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註:濯(zhuó,洗)
這首《滄浪歌》,出自《楚辭·漁父》一文。
《漁父》是一篇可讀性很強的優美的散文。開頭寫屈原,結尾寫漁父,都著墨不多而十分傳神;中間採用對話體,多用比喻、反問,生動、形象而又富於哲理性。從文體的角度看,在楚辭中,唯有《漁父》篇、《卜居》篇以及宋玉的部分作品採用問答體,與後來的漢賦的寫法已比較接近。
屈原滄浪遇漁父古時,漢江有一支流流經沔陽,名曰滄浪河。春秋戰國時期,楚國大夫屈原流放之時,遊經滄浪水,在張溝處遇漁父問渡,頗為傷感,漁父唱了一首《滄浪歌》啟發屈原如何面對現實,傳為歷史佳話。
他們兩人的對話,《漁父》篇中有詳盡的記載,兩人通過問答以遣詞寄意:
屈原既放,遊於江潭,行吟澤畔,顏色憔悴,形容枯槁。
漁父見而問之曰:「子非三閭大夫與!何故至於斯?」
屈原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是以見放。」
漁父曰:「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世人皆濁,何不淈其泥而揚其波?眾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釃?何故深思高舉,自令放為?」
屈原曰:「吾聞之,新沐者必彈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漁父莞爾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復與言。
如果用白話文來理解的他們的對話,大概就是漁父見屈原顏色憔悴,形容枯槁,便問:「您不是三閭大夫麼?為什麼落到這步田地?」
屈原答「周圍的人都骯髒只有我乾淨,大家都醉了,只有我清醒,因此被放逐。」
漁父說到:「聖人不死板地對待事物,而能隨著世道一起變化。世上的人都骯髒,何不攪混泥水揚起濁波?大家都醉了,何不既吃酒糟又大喝其酒?為什麼想得過深又自命清高,以至讓自己落了個放逐的下場?」
屈原斷然地說:「我聽說:剛洗過頭一定要彈彈帽子,剛洗過澡一定要抖抖衣服。怎能讓清白無比的身體,沾染上汙穢不堪的外物?我寧願跳到湘江裡,葬身在江魚腹中。怎能讓晶瑩剔透的純潔,蒙上世俗的灰塵呢?」
漁父聽了微微一笑,搖起船槳動身離去,口中唱到:「滄浪之水清又清啊,可以用來洗我的帽纓;滄浪之水濁又濁啊,可以用來洗我的腳。」
文學家劉勰《文心雕龍·詮賦》說漢賦是「受命於詩人,拓宇於楚辭」,在文體演變史上,《漁父》無疑是有著不可忽視的重要地位的。
《漁父》中的人物有兩個:屈原和漁父。全文採用對比的手法,主要通過的形式,表現了兩種對立的人生態度和截然不同的思想性格。全文六個自然段,分為三個部分。文章以屈原開頭,以漁父結尾,中間四個自然段則是兩人的對答。
漢代學者劉向、王逸認為,《漁父》篇乃屈原自作;但現代《楚辭》研究專家,對此多持否定態度。馬茂元先生認為,乃是楚人悼念屈原之作,它從兩種不同思想意識的對比,表現了人們對於屈原沉湘自殺這一歷史悲劇的深刻理解。
《漁父》全文較長,其中最精彩的部分當屬漁父唱出的這四句,因此這四句也被單獨選出來,稱為《漁夫歌》也是最能體現全文主旨的,這四句就是: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
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從《滄浪歌》的角度講,《漁父》篇的重要性在於它提供了一個翔實的背景。
從《孟子·離婁》篇關於孔子曾聽到孺子唱此民歌的記載來看,可知它在春秋末年即已廣泛流傳,後來又被載入《楚辭·漁父》篇。
郭沫若在《屈原賦今譯》說:「《漁父》可能是深知屈原生活和思想的楚人的作品。」按之作品的實際,這一推斷還是比較可信的。
屈原與漁父兩個典型人物形象,他們秉持不同的人生態度與價值取向。屈原是一位恪守高潔的人格精神、「清白以取直、捨生取義」的理想主義者;而漁父則是一位順應時代,與世推移,隨遇而安的智者,看來他是一個隱士,並非真正以捕魚為業的漁夫。
作為一位堅守儒家傳統的思想家、堅持自己的理想去改變現實的政治家和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熱愛人民,熱愛祖國,從未希圖逃避現實,更不肯在「蘭艾雜糅」中虧損了清白崇高的本質;他以自沉湘江,表現出抗爭到底的決心,和忠直清廉的高尚情操,這樣,就使他的人格與作品同歸不朽,永耀人寰。
而漁父所吟唱的《滄浪歌》,則代表了流行於楚地的典型的道家思想觀念。《莊子·人間世》篇有言:「天下有道,聖人成焉(成就事業);天下無道,聖人生焉(保全生命)。方今之時,僅免刑焉。」
這和漁父所說的「聖人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同一意蘊。他們看透了塵世的紛擾,但並不迴避,而是主張在隨性自適中保持自我的人格、操守。這一點是屈原所不贊同,也並不真正理解的。
唐代詩人汪遵專門寫了一首《漁父》詩,用詩歌進行了評價:「棹月眠流處處通,綠蓑葦帶混元風。靈均(屈原)說盡孤高事,全與逍遙意不同。」
汪遵以屈原和漁父江畔問答的典故為題材,讚頌了漁父超然物外的處世態度,間接表達了對屈原這一偉大愛國詩人憂國憂民的偉大情操。
應該說,《滄浪歌》所主張的,並非純粹的消極避世,專為個人全生自保打算,而是強調人不僅要剛直進取,也要在不喪失本性、不同流合汙的前提下,能夠因時順化,與世推移。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這分明是鼓勵人們積極進取。「水清」比喻治世,而「纓」為帽帶,是古代男子地位的象徵,整飾冠纓喻準備出仕,有所作為;「水濁」比喻亂世,只能「濯足」。用老子的話說就是「和其光,同其塵」,大意就是涵蓄著光耀,混同著垢塵,這也符合孟子所持的「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儒家觀點。
同樣也是進行「清濁之辨」,而在孔子那裡,對《滄浪歌》則作另一番解讀,他說:「小子聽之,清斯濯纓,濁斯濯足,自取之也。」
這段話是孔子給學生講課時說的,大意是說:水清就能濯纓,水濁只可洗腳,這都是由水本身決定的。
據此,孟子引申曰:「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家必自毀,而後人毀之;國必自伐,而後人伐之」,強調自身價值、主觀作用,同樣具有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