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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有友人在「藥禪院」知識星球中提問:如何看待(化解)現今各種原始佛教中心論?因據己解,略陳數言。答覆之後,亦覺這一問題在當代具有一定普遍性,乃就答覆原文略作修訂,一併發布於此,雖卑之無甚高論,正不妨各出手眼。
——藥師
《易》言:「原始要終,以為質也。」所謂原始佛教中心論,需知其始謂何,方知如何原之。
如果作為一種基於世俗學術體系的研究方法,對於佛教的思想演變作一種實證論範式的考證,並在此基礎上予以進化論範式的詮釋,也可以在學術思想的範疇內自足成立,無需非議;但如果據此來展開佛法的修行,則恐將有所偏失。其所失也正在此「始終」之不明。
所謂佛法的「始」,並不能以經驗世界當中的事實起點作為理論研究的邏輯起點,因為佛法教理事相均需分本跡、真俗、權實。經驗世界中的一般顯現,囿於觀察者主體的業力,所以都是跡、俗、權,所謂「盲者不睹日月,非日月咎」。(《維摩詰經》)而唯有佛現量實證之諸法實相,方才是佛法的本、真、實。但這一本真、這一實際必定無法在經驗世界中得到全然顯現,所以表現為某種超驗性;無法用分析思維完全證明,而只能藉助分析思維,獲得進入的路徑。《法華經》中多言及此,如言:「唯佛與佛乃能究竟諸法實相。」又言:「假使滿世間,皆如舍利弗,盡思共度量,不能測佛智。」因此,所謂原始佛教中心論,如果只從時空中的演變來判斷佛法的真偽,則往往以實為偽,以權為真,出現一重認識上的顛倒。
再次,佛法雖有在時空之中演變的現象顯現,類似於一種思想的演變,但這是一共時性的結構以歷時性的形式呈現,或者說共時性與歷時性應同取。禪宗祖師多深明此意,故常言:「未離兜率,已降王宮;未出母胎,度人已畢。」這就是一個基於共時性結構的說明。但這超越了凡夫的基於時空幻覺的分別思維,所以又以歷時性的方式作一展開,而當所有教法獲得一個充足展開之後,依然要以共時性的方式來進行把握,這也就是中國諸宗祖師之判教目的,由此乃有「三時教」、「五時教」等種種判釋。實則,除「三時教」、「五時教」等外,尚有「一時教」之說,北魏菩提流支即唱一時教,引《維摩詰經》中「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隨類各得解」等為證。而從原始佛教中心論的立場出發,對於這一種判教方式是無法契入和把握的。因為佛法顯現的縱橫開合,並不單純依託學術思想自身邏輯,而同依釋迦佛應世之本懷。所作分別說,多為隨他意;唯非分別說,乃隨自意。故天台智者大師在解說《法華經》時,屢屢提出「釋迦出世之本懷」,此所謂「本懷」,亦無外乎「令一切眾生開、示、悟、入佛之知見」。這是佛法的「終」。
此一始一終,雖然都在經驗世界中有所投影,但其本身並不在經驗世界中,而以一心為要,可稱之為「始終心要」。
如果以譬喻說明的話,佛所示法如明月在天,月印千江,隨江水清濁淺深而有不同倒影,世間人如舟行水上,初時在水淺而濁處,見到水中月影也略暗昧,隨後行舟至深而清處,見到水中月影也清透明亮。月亮本身何嘗有絲毫改易?如果依肉眼所見、凡情所解,以先前所見之月影為「原始」,而後來所見之月影為演化的結果,則正落在妄想情識之中。
據此,所謂原始佛教中心論,只是對於投影的一種反映,而不是對於本體的把握,不足以以之安立修行。但不從學術研究的視野,而從佛教教化的角度來說,也可以以之作為化權方便,類如權中之權,攝取一眾對佛教學術思想有熱情的知識分子,化塞為通,化障為途。同時,這方面的研究也能避免未窺見根本而遽抹去枝葉、未諦見真實而即高談心性者之空疏,則不無裨益。
此外,從方法論上來說,基於原始佛教中心論的研究,往往以後出資料為依據,對前面之結論進行修正,是以後後反對前前,但是否後出資料一定可靠於前人之結論,此處可存疑;同時,又常常以凡夫的見解來抉擇聖者的見地,但兩者立言之出發點及目的往往不同,是否有能力作此抉擇,亦可存疑。故以後判前、以俗判真,均不足為據。
不悟化身酬唱時,總是痴蠅鑽故紙。子曰:「善人不踐跡,亦不入於室。 」正可以與此問同參。
當然,以上議論,均就」中心論「而發,至於南傳佛教行者等,依佛教法,砥礪勤行,既非自居中心,唯務證得解脫,則當讚嘆禮敬,而不在所論。
附:知識星球問答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