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不太受國人關注的書法,突然間火了。這並不是大家都萌發了寫一手好字的衝動,而是因為某些書家對書法創造性的藝術創造,亮瞎了大伙兒的眼睛。比如,這位名叫邵巖的老先生,他開創了用注射器進行書寫的書法。(見下圖)
再比如,四川美術學院教授張強的盲書,潑灑起來也很過癮,畢竟這是把墨汁塗、抹到美女身上。
請不要讓書法藝術限制了您的想像,除了這種注射劑書法、除了閉著眼在女人身上亂塗亂畫的書法,這個社會還有其他太多的行為藝術種類。
雖然,這麼十多年來,我一直在接觸書法、研習書法,但看了上面的視頻,我也只能說:
首先:視頻中有的人根本就不會書法,純粹亂塗亂抹,譁眾取寵。
其次:從視頻中某些人書寫時的節奏和用筆的感覺來看,這些人確實有書法功底,或許是寫了很多年書法的圈內朋友。
最後,為什麼研習書法多年的人,竟然創作了一堆被普通百姓嘲笑,不被認同的「書法作品」呢?
ok,今天就跟大家聊聊這個話題。(下為顏真卿 多寶塔局部)
首先,焚香沐手,上顏魯公書作多寶塔碑拓片局部一幅,以表明我的基本認知。
書法,產生於寫字。但發展到魏晉時代,寫字是寫字,書法是書法,書法與寫字早已是不同的概念。寫字是實用性的生活技能,而書法則是高進階的藝術表現。兩者同源不同路。正如今天我們絕對不會對任何一個會寫字的人稱其為「書法家」一樣。當然,今日不行,古時也不行。
長於書法,這都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古時的標準或許更高。
而那些被今人稱之為「書法家」的歷史人物,大多卻又不是以書法為其本職工作的。比如,配圖多寶塔碑的作者,顏真卿。
明白了寫字和書法的不同後,我們進入下一個問題。
第二:書法是通過線條和空間來表現的書寫藝術。
我覺得我上面這句話,已經很好地表達了書法藝術的基本情況。任何一名書家,任何一幅作品,都不能缺少線條、空間,以及由這兩者所構成的章法。
當然,毛筆和墨汁也是創作的必要條件,這也當然是需要考慮的創作要素。
因此,一幅書法作品的基本情況就是:書寫者用不同尺寸的毛筆,不同濃淡的墨汁,輔以不同力度的提按、行筆的速度和節奏,輔以書寫質地如紙張、絲綢對墨汁滲透不同的效果,通過線條、線條與線條之間的空間,形成字與字之間的空間留白而最終呈現出來的表現效果。(下為天下第六行書 柳公權 蒙詔帖)
第三:正因為書法是通過線條表現的藝術形式,這就給現代書法那些癲狂而不為人理解的創造性發揮留下了大的空間。
上文所羅列的那些現代書法家,大多屬於這種。小部分之所以不屬於這種,是因為他們連線條是什麼,怎麼進行書寫都沒有概念,完全是譁眾取寵的塗抹行為。
有人說,現代書法家之所以特別喜愛改變傳統書法的書寫風格,並非譁眾取寵,而是在追求藝術創新的效果。
確實,藝術的發展,需要創新的推動,這種情況在書法歷史上也多次發生。相信大家也都耳熟能詳。
魏晉時代,以鍾繇、王羲之、王獻之等人為代表的書法創作,一改隸書扁平的面目,創造性的通過簡化隸書、行書的書寫,創造出了楷書;創造性的通過外擫的必然,創造出肥美卻不失連貫的行、草書;通過創造性的改變「之」的結構和書寫方法,為中國書法史創造出了天下第一的《蘭亭序》(下為蘭亭神龍本)
此後,唐代人發現魏晉人太厲害。如果書法還跟著他們這麼一路走下去,太沒自己的風格。於是唐代人很努力,他們創造性地在他們的時代,把中國書法六體字的書寫,全部給規範化了。這其中,除了有大家熟悉的歐陽詢,顏真卿和柳公權的楷書,還有史惟則、蔡有鄰、韓擇木和李陽冰的隸書與小篆。唐人書法重視法度的時代面目,正是唐代書法創新發展的寫實。(下為李陽冰小篆千字文)
到了五代,楊凝式發現唐代人書法已經是無法企及的高峰了。他想創新,不過他發現創新很難,不過他還是做了一些嘗試。嘗試著脫離法度的限制,隨心所欲的創作;嘗試寫意的書風,表達自己的感受。(下為楊凝式 韭花帖)
儘管楊凝式的創新努力並未成功,也未扭轉當時的藝術風氣。但他多少還是影響了一批人。比如歐陽修。他創新地提出,書法要寫出自己的風格,不要寫「奴書」。(下為 歐陽修 灼艾帖)
與歐陽修同時的蔡襄,雖然書法依舊是唐代人面目居多,可蔡襄的書法,時常給人驚喜,他用筆靈動,完全不是唐代書法給我們那種森嚴的面目。你看他的《行書自書詩》,便是明證。
沒錯兒,蔡襄是寫不出蘇軾米芾黃庭堅的那種張揚的個性來,那種創新的線條和誇張的藝術表現形式來。但這並不是說蔡襄沒有在改變和創新之路上下功夫。
待到蘇軾、米芾、黃庭堅的橫空出世,宋代書法終於出現了面目上的大變化。一種尚意書風蔚然成風。(下為米芾苕溪詩)
再往後,元代人看宋四家太厲害,又是一座不能翻越的高峰,怎麼辦?那就繼續創新吧。只不過元代的創新起了一個不那麼創新的名字「復古運動」。以趙孟為代表的元代書家,以傳統書法為基礎,汲取古人書法養分,開創了元代文人書法的新時代。(下為趙孟 赤壁賦 局部)
元代書壇更是百花齊放,有吳門派的溫文爾雅,有館閣體的烏黑端正,更有晚明黃道周、倪元璐、傅山的縱橫捭闔。書法並沒有按照一條路,死氣沉沉地走下來。一路走來,創新推動書法作為藝術的成長和進步。
可是,不論是魏晉的鐘繇、王羲之;唐代的歐陽詢、顏真卿;宋代的蘇軾和米芾;元代的趙孟,抑或是明代的文徵明和傅山……
在璀璨的書法星空中,那些留下過痕跡的書法大師,他們所寫的字,至今還在被我們學習。他們所寫的,起碼是在以寫字為基礎,拓展而來的線條藝術。起碼,他們筆下的漢字,依舊為中國人所認識。
與這些名垂書史的大師相比,用注射器的朋友,在女人身上塗抹的朋友,一遍寫一遍大喊大叫的朋友,以及一幹糟蹋紙的朋友們,你們或許需要對自己的行為藝術做一點點反思了。
正如白居易曾經把自己的詩讀給目不識丁的老太太聽一樣。白樂天的高山仰止,他沒有譁眾取寵,踏踏實實走好自己的創作之路,卻名垂千秋,獲得至高榮譽。脫離本源的,不接地氣的,終究不會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