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前塵，世界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突如其來的疫情深刻影響了全球政治、經濟、社會、文化，並將持續發酵。展望2021，全球經濟將何去何從？為此，中國經濟時報約請長期耕耘經濟研究領域的專家為2021年的全球經濟大勢把脈，問診全球宏觀政策走向，前瞻全球主要市場前景。他們分析認為，儘管當前全球經濟部分領域呈現改善跡象，但疫情對經濟的衝擊還在持續，短期回暖並不代表實質性復甦。
主持人 範思立
嘉賓
唐建偉 交通銀行金融研究中心首席研究員
陳衛東 中國銀行研究院院長
黃劍輝 中國民生銀行研究院院長
全球經濟2021年下半年才能走向復甦
中國經濟時報：隨著疫情的發展和疫苗的問世，如何概括全球經濟2021年的特點？
唐建偉：疫情導致了二戰之後全球經濟最深度的衰退，眾多國家和行業遭受重創。預計全球經濟2021年將呈現出前低後高的「V型」走勢。
陳衛東：2021年，預計疫情影響仍將在上半年延續，下半年全球經濟才能真正走向復甦。進入後疫情時代，全球經濟預計在低增長、低利率、低投資中醞釀新力量、新趨勢和新秩序。
黃劍輝：由於疫情衝擊逐漸減弱，特別是疫苗有望於2021年下半年全面推開，經濟社會將恢復正常，世界進入後疫情時代，全球經濟有望出現共振復甦。
中國經濟時報：請問全球經濟2021年將如何演繹？主要經濟體的表現如何？
唐建偉：疫苗進展決定復甦進程，全球經濟梯度修復。
新冠疫苗是重啟全球經濟的關鍵，研發環節已進入快車道。目前全球新增病例高位震蕩，冬季新一波疫情仍在蔓延和反覆，其中美國單日新增病例持續在10萬人以上，歐洲多國再度封城。好消息是，新冠疫苗在研發方面已經取得突破性進展，全球處於研發中的疫苗超過200種，其中已有10種疫苗通過第三階段臨床試驗並獲得承認，這將是打破疫情僵局、重啟全球經濟的關鍵。樂觀估計2021年上半年，新冠疫苗的試驗結果和產能安排將逐漸明朗。
由於新冠疫苗在量產和接種環節是梯度進行的，各國經濟修復節奏將明顯不同步。安全有效疫苗在成功研發之後，將首先在發達國家進入大規模的生產、流通、接種流程，這個流程可能持續較長時間：初期疫苗受產量限制，將首先應用於醫務工作者等高危人群，以快速控制疫情的傳播；其次應用於老年人、兒童等易感人群；再次才會在普通人群中分發。因此即便在發達國家，基本完成多數人群的疫苗覆蓋也需要到2021年下半年至2022年。相比新興經濟體，發達國家相應將率先迎來經濟恢復。
新興經濟體獲得疫苗資源的順序次之。有限的量產能力和價格負擔能力，以及疫苗嚴苛的儲藏和運輸要求，都是阻礙在新興經濟體及時、大量推廣疫苗的難題。新興經濟體疫苗大範圍流通需要到2022年後，經濟復甦節奏相對落後。
總體而言，一旦疫苗普及，全球疫情將出現拐點，經濟基本面隨之進入快速恢復期。預計2021年全球經濟向好回暖，全年增速呈現前低後高的走勢。其中，消費先行回溫，工業生產隨著復工推進不斷提升，貿易開放逐漸回到正軌。在疫情中受到劇烈衝擊的交通、零售、建築、汽車、旅遊等行業反彈明顯，拉動製造業和服務業就業率提高。
陳衛東：2021年全球經濟將進入弱復甦，儘管當前全球經濟部分領域呈現改善跡象，但疫情對經濟的衝擊還在持續，短期回暖並不代表實質性復甦。我們分析認為，全球經濟復甦將面臨三大制約。
一是就業狀況不容樂觀。疫情對就業的影響是廣泛且持久的。根據國際勞工組織的統計，2020年三季度，全球工作時間下降程度雖有所收窄，但仍高達12.1%，相當於損失3.45億個全職崗位，預計今年四季度降幅為8.6%，相當於損失2.45億個全職崗位。從主要經濟體來看，今年10月美國失業率降至6.9%，但仍遠高於疫情前水平；歐元區和日本就業形勢不僅未改善，反呈惡化態勢，9月歐元區和日本失業率分別上升至8.3%和3.0%。
