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國內國際經濟「雙循環」,拓展國內循環,穩住國際循環,成為經濟界熱議的焦點話題,同時也是有爭議的話題。爭議主要在於:脫離國際循環,或者削弱國際循環,國內循環能否持續,或者能否成為可持續的主循環?
我以為,今後一段時期,我國經濟的國際循環一定程度「被脫離」或者「被削弱」恐怕不是我們自己所能選擇的,很可能會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而強加於我們。所以,我們一定要足夠的底線思維,做最壞的打算,謀劃在國際循環被脫離或被削弱的大環境下,怎樣儘可能地做好內循環,追求最佳的內循環效果。
當然,我國經濟的國際循環完全被脫離,或者中國經濟完全被孤立而只有內循環,是不可能的。但就經濟研究的方法論而言,要把一個問題說透,往往要進行抽象假定,即假定完全被脫離、被孤立,單純的內循環客觀上會是怎樣的,在主觀能動性的作用下應是怎樣的?這既是一種必要的經濟思想試驗,也是一種必要的經濟壓力測試。我們現在非常需要這樣的經濟思想實驗與經濟壓力測試。
我今天的發言也算是為這樣的經濟思想實驗與經濟壓力測試拋磚而引玉,這塊磚不妨名之為「追求螺旋式上升的內循環」,其要點如下。
一要追求單個企業資本循環與周轉順暢並時效。這是內循環的微觀基礎。這方面,需要重溫馬克思《資本論》有關資本循環與周轉的經典論述。資本循環指產業資本從一定的職能形式出發,順次經過購買、生產、銷售三個階段,分別地採取貨幣資本、生產資本、商品資本三種職能形式,實現價值增值,並回到原來出發點的全過程。產業資本循環連續性的條件是:產業資本的三種職能形態及其三種循環形式,在空間上是並存的,在時間上是繼起的。並存性與繼起性互為前提,相互依存。而產業資本周轉的核心概念是資本的周轉速度,周轉越快,增值越多,利潤率越高。這都是我們所要追求的。
二要追求社會再生產按比例協調進行。這也可以理解為內循環的中觀層面。這方面,也需要重溫馬克思《資本論》有關社會資本再生產的經典論述。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二卷第三篇詳細闡述了他的社會資本再生產理論,其核心思想就是社會總產品的實現或補償,即社會生產須按比例進行。比如,第Ⅰ部類生產的全部生產資料,與兩大部類所消耗掉的生產資料平衡;第Ⅱ部類生產的全部消費資料,與兩大部類所消耗的消費資料平衡;擴大再生產的前提條件是必須提供追加的生產資料。也都是我們所要追求的。
三要追求系統重要關鍵性迂迴生產之產業鏈連貫。隨著社會分工日益細化深化,迂迴生產的鏈條亦即供應鏈、產業鏈也日益拉長,這無疑有利於相關產業生產效率的不斷提升。但另一方,處於迂迴生產鏈條上的各個環節之間的依賴性也與日俱增,其鏈條上的任一小節點都可能牽一髮而動全身,甚而一損俱損、一失具失。這種迂迴生產鏈已然高度國際化、全球化。在國際大循環順暢的情況下,對其依賴不是問題,或至少不是大問題。在國際大循環受阻受限而只能單純或主要依賴內循環的情況下,就必須考慮系統重要關鍵性迂迴生產之產業鏈連貫或不至斷供斷裂的問題。這必須要有超前準備,有預案,或者遭遇相關迂迴產業鏈斷供斷裂,就得及時搶修完善。
四要追求有效或至少剛性需求得到滿足。經40多年改革開放,我國經濟已告別供給約束的短缺經濟常態,轉型為需求約束的結構性過剩經濟常態。轉為單純或主要內循環以後,有些資源、產品供給可能成為瓶頸,某些居民有效甚而剛性需求或得不到滿足,或重回結構性短缺經濟,這就是嚴重問題。這是內循環可能面臨的嚴峻挑戰。既然轉向內循環為主,就須想到這一點,有底線思維,有應對預案。必須追求並確保有效或至少剛性需求得到滿足,比如衣食住行基本生活需求必須確保得到滿足。
五要追求有效總供給被消費出清。這是換個角度從需求側來看內循環,或者怎樣從需求側保內循環順暢進行。凱恩斯經濟學所研究的主要問題或宏觀經濟運行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就是需求側問題。該理論認為,總收入等於總消費加投資,如果儲蓄的每一增加不被新的投資所抵消,收入就會下降,失業就會上升。凱恩斯第一次提出不充分就業平衡的可解性。他認為:消費水平要看個人的消費傾向如何而定,後者是收入的函數。企業的投資總量多半取決於資本的邊際效率,或取決於企業主預期資本投資將帶來的贏利。利率與其說是使儲蓄供給和投資需求趨於相等的因素,不如說是一個決定於個人希望保有現金儲蓄(流動偏好)的程度的獨立要素。因此儲蓄和投資並不一定趨於平衡,相反,儲蓄水平每每高於投資,結果使失業現象和經濟停滯常常存在。為了防止經濟周期蕭條階段出現大量失業,他認為,中央政府應當用赤字財政去刺激開支,創造投資,補充總需求的不足。這樣藉助於投資乘數的作用,把收入提高到充分就業水平。這都是經濟學常識了。在轉向內循環為主後,可能不時需要及時而有效的內循環宏觀需求管理。
