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道君語:一座蘇州城,半部園林詩。
這還未到十一假期,就已經聽人說蘇州拙政園人擠人了。
也難怪,因為我們只有假期周末才有空去,這無可厚非。如果可以,最好選個清淨日子,才能看見最美的蘇州園林。
因為嘈雜擁擠,與蘇州園林的美相形而悖。
普通人遊園林,其實不必懂造園之法,不必知道疊山理水的規律,亭臺樓榭的布局。
因為你走進去某座園,一定可以直觀感受到主人留下的生活痕跡,他在園中種的荷花,是他高潔的氣質;他在園中搭的戲臺,是他的風雅;甚至他留下的筆墨紙硯,是他的詩意,這些是時光也抹不掉的。
那個詩意的世界深藏在園中的某處,如果你只將其當做景點,隨人群來去,就會錯過它。所以很多人都說沒看懂蘇州園林,不就是個公園嗎,還沒人民公園大?
王澍說:蘇州園林那個山水詩意的世界有時隱去了,有時還會悄悄浮現。
想要它浮現,需要慢下來,唯慢得閒,唯慢得靜。
有閒心,才會感受到園林的山水美和生活美。有靜心,才會感受到蘇州六十餘座園林深藏的特色。
倘若你有機會能去蘇州園林,這篇文章會帶你走入它隱藏的詩意世界。
有人說:沒有了滄浪亭,蘇州園林就是徒有虛名。
滄浪亭是蘇州最古老的園林,也是蘇州園林的靈魂。
因為比起皇家園林,蘇州園林是文人們為歸隱而造,而滄浪亭就是隱逸最好的註解,後世的拙政園、網師園都是出自滄浪亭的精神譜系。
千年前,北宋詩人蘇舜欽蒙冤遭貶,退隱姑蘇。他花了四萬錢買了座荒園,造此亭,取名滄浪。化用楚辭: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
園林是主人的精神氣質的體現,只要能與江山風月,人間草木相伴,名利都是虛幻。沒有那些功名利祿,內心才能夠怡然自得。所以說,最好的園林都是文人造的,因為他們知道疊山理水間的詩性和浪漫。
滄浪亭,靜靜地安於姑蘇城,穩固蘇州的詩性靈魂。
拙政園是蘇州最大的園林,也是集大成者,你可以在那裡看到關乎蘇州園林的一切。
拙政園三分之一都是水,森清的水繞著亭臺水榭,花木假石,甚至迴廊小徑,都彎彎曲曲如流水。這裡處處與水有關,疊山引水,是山水之景,雨灑芭蕉,殘荷聽雨作水之聲景。
時至秋日,最適宜挑個雨天。步入拙政園的留聽閣,看一池殘荷俯臥水面,聽留得殘荷聽雨聲的意境,在山水自然中,感受到心境上的柔和。
有句話說:園林離不開山,也離不開水。如果山是園林之骨,那麼,水就可以說是園林的血脈。
地因水而柔,山因水而活,水是園林與蘇州的血脈,滋養風物人間,養出了蘇州女子溫婉,吳儂軟語的溫柔,還有園林的輕柔。
網師園舊稱「漁隱」,今隱於鬧市,悠然閒居。
網師園是幾大名園中最小的,但小園至極,恰是小,才有妙。陳從周說:「蘇州園林,此園的構思最佳。」
中國人造園,追求一種「一峰則太華千尋,一勺則江湖萬裡」的境界,以小見大,網師園就是這種境界體現。
張大千曾住在網師園,他最愛簡易又不失雅致的殿春簃,同時也是小書房、小畫室、也是小院。園中有園,院中有院,極為精巧。殿春簃十分講究,屋後種著芍藥花,因為殿春即春末,芍藥是春天最後的花事。
小園也有小園的美,張大千作畫倦的時候,就捲簾一看,小園精緻的像副畫。張大千眼中所見的,是「窗外藍天白雲,山光樹影,尺幅窗外是絕妙的畫。人在畫中,畫中有人。」
他說道:「這一方幽幽小園,我愛它獨步千古。」
拙政園以水為脈,獅子林則以石為骨。
這裡石峰林立,形如獅子,抽象怪奇。佛教中獅子是靈獸,是佛的化身,如佛陀被稱為人中之獅。
這些太湖石雖怪醜,但白居易卻說它如鬼如獸,如龍如鳳,「忽疑天上落,不似人間有。」怪石本無用,他卻找到審美意象。
周作人說:「我們於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遊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
此句,正合蘇州城。
留園布局之美,是蘇州諸園之最。
美在於它的「曲」,俞誕說留園「泉石之勝、花木之美、亭榭之幽深」,重在這個幽深上。
走在留園中,初極狹,才通人。但進去後移步換景。走入迴廊幽徑,誰知盡頭卻是個蘭畦藥圃。亭臺樓榭隔池相望,曲沼流泉,山石相間,仔細一看的話,後面是一座小亭子,露出一個角。
建築學家波特曼說:「曲線更有吸引力,因為自然,無論是海洋的波濤,起伏的山嶽,或天上朵朵雲彩,哪裡沒有生硬筆直的線條。」