二是經濟增長動力不足。一方面，由於疫情導致的工作時間減少、失業增加，居民收入急劇下降，全球貧困狀況惡化。ILO報告顯示，2020年前三季度，全球勞動力收入同比下降10.7%，相當於全球GDP的5.5%，大約7000萬到1億人口可能陷入極度貧困，其中南亞和南部非洲所受衝擊尤其嚴重。另一方面，即使經濟已經重啟，出於對未來經濟下行風險的擔憂，居民也會傾向於增加儲蓄，企業不願意擴大生產，導致內需回升乏力。
三是新一輪疫情帶來衝擊。近期，美國新增病例再創新高，幾個歐洲國家重新實施封鎖政策，拉美疫情仍在蔓延，亞洲部分國家出現反彈。二次疫情將延緩經濟復甦步伐，使得全球經濟在2020年四季度和2021年一季度再度放緩。
雖然目前部分疫苗研發團隊宣布已取得積極進展，但其效果尚待進一步驗證，且由於疫苗在儲存、推廣等方面存在技術難度，恐難在短期內得到大範圍普及。因此，預計疫情的影響至少在2021年上半年仍將延續，主要經濟體將維持目前的寬鬆財政和貨幣政策。如果疫苗在2021年二季度或三季度得到推廣，全球經濟有望在2021年下半年真正走向復甦，全年GDP增速預計達到4.5%。
黃劍輝：總體來講，美國在拜登就任總統後，疫情防控情況有望改觀，財政救助計劃如能及時推出，將有助於經濟反彈；歐元區經濟復甦仍將脆弱曲折且不均衡；日本經濟將受奧運景氣帶動，但短期難以恢復到疫情發生前的水平；新興經濟體經濟將恢復增長，但是地區之間會存在較大差異。
美國即將迎來新總統，疫情防控和經濟發展都將迎來新局面，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預測，美國經濟2021年有望增長3.1%。預計美國會加強科學防疫、加大疫情檢測和追蹤、為居民提供清晰防疫指南等，這將有助於美國實現疫情緩和，為經濟復甦營造良好環境。而在2021年下半年疫苗正式投入使用之後，社會將會重新開放，生產端將會加快修復，推動經濟明顯反彈。
歐元區經濟2021年有望較2020年顯著復甦，但受制於海外疫情短期內難以完全消退以及英國脫歐給英歐雙方後續發展帶來的不確定性，疊加人口老齡化、政治困局等固有問題，預計2021年歐元區經濟復甦仍將脆弱曲折且不均衡。據IMF的預測，歐元區2021年經濟增速為5.2%。
日本經濟2021年將持續復甦，但受居民收入增速放緩、政府債務高企、老齡化趨勢嚴峻等因素制約，短期難以恢復到疫情發生前的水平。IMF預測，2021年日本經濟將增長2.3%。
新興經濟體2021年將恢復增長，但是地區之間將繼續分化。以中國為核心的全球產業鏈供應鏈將會平穩運行，產業鏈上的亞洲新興經濟體有望獲得快速擴張。全球經濟復甦共振帶動大宗商品價格上漲，對於拉美、中東、非洲等地區的經濟增長有利。IMF預測，新興經濟體2021年經濟增速為6.0%。
全球宏觀政策將隨各國疫情演進
中國經濟時報：隨著疫情的發展和疫苗的應用，刺激政策的退出時機對各國提出新挑戰，請問全球宏觀政策將如何精準施策？
唐建偉：隨著2021年疫苗大規模應用，預計歐美等主要經濟體疫情將得到有效控制，經濟復甦加快，前期應對疫情衝擊的一些救助政策和刺激性政策將逐步退出，但財政政策預期仍保持一定力度。
刺激政策將有序退出，財政政策仍將維持一定力度。2021年財政刺激仍是支持疫情防控和經濟復甦的主力，美國的大規模財政刺激史無前例，美國財政部在一般帳戶（TGA）中的現金餘額急劇增加，存放在美聯儲的準備金已超過創紀錄的5萬億美元，新一任拜登政府傾向於大規模財政刺激政策，涵蓋7000億美元的擴大服務和消費、清潔能源技術以及1.7萬億美元的基礎設施建設計劃。而美聯儲前主席耶倫將擔任新一屆政府財政部長，料將推出新一輪財政支持計劃。但拜登政府大規模財政刺激計劃將面臨國會兩黨政治的角力，妥協和談判將成為財政政策加碼的制約因素。