六要追求擴大再生產有不斷增長的科技含量。前幾點主要談到內循環之順暢循環,從這一點開始,我們探討的重點轉向內循環之螺旋式上升循環。就是說,不能滿足於或只追求順暢內循環,更要追求螺旋式上升內循環。用馬克思經濟學語境,就是要從簡單再生產到擴大再生產,而且要從外延為主的擴大再生產到內涵為主的擴大再生產。後者之內涵在現代經濟學語境中即指經濟增長的科技貢獻率或科技含量。美國著名經濟學家理察.納爾森是研究經濟增長與技術進步理論的創始人,他的《經濟增長的源泉》揭示了技術進步是經濟增長的首要力量,實物投資及人力投資主要是作為技術進步的伴隨物對經濟增長發揮作用。能否讓擴大再生產有不斷增加的科技含量,關係內循環的可持續性,更關係我國經濟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據統計,我國經濟增長的科技進步貢獻率從2012年的52.2%升至2019年超過59.5%,與美國、日本、芬蘭等國早就達到70%以上相比還有差距,還有相當追求空間。
七要追求關鍵領域有足夠的科技知識供給。如果說科技是經濟增長的主要源泉,那就要有足夠的科技知識存量與增量供給,否則,從源頭上就難以確保螺旋式上升的內循環。在國際循環為主的雙循環背景下,這源頭貌似不是大問題或緊迫問題,最近以來,已然成為緊迫問題。要追求螺旋式上升的內循環,就必須解決這一緊迫問題。而科技知識存量與增量的足夠供給,又非一日之功,必須做大做強科技教育,真正從娃娃抓起。教育強則人才強,則科技強。沒有高質量發達的教育,何來成千上萬不斷在生產科技成果的創新人才?所以,追求螺旋式上升的內循環,教育是關鍵。
八要追求國內市場足夠細化深化開拓。經濟增長除主要依賴技術進步之外,也依賴社會分工的細化深化,而後者又依賴市場空間的不斷擴大。這方面,通常認為我國人口眾多、幅員遼闊而市場特大,不僅不是問題,而且是我們的獨特優勢。斯密在《國富論》寫到:「中國幅員是那麼廣大,居民是那麼多,氣候是各種各樣,因此各地方有各種各樣的產物,……所以單單這個廣大國內市場,就夠支持很大的製造業,並且允許很可觀的分工程度。……假設能在國內市場之外,再加上世界其他各地的國外市場,那麼更廣大的國外貿易,必能大大增加中國製造品,大大改進其製造業的生產力。」但人口與國土不等於市場空間。市場空間是真正多維空間,有待細化深化開拓。在轉為內循環為主以後,可能需要我們內向細化深化開拓國內市場。這裡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打破地方壁壘,切忌自成體系的大而全小而全地方諸侯經濟,要大力細化深化發展省際貿易與市場,細化深化省際專業化分工體系。
九要追求金融最大限度賦能實體經濟跨時空循環。內外經濟循環都會是跨時空的,且經濟越發達,其循環越是更大範圍更多樣性複雜性的跨時空循環。金融之要義就在於賦能實體經濟跨時空交易及其資源配置,所以金融賦能實體經濟跨時空循環不可或缺。這可以從馬克思經濟學語境找到經典論述:「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無論是社會地考察還是個別地考察——要求貨幣形式的資本或貨幣資本作為每一個新開辦的企業的第一推動力和持續的動力。」「在資本主義生產的基礎上,歷時較長範圍較廣的事業,要求在較長時間內預付較大量的貨幣資本。所以,這一類領域裡的生產取決於單個資本家擁有的貨幣資本的界限。這個限制被信用制度和與此相聯的聯合經營(例如股份公司)打破了。」「假如必須等待積累去使某些單個資本增長到能夠修建鐵路的程度,那末恐怕直到今天世界上還沒有鐵路。但是,集中通過股份公司轉瞬之間就把這件事情完成了。」也可以從現代經濟學語境找到相關經典論述,比如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英國著名經濟學家約翰·希克斯提出的著名論斷:「工業革命不得不等候金融革命」;經濟學家皮特·羅素將工業革命都要以金融革命為基礎定義為「金融引導」,並將經濟加速成長歸因於金融體系的深化;卡蘿塔·佩蕾絲在《技術革命與金融資本》中認為,重大創新的擴散必定是個投資問題,新技術如無金融燃料就不能作為推動經濟的引擎。金融賦能實體經濟跨時空循環還有一個重要功能,這就是確保國民儲蓄保值增值。比如,截至到2019年12月末,全年各金融機構人民幣存款餘額達192.88萬億元,其中居民儲蓄存款餘額82.14萬億元,還有突破200萬億的個人可投資資產總規模,以及高淨值人群持有的70萬億可資產,更有3萬億美元的官方外匯儲備,更有3萬億元人民幣的社保基金等等,若不能保值增值,甚而蒸發,就不僅跨時空內循環會成為大問題,而且可能引發嚴重的社會政治動亂。所以,從某種意義講,追求金融最大限度賦能實體經濟跨時空循環,也是「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只有當我們做到了上述九個追求,我國經濟的內循環才可能趨於螺旋式上升的理想動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