口秀,你認真嚴肅地對待它,它照樣能給你快樂,讓你享受其中。
瀟湘晨報記者張佳玉王偉哲
【來源:瀟湘晨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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