疫情致使歐元區經濟嚴重衰退，將延續到2021年，財政支持不得不加碼。前期歐元區高達7500億歐元的一攬子復甦計劃以及資金分配需儘快達成共識，預計在2021年將啟動，以應對二次衰退的風險。目前，歐元區就推進歐元區永久性救助機制——歐洲穩定機制改革達成一致，預計2021年生效，最高放貸規模5000億歐元，將成為歐元區經濟復甦政策的重要補充。鑑於當前歐美等主要經濟體債務問題累積，赤字率大幅攀升，後續推出新的財政政策方案將更加謹慎，也會因內部分歧和復甦差異而有所調整。
寬鬆貨幣政策漸進退出已成重要選項。美聯儲已宣布實施貨幣政策新框架，採取平均通脹目標調控物價、強化充分就業支持等，預計2021年美聯儲貨幣政策將維持寬鬆且不加碼。隨著經濟復甦加快，美國國債利率將逐步回升，但基於通脹目標和就業最大化目標，美聯儲2021年不大可能調高聯邦基金目標利率。美國2020年三季度復甦態勢明顯，近日美國財政部已要求年底結束《冠狀病毒援助、救濟和經濟安全法案》（CARES Act）專項撥款支持的美聯儲信貸工具，退出部分寬鬆已成為重要選項。美聯儲今年11月貨幣政策會議紀要顯示，多數委員認同加息前縮減資產購買計劃，通過延長期限或削減購買速度維持當前的寬鬆，後續退出將是漸進式。
歐洲經濟復甦進程較為緩慢，且出現疫情反覆，引發貨幣政策寬鬆提早退出的疑慮，歐洲央行已表明歐元區經濟復甦不穩定，預計2021年上半年歐元區仍將保持寬鬆預期不變，傾向於通過疫情緊急購債計劃（PEPP）和定向長期再融資操作（TLTRO），維持市場流動性。目前歐元區利率也已降至極限，低利率和負利率政策將維持較長時間，未來調低利率的預期較低，這也彰顯了負利率背景下貨幣政策的實施效果有限，必須依賴於財政政策的協調機制。
陳衛東：發達經濟體龐大財政刺激計劃退出出現兩難困境。鑑於財政空間有限，空前擴張的財政政策將使政府在退出時面臨兩難困境。一方面，政府可以通過加息和縮表償還債務，但這意味著更高的稅收和更低的支出，這將影響經濟復甦，甚至引發衰退。另一方面，債務較高的欠發達經濟體可能不得不進行債務重組，甚至違約。這將影響主權信用評級和債務可持續性，甚至引發債務危機。
貨幣政策啟動第二輪寬鬆周期，加劇長期低利率風險。疫情以來，全球開啟史無前例的寬鬆浪潮，加重了低利率甚至負利率的隱患，風險與挑戰上升。美聯儲預計將維持當前利率水平至2023年年底。面對疫情導致的嚴重經濟衰退，歐洲、日本央行持續更長時間超低利率。新興市場的實際利率也普遍走低。從中長期來看，全球央行過度寬鬆的貨幣政策和長期低利率環境，會引發諸多金融風險。
黃劍輝：美國新一輪財政救助計劃由於兩黨分歧和美國大選而遲遲未能推出，拜登上任之後，第二輪財政刺激方案有望出臺，預計在拜登上臺後至少將推出1萬億美元以上的大額財政援助，以支持美國居民和企業部門。美國兩黨在基建問題上不存在根本分歧，後續出臺強有力基礎設施法案的可能性不低，隨基建投資發力，「弱供給」狀態或明顯改善，從而拉動就業和通脹、推動經濟復甦。美聯儲已在新的貨幣政策框架下引入平均通脹目標值，而且表示沒有必要再度加強前瞻指引，貨幣政策將繼續保持寬鬆基調，如有必要，美聯儲或擴大量化寬鬆規模。
歐洲央行2021年貨幣政策大概率延續寬鬆立場。考慮到歐洲各國政府仍需通過經濟刺激政策來穩定勞動力市場和中小企業、促進經濟復甦，因此預計2021年歐元區財政政策仍將保持積極和協調一致，短期內不會採取財政緊縮政策，以復甦基金為代表的歐盟財政一體化有望進一步得到推動。
日本由於物價指數出現負增長，通縮壓力加大，而且復甦前景仍面臨不確定性，特別是就業形勢嚴峻，預計日本央行會繼續維持寬鬆政策。
