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讀《寶晉齋法帖》,首先會被封面「寶晉齋法帖」五個大狂草所吸引。這幾個字寫來確是瀟灑飄逸,但卻很少人知道這是那位康生所書!
上世紀60年代,國內出版了不少宣紙照相版名帖。當時,郭沫若不僅有較高的政治地位和學術地位,書名也很盛,所以這些名帖大部分由郭沫若題籤,如《趙孟兆頁書煙江疊嶂詩》、《鮮于樞書杜詩》、《趙佶書蔡行敕》等。另有少數孤本名帖是專門請康生題籤,現在看來,康生題籤的帖似乎更加名貴些。除了《寶晉齋法帖》外,還有一本號稱「天下小楷第一」的《曹娥碑墨跡》也是由康生題籤。「曹娥碑墨跡」五個字不再是狂草書,而是帶有隸書特點的楷書,寫得筆墨沉著,即一般所謂的「康體」。我還見過一幅康生節臨《孫過庭書譜序》的草書條幅,寫得也相當不錯,但署名為「伴升」。
還有明朝著名文人馮夢龍編纂的《醒世恆言》,明天啟丁卯年刻本,據考世間只有四部,兩部在日本,一部在大連圖書館,但今已不見,康生不知用何種辦法搞到一部,並親自校訂。該書缺佚三千六百七十餘字(七十餘處),全由康生仿宋體木刻字補之,並用「康體」寫了詳細的說明附於書中。幾千個小楷字從頭至尾無一懈怠,確實有點功夫。
另外,康生也是一個研究古硯的行家。首都博物館現在有一方藏硯,原來是紀曉嵐收藏的,並被其鑑定為宋代名貴的「綠端」,且在硯上刻「端溪綠石上品曉嵐」。此硯「文革」中為康生所謀得,經其鑑定,此硯並非「綠端」,康即在硯堂上親書一段文字,文曰「紀曉嵐自名為識硯者,還刊行《歸雲硯譜》,其實他對硯連基本常識也沒有,他把洮河石當作綠端,把青州紅絲叫做紅端,他不知端石為何物,更不必說識別古硯了。康生1970年2月」。字為「康體」小行書,寫的非常好。該硯現經專家鑑定,確為明代雲龍洮河石硯。看來,康生鑑定端硯水平比紀曉嵐要高一些,難怪他口氣這麼大。
康生自視甚高,他認為自己在書畫方面的水平和齊白石差不多,故有一個筆名叫「魯赤水」,恰與「齊白石」相對,當然,也可能是開玩笑。書法方面自成所謂「康體」,自吹「用腳指頭夾根木棍寫的都比郭沫若強」。平心而論,康生的書法是有功底的,但這話無疑是吹牛。
康生、陳伯達等人,他們在中央擔任領導工作的日子裡,也常到《榮寶齋》,對《榮寶齋》的工作也挺關心,對《榮寶齋》的發展也起了不少積極的作用。所以,我們也將歷史地、實事求是地作一扼要介紹。康生、陳伯達有時上班時間來,但多半是下班以後晚上來《榮寶齋》;有時他們兩個人一起來,但多半是單獨來。
陳伯達穿著像個鄉下人,老是舊布鞋,舊布褲布褂。他來《榮寶齋》只是欣賞書畫,從來不買東西。1964年秋,《榮寶齋》收購了一批舊字畫,陳伯達聽說後,就及時來到《榮寶齋》,找到侯愷說:"先睹為快!老侯,快把你們新收購的那批舊字畫拿給我欣賞欣賞。"
侯愷派人把一大捆舊字畫取來放在案頭,他一件件看得十分認真,看完了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還有一回,他一個人又來了,走進院子就一屁股坐在了臺階上,衝著東屋簷下一幅抱柱楹聯,傻乎乎地瞧起來。他還一邊瞧,一邊用手指頭在大腿上划來划去。因為他常來,《榮寶齋》的許多工作人員都熟悉他,這時有人趕忙走到他眼前說:"伯達同志,請您先到客廳休息休息!"