曲則柔美,所以有人說:蘇州園林如執紅牙拍板,輕唱楊柳岸曉風殘月。可見其婉約。
藝圃,是蘇州園林裡最接地氣的。
藝圃曾歸屬文徵明世家,文徵明的曾孫文震孟罷官回蘇州,建了座園圃,種滿了香草,取名藥圃(後改名藝圃)。藝圃如今並不起眼,顯得安靜多了,它容不了那麼多人,甚至旅遊大巴也開不進巷口。
蘇州人把藝圃當作後花園。
藝圃雖小,但有蘇州最大的水榭延光閣,如今已成茶室。老蘇州人都懂它的好,每逢有閒,就來這泡上一壺龍井。望著窗外一池碧水,白牆倒映水面。時光仿佛在這裡停止,偶有幾位老人家用蘇州話說著陳家李家的故事,才打破這寧靜。
熱鬧屬於其他園林,藝圃自有它的恬靜平淡。
耦園的耦字,是今日的「偶」,單就這個字就是一段故事。
安徽巡撫沈秉成,在人生最失意的時刻,遇到了耦園,也遇到了嚴永華。才子佳人,秀美之園,兩人閒時讀書彈琴,賞石玩水。夏聽雨後芭蕉聲,秋留殘荷聽雨聲,自此躲進小園歲月靜好,不再問世事。
有人說:耦園,是唯一一座體現了男女平等的園林。因為蘇州園林不求對稱,只有耦園是例外,這裡到處可以看到成雙成對,對稱相等的建築和風景。
有一亭為枕波半亭,上面有匾「枕波雙隱」,意思是雙雙歸隱山林。有東西兩齋,都名為還硯齋。齋上有樓,名為雙照樓,每年農曆八月十八,這裡就可以看到日月雙照。園中有雙廊,一個筠(君)廊、一個樨(妻)廊。
所有的建築,一一對應,陰陽有分,暗合夫妻雙人,長長久久。
中國園林,分皇家園林,文人園林,以及寺廟園林。
西園寺是蘇州市內最大的寺廟,有吳門首剎的美譽。這是座寺廟之園,園中有寺,寺中有園,裡面有蘇式園林的曲水假石,也有古木香草,比園林多了一份念經之聲,木魚梵樂。雖臨凡塵鬧市,但卻喧囂,幽深靜謐。
推開園門是凡塵,閉上園門是深山。
每逢節日,總會有許多遊客來此祈願。祈願完後,可坐在池塘的石凳上,看著僧人餵鴿子,可發呆,可休憩。或者走入水榭,泡一壺茶,抄一段經,這是鬧市難得的避世之所。
西園寺,真正讓園林寺廟成為生活方式,每個人都能找到生活的禪意。
退思園,是中國唯一一處貼水而築的園林,所謂貼水,是所有的建築都緊貼水面。園子裡建築都很小巧,浮於水面,遠遠看去,就如水上之園,有如海上仙境。
退思園主人任蘭生中年失意,遭遇彈頦,退回蘇州城外同裡鎮,造了這座小園,後來,朝廷重新任命,任蘭生重又當官。所以當時他取名「退思」,意為:「進思盡忠,退思補過」。
跟滄浪亭、網師園的徹底歸隱不同,退思園是退而思,思而進,出世補過,改過入世。是一種進退有方的智慧。
正如退思園遠離蘇州城,是一種退;任蘭生回鄉造園,是一種退;但他重又入世,是進;退思園與其他園不同的造境,也是進。
進有進一步的歡喜,退有退一步的安逸。
蘇州園林的秘密,都藏在環秀山莊的假山裡。園林美在山水,走入環秀山莊,便身在萬山中。
清代疊石名家戈裕良傳世作品不多,環秀山莊是其一。
這裡的湖石假山山澗水洞,曲折迴環,虛實結合。走入其中,有茫茫空山不見人,但見清泉石上流的感覺,山是峻峭突兀,水是流轉蜿蜒,人如遊在畫中,有中國山水畫的美學意境。
這是戈裕良的神品,也是古典園林疊山藝術的最後巔峰。
陳丹青說他二十歲時,只覺得蘇州園林煩,那時他滿腦子都是歐洲的景觀;幾十年後,待他從美國回來,在滄浪亭網師園夢遊地走一遭,驚訝地發現:「中國園林太好看了,太成熟了,為何以前自己毫無感覺?」
如今之中國,變化迅猛,千篇一律地高樓建築在城市中拔地而起,吞噬著本就脆弱的中國文化景觀,園林也好,古建築也罷,都在被現代性的浪潮掩蓋。到了最後,甚至被「遊客們」異化成一個買賣景點的集市。
太多人匆匆而來,草草而去,回來跟人說,逛得腳疼,坐的地方少,還擁擠,人擠人地,沒啥可看。他們並不懂,上天在蘇州城中保留這麼些個去處,是多麼用心良苦。
蘇州園林對於我們來說就是這樣珍貴的文化景觀,保留了中國人千百年來文化記憶。走入其中,可以領會當時古人的心境,裡面的花木泉石可養心性,可擺脫物役束縛,塵囂韁鎖,偷得浮生半日閒,尋求一份內心安逸。
希望每個看完這篇文章的人,不僅知道這些園林的故事,還能真正作為一個居遊者,走入園林,感受那裡的風月鳥鳴,花影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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