預計新興經濟體貨幣政策2021年將繼續保持觀望態勢：一方面，疫情衝擊尚未結束，復甦前景仍偏脆弱，需要政策保持寬鬆；另一方面，物價或將隨大宗商品價格走高而繼續回升，又限制了政策寬鬆的空間。
全球金融市場2021年總體將延續趨穩態勢
中國經濟時報：2020年全球金融市場受疫情影響波動劇烈，如何研判2021年的全球市場，包括匯率、股市和大宗商品價格的走勢？
唐建偉：供需格局向好，油價總體將呈上漲趨勢。一是疫情影響預計轉弱，全球原油需求有望回升。從地區看，中國仍將保持相對旺盛的原油需求，發達國家的原油需求恢復情況整體將好於發展中國家。從行業看，交運倉儲等行業將成為原油需求反彈的主力。二是儘管減產規模將縮減、各方博弈可能加劇，但減產協議仍將繼續為原油市場提供一定支撐。三是全球原油庫存已較前期高位下降，原油庫存壓力趨於緩解。綜合來看，2021年油價預計震蕩上行，布倫特油價中樞或為45-60美元/桶。
疫情消退導致避險需求下降，金價或將震蕩走低。基於2021年全球經濟復甦的大背景，前期驅動金價上行的避險情緒和超寬鬆政策預期弱化，我們判斷2021年黃金可能會震蕩走低。一是隨著2021年疫苗的問世和逐步普及，「疫後復甦」令黃金避險需求降溫。二是寬鬆政策退出或使通脹預期減輕，黃金保值功能減弱或降低其吸引力。三是美國經濟復甦可能推動美國國債收益率走高，美元出現階段性升值，黃金價格或將因此承壓。四是美國總統換屆後，拜登奉行多邊主義，國際衝突或將暫緩，黃金避險功能發揮受限。
陳衛東：全球金融市場總體將延續趨穩態勢，但是地緣政治、刺激政策潛在風險等負面因素不容小覷。就美國金融危機風險指標（ROFCI）走勢而言，未來走勢很大程度上取決於疫苗上市後的疫情控制情況、新刺激措施的落實以及企業違約率情況。新興市場或將出現資本外流，拉美外部融資需求較高的國家將更加脆弱。這主要是由於經濟衰退、利率下降影響了其對外資的吸引力；逆全球化削弱了其參與全球價值鏈（特別是傳統製造業）關鍵環節的競爭力。
由於倫敦同業拆借利率（LIBOR）在2021年年底將退出市場，可能引發定價機制混亂。據美國紐約聯儲數據，與美元LIBOR掛鈎的產品總價值達到200萬億美元，在2021年年底預計到期率約為82%。LIBOR退出直接影響掛鈎LIBOR的未到期產品，目前對於未到期交易的退出方式仍沒有定論，可能的方式是在新替代指標的基礎上加特定利差來替代LIBOR。無論採用何種方式，LI? BOR利率的切換將導致未到期交易雙方合規成本的上升。而且如果基準利率和利差的選擇無法得到市場認可，則會帶來相關產品定價機制的混亂。新基準利率複雜的計息規則、存量業務轉換帶來的新舊利率並存等情況也對系統功能的改造提出了更高要求。
黃劍輝：美元指數短期利空但中期有支撐。預計2021年美元指數短期仍將以貶值為主。一是大選塵埃落定後市場避險情緒回落；二是拜登上臺後加大了市場對美國擴大財政刺激的預期；三是美聯儲近期議息決議稱仍將長期維持零利率狀態；四是全球經濟向好，美元作為反周期資產將會走弱。但從中期來看，預計下降空間有限，並且具備階段性反彈的條件。一是拜登上臺會對美國經濟的發展提供更加有利的政策環境和外交政策，美國經濟基本面向好，對美元形成支撐；二是拜登主張尊重美聯儲的獨立性和專業性，相比川普無條件追求弱美元並施壓美聯儲的做法，更傾向於捍衛美元霸權；三是不排除在英國硬脫歐、疫情出現反覆等不確定性推動下，美元出現階段性避險式反彈。
美債收益率或將持穩上行。2021年，在疫情逐漸得到有效控制的情況下，美國經濟有望逐漸復甦，基本面逐漸向好；經濟復甦下大宗商品價格有望回升，以及產業鏈供應鏈調整，將會導致通脹預期上升；全球不確定性仍居高位，但有所緩和，風險偏好有所好轉，風險溢價有望穩中有降。這些因素都將推動美國國債收益率逐漸走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