"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他擺擺手,"我是個小小老百姓,你們快去招待那些大官們好了。"說完,又依然在大腿上划來划去。
《榮寶齋》的領導又來請他進屋,他還是不去。請他給《榮寶齋》題詞留念,可他照樣擺擺手說:"我是老百姓,不會寫字,你們還是請康老、郭老寫吧,他們都是大書法家。"
來回過往的人看了他的舉動,聽了他的話,都挺感動,有人還暗自讚美道:"伯達同志真是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在當時,《榮寶齋》的許多職工都把陳伯達常來《榮寶齋》,看成是對《榮寶齋》的關懷。
康生比較隨和。五十年代中期,有一天康生到《榮寶齋》欣賞書畫,《榮寶齋》請他題字,康生二話沒說,揮毫書寫了"舞筆戲墨"四個大字。康生的書法功力深厚,字寫得蒼勁有力,灑脫飄逸,很是有味,所以討人喜愛。一些書法家看了"舞筆戲墨"四個字,無不拍手叫好!爾後,他又為《榮寶齋》題贈"文淵"二字。並且還主動送"革命"二字給《榮寶齋》。他為什麼要送"革命"二字,誰也說不清楚。有人猜想:"是不是《榮寶齋》不夠革命?"弄得人們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一時有些緊張。
五十年代末,糧食很緊張。《榮寶齋》裝裱字畫用面問題嚴重,北京市有關部門不供給麵粉,怎麼辦呢?《榮寶齋》雖然申訴了裱畫的需要,但供應部門說:誰裱畫讓誰自帶麵粉。無奈"榮寶齋"照辦了。
一天,肖勁光大將、傅鐘上將來《榮寶齋》裱畫了,當然不能例外,都是用紙包著一包白面來的。許多人對此很有意見,說這是餿主意。有人還諷刺說:"這是古今中外沒有的,應列為世界第一。"
對中國人如此,對外賓呢?也不例外。
有一天,智利朋友、著名畫家萬徒勒裡到《榮寶齋》裱畫,他不懂,帶來了一包燕麥麵。這種面是不能裱畫的,讓他帶回去還是留下來,弄得工作人員很為難。就在這個時候,康生來了,《榮寶齋》的許多職工同康生都挺熟,有人就把這件事當面向康生作了反映。康生聽罷,馬上說:"好,你們反映的這情況很重要,我們中國在經濟上是碰到了暫時困難,可也沒困難到這個地步,連外國朋友裱畫都得自帶麵粉,這怎麼成!《榮寶齋》裱字畫所用麵粉問題由我找有關部門解決。"
康生真是說辦就辦,第二天上午,北京市糧食供應部門負責人親自來到《榮寶齋》,說:"你們裝裱字畫用面一事,根據商業部長的電話指示,全部照需供給。看看你們每個月需要多少面,請報個數。"
就這樣,《榮寶齋》的裱畫用面今天才算得到了徹底的解決。其實,《榮寶齋》裱畫每月用面也不過百拾斤。問題是需在春季把麵粉提出面精一次炮製好,待其發酵供全年使用。
1964年,《榮寶齋》曾收購一幅清代畫家楊涵的《竹子》。對楊涵其人,《榮寶齋》的同志了解的不多。後來王大山到天津收購字畫,看到一本扇面冊頁,是匡繼武畫的,由於對匡不太了解,一時拿不定主意,猶豫半天還是沒有買。有一天康生來《榮寶齋》看古舊字畫,王大山知道康生對書法字畫很有研究,知道的也多,於是向他說了匡繼武扇面冊頁的事,說完,還特地把楊涵的《竹子》拿給康生鑑賞。康生邊欣賞畫,邊對大山說:"匡繼武是高風翰的妹婿,都是山東人。楊涵也是山東人。匡繼武的扇面冊頁《榮寶齋》應該買下來,他的作品留下來的不多。"
聽了康生的話,王大山感到很後悔,可後悔已晚了。
過了不幾天,康生又來《榮寶齋》,他找到王大山,把寫好的幾頁材料交給了王。王大山打開一看,是康生親筆書寫的匡繼武、楊涵小傳。康生說:"我只是查了查資料,提供點情況,供《榮寶齋》的專家們研究時參考。"
康生來《榮寶齋》,大都是欣賞新收購上來的舊字畫,他很少買東西。在六十年代初,康生曾在《榮寶齋》裱過一幅對聯。他拿來時沒問裱一裱需要多少錢,取活時,裱工收了他八十元。為此,使他吃了一驚:"我當初在地攤上買這對字時才花了二元錢,裱一裱要這麼多的錢呀!"裱畫師傅說:"康老,《榮寶齋》有規定,不管買字畫時花多少錢,裱字畫時一律按工料收錢。"
