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身體無疾病,靈魂無困擾,乃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越想超脫的人就越痛苦;越痛苦的人越想超脫,這個既超脫又痛苦的哲學家就是莊子,因為痛苦讓人深刻。
莊子終其一生都在追尋人如何超越滾滾的紅塵的問題。莊子明白,人不可能脫離世而存在,身體永遠無法實現自由,但我們的精神可以。因此,莊子追尋的是人的精神如何達到自由逍遙的問題。他夢想人能走出悲劇的宿命,走向「齊物」而「與天地並生」,從而超越俗世生活達到無功無名無己無所待的「逍遙」境界。
胡文英說,「莊子眼極冷,心腸極熱。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腸熱,故悲慨萬端。雖知無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熱腸掛住;雖不能忘情,而終不下手,到底是冷眼看穿」。
因此,莊子看似冷漠無情看透荒涼紅塵,實際上他熱忱地愛著這個世界,無比珍視個體生命的價值——當你無法擺脫世界的時候,你不妨對這個世界愛得深刻一些,讓自己的生命更自由更通透一些。所以莊子在尋找超越的同時,他更加注重如何在亂世中保全生命。這就是胡文英說莊子「眼極冷,心腸極熱」的原因。
莊子經常說人有才有用就會惹來殺身之禍,比如「山木自寇,膏火自煎」;比如一棵奇形怪狀形貌醜陋的樹能保持自我盡享天年。但無情的世界總有意外。莊子帶著弟子漫遊的時候,主人要殺鵝款待他們。僕人問主人,一隻鵝會叫,另外一隻鵝不會叫,殺哪只?主人說殺不會叫的鵝。弟子問莊子,大樹無用得以盡享天年,而不會叫的鵝卻遭到殺戮,我們將如何自處?莊子明白死守明哲保身的無用之說,未必能保身全命,他無可奈何地選擇了在「材與不材」之間隨波逐流,走在世而遊於世的路線。
隨波逐流與世沉浮,在莊子看來並非貶義,而是順應自然與社會發展的規律,是一種人生通達的智慧。所以,順其自然是莊子人生哲學的核心要義。莊子看到人生的悲劇性,而他又想在悲劇的人生當中活得輕鬆自由,這也是莊子重視養生之道的原因。
在確立養生之道的理論之前,莊子必須確定哪些道是無益於養生的。在莊子看來,阻礙我們全身養性的是欲望。莊子強烈反對儒家「仁義禮智」的宏大敘事,因為這些的背後都是洶湧澎拜的欲望。在儒家和法家的人生哲學中,君臨天下、南面稱王,將光輝的名字掛上凌煙閣,是人生無比榮耀之事;高風亮節、萬民景仰,讓自己在史書中萬古流芳,是人生得意的極致;殺身成仁、捨身取義為天下獻身,站在人類道義的頂端才是人生的最高價值所在。
而在儒家法家眼中最榮光之事,在莊子看來卻毫無意義,因為無論是為名殉身、為利殉身,都是「心為形役」而身心俱疲,他們搞混了目的與手段的關係,「世俗君子,多危身棄生以殉物,豈不悲哉」,這是一種「以隋侯之珠,彈千仞之雀」得不償失的事情。莊子說這種行為,一個字是傻,兩個字太傻。
儒法哲學強調集體,莊子注重個體;儒法提倡秩序,莊子渴望自由。莊子是第一個將個體生命價值抬高到至高無上的本體高度的哲學家。
在莊子的人生哲學中,人生目的不再是徵服駕馭擁有萬物,也不是追求成為道德自我完善的聖人,人生就是如何在一個慌亂的社會中保全生命,進而實現人生的逍遙和靈魂的自由,這乃是莊子養生之道的出發點和落腳點。
那麼,如何才能養生呢?莊子說,「為善無近名,為惡無近刑,緣督以為經,可以保身,可以全身,可以養親,可以盡年」,這是莊子養生之道的中心思想。首先,養生的目的是為了保全身體奉養雙親樂享天年;其次,養生之道的兩個基本條件是,你不要去追求人生的虛名,那樣會被累死;更不要做壞事觸犯刑律,那樣會被砍死。第三,養生的關鍵要「緣督以為經」,要讓體內的丹田之氣順著脈的中虛之道自然無礙無滯地運行,這是生理層面的養生之道。
如何將「緣督以為經」上升到哲學層面呢?莊子喜歡講寓言,他講了一個庖丁解牛的故事,庖丁能夠讓刀順著牛的骨節的縫隙運行,再硬的骨頭它都能「遊刃有餘」,從而讓刀幾十年如新的一樣。莊子不是要告訴我們如何殺牛,他借這個故事告訴我們,養生的秘訣不在於吃香的喝辣的住大房子抱絕色美女,而是要像庖丁一樣「依乎天理」、「因其固然」,按照事物自身的規律行事,既不被外物所擾,也不勉力為之,「以無厚入有間」,消除矛盾、躲開死結,才能「遊刃有餘」,而唯有如此,才能達到「哀樂不入」的境界,而人一旦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哀樂不入「心如止水身如古潭,自然就能夠健康長壽。
莊子對文明對人的異化懷有警惕之心。在莊子看來,文明的異化就是欲望的瘋狂滋長。而欲望是養生的大敵,因為有欲則不安,不安則不靜,不靜則害身。由此莊子提出了讓人心如止水的兩條方法。第一是「心齋」,要讓我們的內心隨外物而變化,不橫不逆順其自然,保持一種「虛壹而靜」專心致志的心境。第二是「坐忘」,則是要「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智」,忘記自身的存在,拋棄讓人心煩意亂的算計,摒棄人類所謂的智慧,與物質保持恰當的距離,既不為物役又不執著於物,從而達到「物物而不物於物」的境界,如此平心靜氣,才能祛病強身養生延年。
總而言之,莊子的養生之道似可概括為兩條,一是避開一切文明的物質的是非的欲望糾纏;二是忘記自我忘記他人忘記世界種種的順其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