康生聽了,笑了笑,說了聲:"謝謝老師傅!"說完就告辭了。
康生補書《醒世恆言》
在田家英的藏品中有一部明版《醒世恆言》,是康生的贈品,這就涉及到田、康之間的一段交往。
在中共黨內高級幹部中,若論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涵養與鑑賞水平,康生往往要爭坐「第一把交椅」。他在諸如詩詞、書畫、金石、戲曲等方面均有一定造詣,但恃才自傲卻大大超出了他的實際水平。
有文章披露康生能畫兩筆國畫,有一幅曾被收入上海「朵雲軒」出版的畫冊中。他因而對別人吹噓,自己的這種業餘水平比起齊白石並不差多少。他所用畫名「魯赤水」,即是為挑戰齊白石而起的。但這種在用名上的針尖麥芒,恰恰暴露了他的淺薄與褊狹。
康生的書法也有特點,自成一體,章草韻味十足,行裡人都稱其「康體」。他由此洋洋自得,居然尖刻地聲稱:用腳趾頭夾木棍都比郭沫若寫得強。
建國之初,康生因沒有當上華東局第一書記,鬧情緒,泡病號。特別是在1956年黨的「八大」上由原來的政治局委員降格為候補委員,更是對康生當頭一棒。從此,他開始仔細揣摩領袖心態,下功夫和領袖身邊的人搞好「關係」。康生曾幾次對旁人說,他如何佩服田家英的筆桿子,說田編輯毛澤東的文章有如小學生描紅模子一樣準確。他更借田家英在收藏方面與自己的愛好相同而謬託知己。
20世紀50年代,康生聽說田家英樂事於藏書,便將自己校補的一套明代馮夢龍編纂的《醒世恆言》贈給了田。康生差人仔細將書每頁拓裱,內加襯紙,重新裝訂。有缺頁處,一律染紙配補,由他親自校訂。在該書第一冊的卷尾,康生用習見的「康體」補了118字,因與書中的仿宋木刻體不匹配,從卷三起,他以筆代刀,嘗試寫木刻字,找到了感覺。他在卷四前的梓頁做了如下表述:「此卷缺二頁,故按《世界文庫》本補之,初次仿寫宋體木刻字,不成樣子,為補書只得如此。」據統計,康生在這部書中共補寫七十餘處,約三千六百餘字。這或是康生在建國之初泡病號的幾年中,值得留下的有限的東西。
20世紀50至60年代初期,康生不斷地把自己的「傑作」送給田家英,有其親書的人生格言,有其自鐫的座右銘刻,有時還做些「割愛」,將自己收藏的清人墨跡轉贈田家英。一次,康生患感冒,臥床不起,告凡有來訪者一律拒之門外。田家英購得一幅金農的字,打電話給康生,他一聽馬上坐了起來。
兩個人關係發生微妙轉變是在1962年的中央北戴河會議之後。那時毛澤東正為「包產到戶」的事氣惱田家英,以致半年不和田說一句話。而康生自1959年廬山會議之後,又活躍起來,已重新獲得毛澤東的賞識。康生「審時度勢」,判定田的仕途走到了盡頭。這從他寫給田的對聯中可看出——「高處何如低處好,下來還比上來難」——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打這以後田家英便再也沒有收到康生寫給他或送給他的東西了。
(摘自《田家英與小莽蒼蒼齋》
三聯書店2002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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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巴諺語印譜》
1963年《文物》雜誌
1960年《文物》雜誌
《山河新貌》
《傅山畫集》
《馬敘倫墨跡選集》
《遐庵談藝錄》
1975年《文物》
《琉璃廠史話》
《瞿秋白筆名印譜》
「紀曉嵐自名為識硯者,還刊行《歸雲硯譜》,其實他對硯連基本常識也沒有,他把洮河石當作綠端,把青州紅絲叫做紅端,他不知端石為何物,更不必說識別古硯了。康生1970年2月」
王石經《集古印雋》跋
《敵人一天天爛下去,我們一天天好起來》